《隐痛》 隐痛 第1节 隐痛 作者:白小侃 文案: 后来的章玥才发现,在最讨厌简昆的那段日子里,他就像一道带刃的光,刺眼但劈开了潜藏的黑暗。 内容标签: 都市 励志人生 成长 逆袭 搜索关键字:主角:章玥,简昆 ┃ 配角:刘岩,薛恒,许君莉 ┃ 其它:若干 一句话简介:作品简介 立意:难能可贵是勇敢 第1章 楔子 南枫街是一条在建的路,四周除了高低不一的钢筋水泥和散在地上的黄土,只剩太阳下明蓝色的集装箱尚能瞧出几分生气。 烈日正当头,工人都休息了。 路口驶来一辆速度很快的黑色轿车,要不是值班的人拦得快,开车人颇有冲破路障的势头。 “干嘛呢!”头戴安全帽的工人指了指提示牌,“施工重地,看不见吗,掉头吧,这儿禁止通行!” 开车的是个体态偏瘦的年轻人,他不知道该怎么办,转头看向副驾驶:“怎么办啊昆儿?” 简昆穿一身黑色西装,修长的手指扯松了领带:“这是仓库那一块儿么?” 驾驶座上的人扭着脖子四处看了看:“应该是。” 他把领带完全扯开,丢在扶手箱上,又开始脱外套。 “你干嘛?” “追。”他把脱掉的外套扔在后座,“货都出了,我是看在鑫哥的面儿上才没让他先签字,现在说吃不下,牙嚼碎了也得给我咽下去。” 瘦弱青年点点头:“分头追吧,你去食堂那边,我去烟囱那儿,就这一个方向,他跑不了。” 这一片儿五年前是一旧电厂,近来才变成新规划的发展区,没人比他俩更熟悉这儿。 简昆还没跑到食堂,半路就撞上了躲他的人。 这人也挺年轻,穿一件印着大logo的t恤,留着个二八分的发型。看见简昆追来,他撒腿跑得更快。 一直跑到原电厂烟囱附近,实在跑不动了,他喘着气求饶:“我服了……你别追了行不行?” 刘岩从另一头走近:“早服不就完了么,再跑十公里你也跑不过他。” 那人瘫坐在地上,像只缺水的动物一样大喘气。 简昆从西装裤兜里掏出张纸,又从另一边摸出支笔,拍板砖一样拍在他面前。 这人看了看已经被蜷得皱巴巴的纸:“卧槽,我是真的服了。” “你不签也行。”简昆撸了一把袖子就地而坐,轻微喘着气,“你不签就找别人签,这事儿你得办了。” “我就是爱吹牛,你就当我放了个屁行不行?” “都把说过的话当屁,这世界还有新鲜空气么。” 刘岩:“你就办了吧,不管你自己办还是找人办,都给你算提成。” 他实在太累了,沿着地面平躺了下去。 简昆也不催,坐那儿和他耗着,就看他抬起胳膊比了个ok的手势。 事情终于搞定。 回车里时刘岩聊起明天去外地的事儿:“本来约的七号,后来他们又改成十五号了。” 简昆顿了一下:“今天几号?” 刘岩:“明天十五号,你说今天几号?” 他随即又打开车门。 “又干嘛去啊?” “办个事儿。”他说,“你在车里待着,我一会儿就回来。” 他独自去了建筑工地后面的山坡,那坡上有座坟,坟前不出意外放着崭新的黄纸和冥币,还有一个苹果。 每次都是苹果,也不知道换个花样。下次带点儿香蕉吧,他想,也不知道下次这坟还在不在,会不会已经被推土机推掉了。 他看着墓碑上的黑白照片,一言不发地站了一会儿。 后来裤兜里的手机响了,是刘岩打来的,他给挂了。 又站了几分钟,他转身准备走,一抬头看见一怀中抱花的姑娘。 她看了他好一会儿:“回来了。” “嗯。”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又似乎有千言万语,话到嘴边却只凝结成一个简短的回答。 第2章 像条狗 大雨落下来时飘进车窗的晚风饱含带着土腥味的热意。 好在章玥已经坐上公交车,其实没坐上也没关系,因为早上出门时章涌森就叫她带上雨伞,此刻这把伞就插/在书包的侧兜里。 倾盆大雨顺风打进车窗,她裸/露的胳膊上很快聚集出一汪密集的水。她抬手关小了窗户,卸下背上的书包放在腿上。 正值下午六点,这条公交线上大多都是学生。章玥就读的四中也有晚自习,但认真上课的没几个,今天赶上雷暴雨,留校的人就更少了。 章玥旁边坐着许君莉,许君莉戴一副眼镜,自来卷的头发像一蓬茂盛的草。 她为这一头的草烦恼不已,反手扯了腕上的皮筋搂起头发:“周六我一定得把头发烫了!”说着又来一层气,“也别周六了,明天吧,明天就去烫,你陪我?” 章玥“嗯”地应着,又说:“扎起来是不是好点儿?” 许君莉:“扎起来脸大!” 章玥转头看了一眼她已经扎起来的头发:“好像是大了点儿。” 许君莉瞬间像泄了气的气球,垮着脸露出悲苦相,捧着自己的脸道:“肯定是烧饼吃多了。”她边说边撞了撞章玥的胳膊,冲靠后门站着的女生抬了抬下巴,“看那裙子,最近好多人穿,咱也去买吧?” 章玥拒绝:“穿不了,搬货不方便。” 许君莉顿了一下:“你还搬货呢,搬得动吗?” 章玥:“轻的,重的都让送货的直接搬去里屋了。” 汽车突然转弯,一车的乘客惯性□□,等拐过弯后刚好停到下一站,又上来几个人,敞开的车门随着少年的踢踏灌进潮湿的空气。 有人边往里挤边叫嚣:“让让,让让!” 车厢随即传来不满的怨啧,但还是把路让开了。 章玥抬头,看见衬衣扣子敞到胸口的少年,少年眉宇英挺单眼皮,穿一条校裤,瘦削的腰腿空空荡荡掩进宽松的衣裤。 他也看见章玥了,歪了嘴角扯出个笑,章玥皱起眉毛。 这位少年名叫简昆,他的存在对电厂这一片的孩子来说就像颗炮/弹,哪里不服炸哪里,有时候没什么服不服,他单纯心情不爽了也炸,随机性特强。大家对他持两派态度,要么趋之若鹜,要么避而远之。 章玥当然是避而远之的那一派,唯一不太一样的是她在避而远之的基础上加深了对他的厌恶。 刚和章涌森搬到这里时她才上小学,每天的活动范围仅限于沿路去学校再原路返回,倒不是章涌森对她管教严格不让她乱跑,仅是因为她换了环境不太习惯,更因为这地方就这么大,加上一大片工作区不让靠近,剩下的地方更没什么好活动的。 饶是规矩成这样,她也没能避免在放学的途中和传说中的混世魔王相遇。 简昆的混仿佛与生俱来,你招惹他他就打你,你不招惹他他就来招惹你,反正不能闲着。 那会儿小魔王还没蹿个儿,理着个平头,穿一双旧巴巴的球鞋,已经学会扬着下巴看人。 章玥都不知道他是从哪儿突然冒出来的,看他面对面朝自己走过来,她顿了顿,往左走,却见简昆抬腿往右,刚好挡住……她于是往右走,他又抬腿往左,又刚好挡住…… 他趾高气扬问她:“你要去哪儿?” 章玥往肩上搂了一把书包带子,没理他。 “哑巴么?”他边说边转头冲着一帮吊儿郎当的家伙指着她笑,“哑巴。” 那群没脑筋的家伙也跟着笑。 “你让一下,我要回家。”章玥说。 “我要回家。”他故意模仿她的口气,“怎么回?”边说边跛了一条腿,一瘸一拐走了两步,“这么回吗?” 围观人的哄然嘲笑。 章玥的脸猛然涨红。 小少年脸上露出因先前那话引起共鸣后的得意笑容:“干嘛?想打我?” 章玥气愤地瞪着他,抬脚往前冲。 他还去挡:“看你这样,像狗一样,你又姓章,以后就叫你脏狗吧?” 他边说边伸手去扒拉她,章玥气极,抓了他的胳膊埋头咬下去,给他留下一个大半年才消散的牙印。 从此他便更加猖狂地叫她脏狗,有时候又叫她玥狗,赶上心情好了还叫她狗儿,每叫一次还都假装瘸腿颠簸着走上几步。 没有人会喜欢这样的人,章玥作为被嘲讽的当事人更甚,即便逐渐长大后他不再那么叫她,也没有改变她对他的厌恶。 “让让啊,都让让!”简昆旁边的男生还在叫嚣。 另一个道:“挤得蛋都掉了,还不如骑车呢!” “掉了?”先前那男生去掏他裤子,“真掉了?” “草,薛恒你妈你想死?” 俩人一个动手一个躲,躲的那个还还手,原本拥挤的车厢因他俩人变成像被棍子戳动的气球,下一秒就快炸掉一样。 抗议声起来时简昆往其中一个的鞋上踩了一脚:“消停点儿。” 俩人停手。 隐痛 第2节 叫薛恒的笑道:“昆儿的车坏了,又这么大雨,不坐公交怎么回?比赛还看不看了?” 汽车到站有人上有人下,许君莉拍拍章玥的腿:“我下了啊。” 章玥点头。 挨着后门空出几个座儿来,他们几个在也没人敢去抢座,这几人几乎是慢悠悠地走上座位。 简昆走在最后,只剩许君莉坐过的位置了,他一步跨进去,“哐”地往蓝色塑料椅上一坐,像个弹力十足的篮球一样砸中座位,整排椅子都震了震。 章玥不动声色看着窗外的雨,不动声色往里靠了靠。下一刻却有密集的水滴打过来,她厌恶地转头,看着摇头晃脑甩着头发上不知是水还是汗的简昆,觉得他就像一条狗。 她拍了一把胳膊上他洒下的水,又把头扭向窗外。 裤兜里的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她掏出来看,是许君莉发来微信【离他远点儿啊】 许君莉多少知道点儿俩人的过节,受章玥影响她也挺烦那几个浪荡少年。 章玥无言地看着微信,都在一个车里能离多远?不仅不远他还就在旁边,应该是整个车厢离自己最近的位置。 她回复许君莉【他坐了你的位置】 许君莉【???】 章玥【没事,下一站就下了】 这一片不大,每一个公交站的距离也短,转眼就到了章玥的站点。 她把手机揣回裤兜站起来,靠过道坐着的简昆没察觉似的和前排转过头的薛恒说话:“是么?” 后门已经有人陆续下车,章玥着急,一言不发往前走了一步,一般人这种时候都会让开,但简昆没有,导致她径直怼上他的腿…… 他抬头,一双眼睛挺冷淡,脸上挂着个玩味的笑。 眼看要下车的人都从后门走光了,章玥更急,抬腿硬从他的膝盖和座椅之间往外挤。她不说话,但动作挺大,像只愤怒的白鹅带着攻击性。 向后转着脑袋的薛恒都被她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往后缩着脖子,连连说着“卧槽”。 简昆到底让开了,膝盖上残留被撞击的存在感。 章玥顺利从后门下了车,雨还下着,她站在站牌下从书包的侧兜里摸伞,但是没摸着,低头一看,兜是空的。 困惑间她极速反应过来,一抬头看见车窗里简昆的脸。他已经换了靠窗的位置,一条胳膊枕着窗框,另一条胳膊懒洋洋地扬起来,手里拎着一把折叠好的短柄伞。 他打开窗户冲着章玥:“说声谢谢我就给你。” 章玥盯着他,一双眼睛似要喷出火来。 简昆晃了晃手里的伞:“不说可就没了。” 这一站上下的乘客全部归位,汽车“轰”地一声往前开走。 简昆“喂”了一声,章玥毫不动摇,汽车滑出五米远,有东西“咚”地一下从后排车窗掉出来,那个在雨地里滚了几圈的东西正是她的雨伞。 伞扣仍然紧收着布料,规规矩矩躺在雨里,像个被抛弃的垃圾。章玥盯着它看了几秒,走进雨里捡了起来。 公交站后方三十米有条巷子,巷子进去二十米有家便利店,因为雨天光线暗店里早早就开着灯。 紧挨着店门摆了两台冰柜,一台竖式单拉门,里面放了饮料矿泉水,另一台在“单拉门”的对面,是横式推拉样式,里面放了冰淇淋。 章玥走进去时章涌森在紧挨着冰柜的烟柜后面坐着,最里面的货架旁用一张木头椅子支着个电磁炉,炉上的锅里正煮着东西。 章涌森听见动静,没从账本上抬头:“回来了?” 章玥“嗯”地回应。 “我熬了绿豆汤,一会儿就能喝。”章涌森说着抬头,愣了一下,“淋雨了?早上不是带伞了吗,伞呢?” 章玥把手里的东西往烟柜上一放:“这儿。” 章涌森看了看,湿透的伞面被伞扣整齐地捆在一起,显然不像用过的样子。 他笑了笑,眼睛上扬,颧骨微突,露出一口整齐的牙:“我是不知道你们这么大的小姑娘这么多讲究,冬天不兴穿秋裤,下雨天也不兴打伞吗?” 章玥卸下书包走去货架后方的门里,再出来时换了身衣裤,还拿了条干毛巾擦着头发:“我上车时还没下雨,下车又离家近,懒得打。” 章涌森往锅里看了一眼,弯腰按下插排上的开关,汤水翻滚的声音戛然而止。他又看了看门口货架上朝外放着的冰糖,双臂上下一动作,十分灵活地拐了个极小却接近九十度的弯道从烟柜后面出来。 他坐在黑色的轮椅上,左腿膝盖以下空荡荡,只有一截折叠好的深色裤料躺在座椅上。 他拆了一包货架上的冰糖丢进汤锅里:“你去拿个漏勺,把豆子捞出来。” 章玥依言照做。 往碗里捞豆子时章涌森看了看她:“怎么没精打采的,和同学闹矛盾了?” 章玥:“没。” 章涌森还看着她:“那就是谁欺负你了?”说着一顿,“简昆?” 章玥掀起眼皮看他:“除了简昆没别人了?” 章涌森意外:“还有别人?” “……没有。”她回答章涌森。 章涌森点了点头:“这小子,怎么又欺负我闺女,回头找他算账去!” 章玥:“每次都这么说,也没见你找过他。” “我以为你能搞定。”章涌森带着笑意看着她,“搞不定吗?” 她想说能搞定还有今天这事儿吗,但也不想承认自己搞不定。不过她很明白这都不是关键,关键是简昆那种类型的人已经脱离了正常人类秩序,不存在能不能搞定一说。 章涌森看她没说话,脸上的表情倒是缓和不少,就不提这事儿了,道:“下午你许叔送来几个饼,你去热一下,一会儿就着绿豆汤吃。” “好。”再开口时她明显精神很多。 岁月长河的生长中她逐渐筑起一座四季富饶的山,山里是她的世界,而山外只有一个叫简昆的混蛋。 作者有话说: 先隔日更嗷 第3章 二百五 四中对面的巷子里有家理发店,许君莉的头发已被理发师抹上药水,她挺着脖子像被定格的长颈鹿一样端坐在镜子前。 她问章玥:“昨天后来怎么样了?” 章玥坐在靠墙的黑皮沙发上玩手机:“没怎么。”顿了顿又说,“他把我的伞扔雨里了。” “啊?真够混的。”许君莉气愤道,“也是我不在,我要是在高低和他打一架!” 章玥抬了下头,对面的镜子清晰照出她的脸。 她穿一件半袖和校裤,扎了一天的马尾已过了牢固期,呈现自然的些微散乱,饱满的皮肤在高瓦数灯光的印射下近距离显出极细的茸毛。 “上回他扎我车胎你不也在么,怎么没和他打?”她问许君莉。 许君莉:“……那毕竟在学校,我爸要知道了会杀了我剁馅儿的。” 章玥笑了起来。 上个月的某一天放学,她和许君莉刚走出楼梯口就看见墙角的车堆里围了几个人。 为首的简昆背对着她们,他站姿不羁,一条裤腿卷到小腿,正低头捣鼓一辆自行车,露出一段瘦长的脖颈,和其他几人发出放浪的笑声。 章玥就着挎了书包的后背往墙上一怼,不动了。 许君莉“啧”地皱眉,也跟着她靠墙等。 两分钟后那几人回头,简昆在余晖下眯着眼朝她们走来,确切地说不是朝她们,学校就那么大,出校门必须得从教学楼前路过罢了。 他卷起的那条裤腿下有道新鲜的疤,劲瘦的腿吊儿郎当往前一迈,球鞋有弹性似的卷起轻微的风,手里像转笔一样转着一把钳子。 薛恒走在他左边:“刚对没对啊,我怎么觉得老水牛的车不在那儿停着啊?” 另一人道:“在呢,早上我专门看他往那儿停了,就是挨着一块儿的那几个都长一样,不知道哪个才是他的。” 第三人说:“反正那几辆全放了,他跑不了。” 简昆朝墙根下的章玥抬了抬眉:“送你个大礼。” 薛恒几人起哄地笑。 类似的行为简昆不只针对她,这附近的男孩儿女孩儿们很少没有他不挑衅的,每次刚起个苗头,这几个乌合之众也总是乐此不疲地起哄。 章玥冷淡地看了他一眼,等他完全从面前走过才走向那一堆自行车。 许君莉跟在身后:“他们肯定又放了老水牛的气。” “老水牛”是四中有名无实的教导主任,一个发福的中年男人,名叫牛沭仁,因为走路慢被同学们取了这么个外号。 章玥往里走了走,纵使有心理预期,在看见她那辆瘪掉后胎的自行车时还是皱了下眉。 许君莉叹了口气:“你就是太能忍,连个抱怨都没有他才会这么得寸进尺。” 章玥觉得自己并不是忍耐力强的人,暂不提初次见面就咬了他一口,且说后来她撒过火也讲过道理,但简昆品种有问题,不仅混,还爱看别人因为他犯浑而受到影响后的气急败坏。 她忘不了在她正经和他谈判时他眼里露出的笑,那笑容仿佛她就是个哗众取宠的猎物。她不想再看到他那副样子,所以不会再试图和他沟通,那之后她选择漠视。显而易见,漠视的效果并不理想。 这间理发店不大,两人座的沙发上能把临街的景象看得一清二楚。 巷子两旁长着枝繁叶茂的树,枝叶间漏出星点的落日光辉。不远处有球落地的声音传来,一下接一下越来越近。 章玥很轻易就看见几个男生从巷口走来,他们用脚押着一个球,走两步踢飞,走近了再踢飞,每一记都飞中走在最前面距离他们十米远的男生屁股或者后背。 那男生穿一条裹了灰土的长裤,垂着脑袋像条霜打的茄子。 薛恒跟在后面:“你不是挺会说嘛,这半天连个屁都不吭一声,哑巴了?” 男生没听见似的,只是垂着头机械地往前走。 简昆歪了歪脖子:“站住!” 男生顿了一下,僵直着身体站住了。 简昆抬脚勾起足球,朝薛恒道:“谁先踢中他那张破嘴就算谁赢,敢不敢比?” 薛恒激动:“有什么不敢的!”说罢冲着那男生大声道,“孬种,转过来!” 他愣了一会儿才慢吞吞转过来,还是垂着头。 隐痛 第3节 简昆:“头抬起来!” 他没抬。 就有“小跟班”跑去拽了他后脑勺的头发:“叫你抬起来!” 简昆瞄了一下距离,抬脚跃跃欲试,接着“砰”一下踹飞,薛恒冲上去拦截,还没截稳当,简昆又强势往回抢,薛恒不甘示弱和他当街争起来,前者带着球躲闪,争夺间推了薛恒一掌。 薛恒笑骂:“你妈的有你这么踢球的么,犯规了!” 简昆控制球体在腿下灵活运作:“你刚才抢球就越位了我说你什么了?” 薛恒还笑着:“分队了么就越位?” 简昆抬手一指:“他、他、还有他,都和我一个队。” “要点脸儿成吗!”薛恒趁他抬手时脚下一勾,刚勾着,又被简昆抢回去。 薛恒追得紧,眼看逼得他都快靠墙了,他瞅准了间隙伸腿一踹,滚圆的足球横向划出一道弧,接着“哗”一声砸中理发店的玻璃门。 伴随目击者的惊呼,霎时整条街的人都看过来。 章玥被从天而降的“玻璃雨”淋了个准,那只破窗而入的足球堪堪从眼前擦过,被顶头的小吧台一挡,终于停了下来。 许君莉“哎呀呀”地叫着,从转椅上站起来:“玥儿你没事吧?” 理发师从吧台后拿了笤帚过来:“别动别动,再扎着。” 店老板火冒三丈冲到门口:“你几个小杂碎!反了天了!我这刚换的门!” 简昆痞里痞气晃着脑袋:“不就一扇门么,赔你不就完了。” 他边说边朝那扇破掉的门走去:“喂。” 他和章玥打招呼。 章玥挑拣着裤腿上的玻璃碴,抬头冷冰冰地看了他一眼。 简昆愣了一秒。因为离得近,他能很清楚地看见她校服领子上的碎玻璃渣,本能地想伸手去拣,刚抬了胳膊章玥却受惊似的大弧度歪了身体躲开。 他看着她,笑了一下:“你们哑巴反应还挺快。” 说完就走去小吧台前把球捞了起来。 一旁的许君莉道:“简昆你别太过分了!” 简昆抬头,看见许君莉的头发笑容更甚:“你这是唱戏还是演女鬼呢?真不是一般的丑。” 许君莉个儿高,这个造型加上怒瞪的眼睛,有点儿像电影里演的那种披了道袍的女巫,但她没有女巫的神秘阴鸷,只有愤怒。 她还没说话老板先气急败坏:“别扯这没用的!我这门三百一平,三平一共九百块,赔吧!” 薛恒本来想从门框上残留的铝合金门槛跨进去凑个热闹,一听报价惊了一跳,转了个弯往旁边的墙根下站着。 兴许是意识到这个行为不够哥们儿义气,他义薄云天地补充:“太贵了!便宜点儿!” 老板:“就这价!我还没算安装费。给不给?不给我就找你老子去!” 简昆转头看了看:“你这门顶多二点五平,能碎成这样也不怎么厚吧,给你一百一平都多了。” 薛恒很快地计算了一下,积极通报:“二百五!” 老板:“你个瘪犊子你才二百五!” 薛恒:“啧,一把年纪了火气还挺大,我说门又没说你!” “我也说门!”老板道,“八百五,少一分都不行!” 简昆“哼”地一笑:“二百五有,八百五你问我老子要去吧。”他边说边往章玥肩上拍了一掌,“保重啊小哑巴,下回看见球躲远点儿。” 说完就走了出去,身后还跟着那几个小王八蛋。 老板扯开嗓门:“二百五就二百五,现在给!” 简昆回头,脸上还挂着先前的笑:“现在没有,过两天。” “你想赖账?” “我简昆打人杀人都不会赖账,等着吧,后天下午五点半我把钱给你送来。” 说完就彻底走了。 “打人杀人,我看他就该枪毙!”许君莉顺了顺身上的围布,越过已被清理大半的地面挨着章玥坐下,一边替她摘掉衣服上的玻璃碎碴一边道,“也就是我今天不方便,不然我弄不死他……哎呀,你这儿出血了。” 章玥顺着她的视线抬起胳膊看了看,手臂外侧有道很细的口子,血渍不多但挺明显。 她伸手一把擦了:“没事儿。” 幸好沙发不是正对着门,那些碎玻璃没有兜脸盖下来,但就这也清理了半天,后来她回家洗澡连头发里都还能洗出一两粒来。好在洗完澡后神清气爽,她把头发拢起来,去厨房倒了杯水喝,接着拿了餐桌上的药袋敲章涌森的门。 章涌森的床前有一张书桌,他在桌前坐着,章玥进去后他扭头看见她手里的药:“吃过了,你洗澡那会儿刚吃的。” 章玥点了点头准备出去。 “你这儿怎么了?”章涌森摸了摸肩颈示意她。 她抬手摸了一把自己的,指头上蹭下一滴轻淡的血。 她都快怀疑那些碎玻璃是什么独门暗器,有潜伏期似的没完没了。 “怎么弄的?”章涌森又问她。 章玥就把理发店的事儿大致说了一下。 章涌森冷哼:“这小子……”又说,“抽屉有创可贴,你去贴一个。” 章玥于是往外走。 他又补充:“头发吹干了再睡。” “知道了。” 吹完头发她就睡觉去了,内心深处对简昆的厌恶感无疑加深,不管有意无意,伤害别人连声对不起都没有的人能是什么好人。她甚至怀疑他就是有意的,害群之马总是不让别人安生。好在就两道细小的口子,胳膊上那道还没一指甲盖儿长,脖子上这个两天也就好了。 这回的波动对她来说就像平静的水面漾了几颗石子,有惊扰但问题不大,她没怎么当回事,睡一晚就过去了。不仅睡得沉,她还睡过头了,第二天一早从后门偷摸着溜进教室时许君莉正掩藏在摞起来的书本间啃烧饼。 “怎么才来?”许君莉悄悄问她。 “睡过头了。”她悄悄地说。 “呀!”许君莉看见她的脖子,“这儿怎么了?” “就昨天闹的。” “这个混蛋!” 章玥看了看她顺滑的头发,伸手撩了一把:“还挺好看。” 许君莉甩了甩头:“像不像王祖贤?” 章玥:“……那倒也不至于。” “啧……” “许君莉!”老师往讲桌上砸了课本,“收拾打扮挺在行啊,好好儿的头发烫卷,还没说你呢又去烫直,学习有这么积极你也不至于这个成绩!” 许君莉瘪了下嘴:“我那是自来卷……” “还犟嘴!下自习到我办公室默写昨天的课文!” 许君莉从桌斗里摸了半天才摸出语文课本,悄悄问章玥:“昨天讲的哪篇来?” 章玥打开课本指了指,然后缩了脖子叼着一袋豆浆躲在书堆后面背诵课文。 早读课结束后许君莉就去了办公室,到第一节下课都没回来,章玥去了趟厕所,再回去时班里沸沸扬扬。 她的座位在教室后排,从前门路过窗户看见课桌上的简昆时她有一瞬间的惊诧,随之而来的是厌倦和恼怒。 简昆坐在她的课桌上,一条腿踩在地上,另一条腿蹬在隔壁座的椅子上,隔壁座的同学没地儿坐,只能靠教室后的黑板报前站着。 薛恒从教室另一边跑来:“昆儿你怎么到我们班来了?” 章玥已经走进教室,简昆看着她:“听说你流血了?” 章玥面无表情走到座位跟前,简昆维持悠然自得的坐姿,丝毫没有让开的意思。 “让开。”章玥道。 她说话时都不看他一眼。 简昆依然不动,僵持了片刻,章玥抬腿要离开,后一秒“咚”一声巨响,是他勾倒了先前那把椅子,倒下的椅子像突降的灾难一样横在章玥面前。 前排有趴在桌上补觉的同学被惊得浑身一震猛抬头,转头骂:“谁他妈……” 看见简昆后这同学又默默地转了回去。 在安静如死寂的教室里,简昆清楚看到章玥垂在一侧的手指往里卷了卷,但她还是不说话。 薛恒好奇地打量章玥:“流血了?哪儿流血了?” 简昆从桌上下来,他嫌那把倒下的椅子碍事,抬脚一踹,椅子滑出老远,蹭着地面发出刺耳的锐响。 临走前他往章玥的桌上放了一排爽歪歪:“流血了就多补补。” 说完就走了出去。 寂静的教室在简昆的背影消失在窗外时炸开了锅,到第二节课开始时周围的议论才渐渐平息。 许君莉是第二节课半中间回来的,带着一副劫后余生的样子悄悄从后门回到座位。 章玥问她:“这么久,不是默写了十遍吧?” “不是。”许君莉颤抖着手道,“就那一会儿哪记得住啊,抄了二十遍。” 她拆了章玥桌上的爽歪歪:“太贴心了,有喝的手都不抖了呢。” 章玥:“不是我买的。” “那是谁买的?”许君莉插了吸管喝起来,“对了,刚才去办公室碰上简昆了。”她摸了摸脖子示意章玥,“我骂了他一顿,是不是很感动?” “我说呢。” “怎么?” 章玥:“刚才莫名其妙来班里问我是不是流血了。” 许君莉愣了愣:“我这么厉害吗,骂得他都道歉了?” 隐痛 第4节 章玥:“你哪只耳朵听见我说他道歉了?” “他来问你不就是那意思吗?”许君莉看了看手中的爽歪歪,“这不是他给的吧?” 章玥没出声。 前排同学加入:“是,说是给章玥补血。” 许君莉惊呆了:“这还能补血?” 同学:“不知道,我弟也喝这,说是含了什么氢氦锂铍硼。” 许君莉:“那应该是能补血的吧,要不你喝点儿?” 章玥:“……” 经前桌向事发本人证实后,谣言满天飞,说三班简昆要给一班章玥补血,至于为什么补血,众说纷纭。 第4章 混球 正午的阳光像火烤一样熨在章玥的胳膊上,旋转的车胎蹭着地面发出细密的嘎吱声。她在太阳下眯着眼睛瞄准前面的林荫道,快速冲了过去。 章涌森中午做了条红烧鱼,他厨艺不是很好,但喜欢做饭,也经常弄出诸如辣椒炒苹果、干煸小油桃这种章玥无法理解的新花样。 章玥骑着车拐了个大弯划出一道弧线,捏完刹车后自行车恰好稳妥地停在便利店门口。 她下车走进去。 “今天这点儿卡得好。”章涌森朝章玥指了指烟柜上的红烧鱼,“刚出锅。” 章玥拉开冰柜拿了瓶汽水,开盖儿后仰头灌了半瓶。 章涌森催她:“去拿碗筷。” 章玥去拿碗筷时有人来买烟,章涌森打开烟柜伸胳膊去够最底层的云烟。他腰椎抵着椅背,脊柱前倾绷直,掩藏在左边裤腿下的□□组织随着动作弄散了折叠好的裤脚。 他把烟递给顾客,收完钱后又把裤脚折好。 相比最开始够杯水都栽跟头来说,现在已经相当完美。章涌森电厂出身,后来跑去兴市做生意,发生事故后残着腿又回来了。 饭后章玥洗碗,洗完碗提了垃圾往外走。出门右拐再走十来米有两个大垃圾桶,她提着垃圾刚一转弯就和一人撞了个满怀。 这人穿着校服缩着脖子说对不起,章玥认出他来,是前两天理发店那条巷子里挨踢的学生。 身后忽然传来动静,章玥回头的刹那身后的人已经骑着自行车冲过来,是简昆。他边叫嚣着“让让”边越过章玥骑向这个男生。路不算窄,他却偏要靠边骑,车把手就很顺畅地带翻了章玥手里的垃圾袋,七零八碎的垃圾落了一地。 简昆不仅没停车甚至还加了点儿速,临了也不踩刹车,刚抬腿落地撒了手,自行车随着惯性前冲,“哐”一声打了个弯撞上那只绿皮大垃圾桶,刚好堵住男生的路,接着,车身“咚”地一下倒在地上,那男生后退着躲了几步,不敢再跑了。 简昆慢条斯理走过去,也不知道和这男生说了什么,后者犹豫了两秒,面向墙角抱头蹲下了。 章玥皱了皱眉。 简昆转头看了看她:“小哑巴刨垃圾?” 章玥不理他,蹲在地上收拾散落的垃圾。 他走近,抬脚一踹,踹飞一块西瓜皮。她不为所动,他又踹飞第二块。 章玥手一顿,抬头:“你有病?” 简昆嘴唇一咧攒出个笑:“会说话啊。” 她又埋下头不理他了。 “诶。”他抬腿作势踩她的手,“你是牙膏吗,挤一下说一句,不挤就当哑巴?” 章玥没说话,继续收拾垃圾,像个暴风雨里的忍者一样无畏他停在半空的脚。 简昆把腿往下压了几分,眼看就要踩下去了,她仍然不为所动。他想看她脸上的表情,但她埋着头,只能看见她白腻的脖颈和漆黑的头发,以及被阳光照出一层薄红的耳朵。 “昆儿!”薛恒忽然从拐角出现。 他被吓了一跳,险些没站住,薛恒“诶诶诶”地叫着扶了他一把。 “你想吓死我?” 薛恒莫名其妙:“大中午的能吓死谁啊?”又说,“他们几个都过去了,就差咱俩了,快走吧!” 他于是去垃圾桶那儿扶起自行车和薛恒一块儿骑走了,还碾裂了刚才踢飞的西瓜皮。 先前那男生还那样蹲着,想转身看看又不敢,章玥走近他道:“他们已经走了。” 他这才转身,看了章玥一眼又低下头。 章玥问他:“你也是四中的?” 他点点头。 “没跟老师说吗?” 她指的是简昆欺负他的事。 男生明白她的意思,但没出声。 章玥想了想“老水牛”三番五次被简昆气得血压爆表的画面,也明白这情况说了也是白说,又问他:“家长也不管?” 他仍然不出声。 章玥:“你该反抗的。” 男生迟疑了几秒,小声道:“你不也没反抗吗……” 章玥:“……到你这程度我肯定反抗。”说完觉得不对劲,仿佛自己很能忍受被别人欺负,她补充,“他也就是嘴巴占占上风,我懒得理他。” 男生没接话。 章玥看了他一眼:“以后躲他远点儿。” 他“嗯”地应了一声。 再回去时章涌森按着计算器:“扔个垃圾这么久?” 章玥:“不小心洒了,又都搂起来才扔掉。” 章涌森继续按着计算器:“拿个冰棍吃,吃完睡会儿再去学校。” 她于是拿了根冰棍去后面的小屋睡觉去了。 午睡这事儿总是能睡的时候不想睡,轮到不能睡的时候困意就会达到顶点。 下午第一堂课,牛沭仁刚讲了五分钟教室已经睡倒一大片,他猛一拍桌子又震醒一大片。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一个个的在想什么!”牛沭仁扶了一把鼻梁上的宽边黑框眼镜,“今天下午放学谁也不许去厂里,要是让我知道了,明天有你们好果子吃!” 电厂几年前就停工了,一开始还能发基本工资,但今年开始连基本工资也没了。听说老总跑了,一大帮工人的后续没个下文,又听说逃跑的老总今天终于回来了,于是厂里的工人准备集结前去讨个说法。 原本知道这事儿的学生不多,牛沭仁这一通骂之后就全知道了。 少年们没有太多生活所迫的概念,只是在平常无趣中寻个热闹新鲜,一听说不让去厂里,也不管是为什么,摩拳擦掌就准备去了。 到下午放学时已有一大帮人乌泱泱冲向电厂。 许君莉也混在其中,她父亲原是电厂财会,停工后才开了家店卖烧饼。同混在其中的还有被许君莉强拉过去的章玥。 她们到时那个状似烟囱的冷却塔下已聚集了不少人,这群人围着一个焦头烂额的中年男人,这男人貌似就是电厂老总,正声嘶力竭向大家解释着什么。还有一帮人站在“生产现场抽一口,引发火灾全送走”的条幅下一口接一口地抽着烟。 章玥在塔下那座蓝色屋顶的平房前站着,简昆骑着自行车冲来时并没有捏刹车的意思,章玥看见了也没躲,直到车胎逼近脚尖,她往后挪了一步,简昆一把捏死刹车,车胎只惯性往前滑了几厘米,刚好停在她的脚前。 他长腿一抬从车上下来,嘴角挂着个吊儿郎当的笑:“哑巴也看热闹?” 许君莉把章玥拽到身后:“你想干嘛!” 简昆冷哼一声,脸上带着嘲讽。 薛恒骑着车绕人群跑了一圈,风风火火冲过来:“许君莉。” 许君莉像个护崽的小母鸡:“干嘛!你们到底想干嘛!” 薛恒缓缓停下车,往车龙头上支着下巴,指了指身后的人堆闲闲道:“你爸被人打了。” “什么!”许君莉立即冲了过去。 章玥紧随其后,但被简昆挡住:“就你这样也想和人打架?” 章玥往左他往右、往右他又往左,横竖堵了个严实。 她朝他吼:“让开!” 与此同时薛恒朝着前方说了声“卧槽”。 前方的人堆已经吵闹起来,洪水一样压迫着散向他们这边。 有人带头躲进那座平房,就有更多只看热闹无心参战的人跟进去。这仨原本无意进去,但也都被人群挤了进去。 平房里放了俩不知道叫什么的仪器,器身已有锈迹。脚下是水泥地,倒是挺凉快。一堆人齐刷刷地趴窗户上继续看热闹。 章玥担心许君莉,从里往外挤时听见趴窗户上的人说风凉话:“怎么不打呢,我还以为能打起来。” 另一人道:“是啊,光说有什么用,这种人你不给他点儿颜色他是不会把这事儿放心上的。” 章玥从一排人头的缝隙中往外瞅了瞅,看见许君莉的父亲许茂和那个头儿面对面站着,前者只衣领有推搡过的歪斜,其他地方无碍。双方看上去都挺平静,大概是打斗最终并没有爆发。她还看见许君莉在许茂身后好好儿地站着,这才放下心来。 却听一声吊儿郎的讥讽:“你们是手脚断了么,靠嘴巴打架?也行啊,出去站人跟前儿说去,大点儿声,声音小了人听不见。” 简昆靠顶头那个竖立着的不知名仪器站着,双手抱臂,站姿随意。 房里静默了几秒又变得嘈杂,先前说话的人探头看清了是他,除了露出晦气的表情之外,多余的话都变成了窃窃私语。 简昆自然是听不见的,他也不在乎。地上有锈掉的铁渣,他跃跃欲试地往前踢了踢,忽然就把目标转向墙角的人堆,一脚踹了过去,惊起一片哀怨和白眼。 章玥看了一眼被铁渣淋落的白鞋,抬腿抖了抖,没抖干净,又抬眼看着简昆。她本想还击的,但简昆笑容渐深,有种做坏事得逞的荣耀感。 她厌烦地扭过了头。 没过一会儿,有人来招呼他们出去,说是事情已经谈妥,一群人于是又鱼贯而出。 章玥先前被挤在前面,现在自然走在末尾,轮到她时身后已经没几个人。她刚一抬腿准备跨出去,简昆插队一样横向一挡,接连把最后那几个人先送出去,接着转头噙着笑看着她,然后倒退几步自己先迈出门,在章玥再次准备往外跨时“砰”地一下关门落锁。 那把老式挂锁撞击铁门发出“哐当”声响时,简昆的笑容弧度达到顶点。 走在前的薛恒还在说着刚才在房里的话题,听见动静一扭头:“……昆儿你真的……” 简昆冲他抬了抬眉毛:“怎么?” 隐痛 第5节 太幼稚了,和你时刻保持的“老子弄不死你”的气氛相比这个行为实在是太幼稚了。 薛恒心里这么想,嘴上却道:“没什么,你高兴就行。” 简昆盯着门板,门里安静极了,好一会儿都没有期盼中的或砸门或求饶或歇斯底里,他也明知道不会有,但不知为何就喜欢不厌其烦地挑战。 隔着一扇门的章玥都能想象他得逞后飞扬跋扈的痞劲儿,甚至连眉毛都会像捕猎成功的原始人一样围着火把跳舞。 她不会让他得逞,所以她给许君莉打了通电话。 许君莉来时气势汹汹:“让开!都让开!” 她取了挂锁推开门,一把把章玥拉出来:“简昆你可真是个混球!” 简昆往前走了一步,薛恒几人也顺势堵了上去。 许君莉莫名往后退了半步,章玥却一步顶了上去。她个头比简昆低了不少,像个决绝的战士一样和简昆面对面站着,她脸色很平静但眼睛蕴藏着怒火。 简昆看了她几秒,眼睛渐渐又浮现那种令她反感的笑。 章玥恨不得有一把利剑,一剑刺破他的眼睛和他的笑。 “走。”她拉上许君莉走了。 第5章 蹦跶的螳螂 章玥回家比平常迟了,章涌森问她是不是去了电厂。 她说是:“好多人都去了。” 章涌森:“是该去,这么多员工,总得给个解决办法。”他左臂下架着根拐杖,站在水池前搓洗裤头,“要不是我不方便,我也去了。” 章玥把剩菜包好放冰箱里:“人家都是在厂里上班的,你去干什么?” “咱现在也住这儿嘛,再说以前我也在这儿上过班。” 他已经洗完,拧干后用衣夹夹好,再拄着拐到阳台晾上:“我看新闻,说像咱们厂这情况的多了,好些地方都有,肯定会有解决办法。” 章玥不太懂这些,也不和他多聊,只是倒了杯水替他拿药。事故之后他身体不太好,有好几样基础病,得长期吃药。 电厂的事儿闹挺大,还上了当地新闻。 四中为这事儿开了个全校大会,校长愤慨地讲完话后怒道:“尤其是三班简昆,带头闹事!经学校研究决定,记大过一个!你们是学生,怎么能像社会渣子一样跑去闹事呢……” 朝阳下学生队伍的末尾站着几个没什么站姿的同学。简昆双手插在裤兜微埋着头,正百无聊赖踢踹着被灰土覆盖大半仅剩没几棵草的操场。 “卧槽!”薛恒听见点名后冲简昆道,“谁带头了,咱不是网吧停电才去凑热闹的么,去的时候都多晚了,怎么就是你带头了?” 另一人说:“坏事儿都是昆儿带头,他们不一直这德性?” 简昆笑了一下。他不在乎,从小到大被记了一堆过,多一个也不算多。 学校因这事儿加强了管理,那一阵管挺严,翘课的学生明显少了很多,连上晚自习的人都多了不少。 简昆也上晚自习,但他不是为了学习,主要是为了和薛恒讨论球赛。 薛恒为了他特地和后排的同学换了位置,他就坐在章玥后面,一伸腿就能够着她的椅子。 章玥伏在桌上算题,不用细看就能感觉到座下一沉。她没打算搭理,但座下那条腿开始悠然自得地颤抖……她把笔往桌上一放,拖着椅子往前挪了十公分,接着“砰”的一声响,是简昆把课桌往前推了十公分。 她被卡进更窄的空间,像掉入进退不得的牢笼。她转头看着简昆,简昆和薛恒说着话,一边微昂了下巴带着点儿笑意看着她。 她又转回去,置之不理的同时那条腿又踩在了椅子上,她的脊背僵了僵,终究没有再转过去。 简昆就这么大喇喇地往她的椅子上架着腿,直到晚自习结束,章玥的前桌搂着书包离开,她把桌子往前怼,终于腾出空间,再转头时眉宇间盛满怒气,接着推磨一样猛地一把推向简昆的桌子。 简昆被桌沿猛地一磕,磕得肋骨发疼,整个人连带椅子一起往后栽,得亏他及时往旁边一伸腿,这才堪堪稳住。 他似忘了这回事儿,看向她的眼睛出现一瞬间的呆愣,接着又吊儿郎当笑起来:“话说不了几句,力气还挺大。” 章玥怨愤地看了他一眼,埋头收拾书包。 “诶!”他叫她。 “诶,叫你呢!”他又叫她。 一旁的薛恒忍无可忍:“你是不是来聊球的?” “这不聊着么。”他又冲薛恒说,“也别聊了,踢去吧。” “得嘞!”薛恒边说边用脚搂了地上的球,再往他面前踢去。 简昆没伸手,歪头一撞,悬在半空的球被撞飞出去。章玥挨着窗户,旁边是课桌椅,圆滚的足球飞来时她没地儿躲,只能抬手推开,这一推就把球推向了窗户。 窗玻璃“哐”地一声裂了。 …… 五分钟后,章玥和简昆一起出现在牛沭仁办公室。 牛沭仁从桌上的本子扒下几张纸,又往桌上拍了笔:“教室内打闹,无组织无纪律!损坏公物,写检讨!一人一份!” 牛沭仁本来在校长办公室忙事儿,听见教室的动静后追了过去,把他俩带回办公室后他又跑去忙了,走前还特地落了锁:“不写完不准走!” 简昆看着章玥:“你是不是傻,接住不就完了么,怎么还往外推?” 章玥黑着一张脸,反省着刚才怎么没一掌把球推向他的脑袋。 办公室除了他俩还站着一披头散发的女生,这女生嚼着口香糖和简昆打招呼:“转性了啊,都乐意写检讨了?” 简昆笑了一下:“运气不好,被逮个正着。” 女生道:“逮你多少回也没见你写过检讨啊。” 简昆朝章玥抬了抬下巴:“这不有帮手么。” 女生随着他的视线看了看章玥,笑:“我怎么没看出来人乐意帮你。” 简昆也看了一眼章玥,她沉默着,一双沉静的眼睛盯着办公桌,但他仿佛看见她那双水汪汪的眸子里蕴着两团火,周身似乎懒洋洋地飞扬着炸起的毛。 他觉得挺有趣,心中乐了一下,对女生道:“你有经验 ,你帮我?” “行啊。”女生想了想又说,“薛恒不是叫大伙儿周末出去玩儿么,你骑上你那摩托载我一趟呗?” 简昆拒绝:“不行。” “为什么啊,你那车不是有后座吗?” “那座儿不能载人。” 女生嚼着口香糖:“那我帮不了你了。” 简昆毫不在意,敲了敲章玥面前的桌子:“窗户你砸的,检讨你来写。” 章玥看了他一眼,冷漠地往边上挪了两步。 简昆:“你该不会以为在这儿站上半天老水牛就会放过我们吧?” 她还是不说话,也不看他。 简昆伸手拽了拽她的袖子,被她挥开,朝墙根下走过去了。 这间办公室不大,桌子一头挨着窗户,另一头紧邻着墙,墙尾立着一台空调。简昆看了看她,跟过去,和她并排站着。 霎时两个人几乎占满了整面墙。 夏天本就热,这屋子又小,章玥甚至感觉到他紧邻着她的那条胳膊都在冒着看不见的热气。 她又抬腿,走去办公桌前拿起了笔,下一刻笔的另一头就被追上来的简昆捏住。章玥顿了一秒,握住笔头不松手,简昆也用上了劲。 章玥抬头,两只眼睛终于露出明显的怒意。简昆很松弛地盯着她,手上却不松劲,像武侠小说里发动内功一样和她进行暗中较量。 一旁的女生看着他们:“你俩小学生呢?” 章玥率先松了手。 简昆一转手,笔在半空绕了个圈,最终落在了两指间。又胜一局,他嘴角浮起明显笑意,还顺势哼起了小调。 章玥再走回墙根,他这回不跟着了。 那罚站的女生拿了桌上的纸当扇子扇着风,但办公室就像个热水上的蒸笼,密闭的热气在室内循环,来回都是热的。 章玥也难受地手作扇往脖子里扇着风。 简昆按了一下空调开关,空调“滴”的一声启动了,但不到五秒就灭了,他又按一下,不到五秒又灭了。 柜机顶上放着遥控器和螺丝刀,他拿下来开始捣鼓。 女生问:“你不写了?” 他说:“不写了,谁砸的谁写。” 说完乐着看了章玥一眼。 章玥是不打算写的,牛沭仁刚才只是没空听她解释,等他回来一听解释便知对错。 又过了一会儿,窗外有窸窣动静,是薛恒扒着窗户往里看,他问简昆:“还踢不踢了?” “踢。”简昆歪着脑袋拧着柜机背后的螺丝,“等我一下。” 薛恒:“您可真行,人让你写检讨,你给人修空调,闲着没事儿干专门跑这儿发光发热来了?” “你懂个屁。”简昆道,“全当练手了。” 他说完扭过脖子,把螺丝刀放回去,再“滴”地一声按开空调,冲着章玥:“跪谢我吧,不然你就变成烧烤小哑巴了。” 他走到对面打开窗户,扒着窗沿一抬腿,很轻巧地翻了出去。 “简昆!”楼道里突然传来牛沭仁的咆哮,“你竟敢翻窗户!你给我站住!” 他自然不会站住,跑得比兔子还快,一瞬间连人影都没了。 后经牛沭仁的调查盘问,章玥也没写检讨,收拾书包回家了。 她回去时章涌森还在店里守着,一抬头看见她:“今天怎么这么晚?” “学校窗户砸坏了,被叫去办公室站了半天。”她说。 章涌森很意外:“你砸的?” “有人在教室踢球,要不是我推开,那球就砸我脑袋上了。” “谁在教室踢球?”章涌森随即一想,“简昆?” 隐痛 第6节 章玥神色郁郁,没接话。 她的心中逐渐蓄起不透风的气体,简昆就像只跑接力赛的螳螂,每够着她一回就得寸进尺一回,她心中的那团气体也就每积攒一层。 这天晚上下课后她刚回到店里章涌森就让她去给许君莉家送条鱼。 她拎着盛了水的鱼袋子敲开许家门时许君莉刚把一盘菜端上桌,许茂在桌边盛饭,许君莉的妈妈刘珊在厨房炒菜。 “小玥来啦!去洗洗手,正好吃饭!”许茂招呼道。 章玥:“不吃了许叔,我爸还在家等着呢,我是过来送鱼的。” 许茂接过袋子看了看:“真新鲜,我去弄个盆养着,正好明天清蒸了吃,上回我蒸的那条你爸老说味道好。” 许君莉一把拽住她:“吃了饭再回。” 她还想拒绝。 刘珊拍板:“我给你爸打个电话,让他自己吃,他做的饭他自己承担就行了怎么还连累孩子。” 章玥和许君莉都哈哈大笑。 饭后章玥路过许家后面的八一广场回家,说是广场,其实就是放了几组健身器材的一片空地,刚建起时这一片挺热闹,后来靠南新建了带水的池子,老头老太太带着小孩儿们都到水边乘凉唠嗑去了,这儿就迅速落寞,白天黑夜都没几个人。 她是在广场碰到李冰的。 如果说简昆是无恶不作的混蛋代表,那么李冰就是完全相反的例子。李冰父母是电厂双职工,厂子辉煌的那些年夫妻二人包揽过若干奖项,在他们的教育下李冰也成为四中凤毛麟角的好学生。 他今年本来要去市中心上学的,但电厂的事儿打乱了他们家的计划,只能暂时搁浅在这儿。他风雨无阻地准点上下学,从不翘课拖欠作业,也从来都是名列前茅的佼佼者,为人更是谦逊温和有礼貌。 除此之外,每天晚饭后推着他爷爷外出遛弯也成为邻里间津津乐道的典型事件。他爷爷年轻时在电厂的运输线上工作,受煤灰粉尘影响患上肺结核,加上别的老年病变,近年时常神志模糊,腿脚更是十分不便,出门遛弯都是靠轮椅。 章玥碰到李冰的时候,他正推着他爷爷从广场边缘的阶梯处转了个弯往回走。 俩人互相打了个招呼。 李冰戴着一副银色窄边眼镜,清瘦的脸颊在灯下露出淡淡羞赧的红。 他不自在地犹疑片刻,问她:“你怎么来这儿了?” 章玥指指后面:“我去君莉家吃了个饭。” 李冰:“许君莉吗?” 章玥点点头。 这句话显得很多余,因为他们班除了许君莉也没有别的“君莉”。 李冰不太自在地扶了扶眼镜,另一只手握着轮椅推手,腕上挂了个塑料袋,袋子剐蹭椅背发出轻微的响声。 他忽然想起来,从袋里掏出一支冰棍递给章玥。 章玥微怔,她和李冰虽然同窗几年但并不算熟。 “我买了好几个……”他因这莫名其妙的说辞而尴尬,顿了顿又说,“天热,不吃就化了……” 说完好像更尴尬了。 章玥看他那样子挺不忍的,仿佛他手里拿着的是块烙铁,不及时解救他就会被活活烫死,她于是伸手接过并说了声谢谢。 李冰松了口气。 章玥准备离开,他又叫住她:“我有个事儿一直想问你。” 她又站住:“什么事儿?” “……你爸腿疼吗?”不等她反应他立即又道,“我爷爷清醒的时候老神经疼,吃了一阵乐瑞卡好多了。”说着降低音量,“我听说……像你爸那种情况也能吃……” 章涌森自从康复后那条腿的感知力很弱,有时甚至不觉得剩下的肌肉组织还存在着,更别说疼了。 章玥:“不怎么疼。”又说,“要是不舒服医生会根据他的情况开药,每次都不太一样。” 李冰:“也是,每个人不一样,得听医生的……我只是觉得这药管用,想着你爸可能有需要……” 这回烙铁干脆像长在他嘴里,章玥只好又说了声谢谢。 俩人沉默的片刻广场上又走来几个人。 “哐”一声响,是薛恒用足球踢中那个可脚踩的黄/色荡板的健身器,不等足球落地,那荡板立即像秋千一样荡来荡去。 “这儿不够大啊,还不如刚才那地儿呢。”薛恒忽然看见章玥和李冰,脸上露出个看热闹的笑,“你俩在这儿偷偷摸摸的干嘛,搞对象啊?” 章玥想走已经来不及了,简昆从薛恒身后的阶梯走上来。 他手里捏着一罐可乐,看见章玥时他的眉毛微不可察地跳了一下。 第6章 长了利牙的兔子 章玥冲李冰道:“我先走了。” 还没走掉,简昆仰脖子喝光可乐,捏扁了易拉罐抬脚轻轻一踢,罐子飞向章玥并在她躲闪的肩膀上弹了一下才落到地上。 易拉罐下落的速度和重量并不让人感到疼痛,但明显让人愤怒。章玥抬腿,愤怒地踢回去,瘪掉的易拉罐弹中简昆的膝盖,隔着运动裤都发出“嘣”地一记闷响。这回速度和重量明显到位,但他也只是疼了一下,整个人纹丝不动,反而饶有兴致看着章玥。 李冰朝着简昆:“你别太过分!” “什么?”简昆低头,作势没听清,但表情却很故意。 李冰抓轮椅的手不由自主紧了紧。 薛恒跑去荡板那儿捡球,转头乐着道:“昆儿你别吓着人好学生。” “你们好学生嗓门都这么低……”简昆边说边看向章玥,“还是和哑巴待久了你也快成哑巴了?” “小偷。”李冰这回嗓门不小,但声音有些颤抖,涨红的脖子彰显他鼓足的勇气。 简昆脸色黑下来:“你说什么?” 他边说边往前走了一步,李冰后退,抓紧轮椅像抓了个盾牌。简昆看了一眼轮椅上神志不清的李老爷子,有意绕开。李冰仍就着轮椅转来转去,完全忘了捏住推手上的刹车,一退再一进,椅轮磕到台阶边沿,接着重心不稳地栽了下去。 几人都傻了。 简昆愣了几秒后冲下阶梯去扶人,老爷子虽然年事已高,但个头不小,浑身无力地侧躺着,背上还扣着个轮椅。 简昆一次没扶起来,抬头骂李冰:“傻逼,愣着干嘛?” 李冰傻得完全不能动弹,倒是章玥和薛恒跑了下去。 轮椅带人栽倒,纵使那阶梯没几层,发出的动静也是不小的,就有临着广场的住户从窗户探出头:“小崽子滚远点儿玩儿去,别跟这儿闹腾!” 又有另一人探头:“哎呀!怎么有人摔了,那不是李家老爷子吗!” 周围的人于是迅速聚拢。 众人合力把老人扶回轮椅上坐着,有人问李冰:“怎么回事儿啊孩子,怎么摔倒了?” 李冰看了看老爷子擦破皮的胳膊和他呼吸时鼓囊囊的胸脯,转脸冲着简昆:“我只是让你不要欺负同学,你怎么能下这么重的手?” 章玥顿了一下,抬头看着李冰。 薛恒骂“卧槽”:“□□都没这么癞的。” 简昆:“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他说着就要上手,但被人阻拦,还把李冰像保护易碎品一样护起来。 一人道:“你想干嘛,把老爷子摔了你还想打人?” 另一人道:“你这是犯罪!抓起来送派出所!” “走走走,送派出所!” “……” 围观的人你一言我一语地附和起来。 简昆指着李冰:“你他妈说清楚!” 边指边又要冲过去,又被人阻拦。 薛恒扯开嗓子:“不是简昆干的,我作证!” 吵嚷的人声突然安静了几秒,章玥在这几秒之间抿了抿唇,最终也没说什么。 又有人突然道:“不是他是谁,李冰都说了是因为阻止他欺负同学他才把老爷子推倒的。” “就是,谁不知道他是个什么种。” “你俩小崽子是一伙儿的。” “……” 就这么又嚷起来。 李冰的父母赶到时极其慌张,他爸揪住简昆的领子不放,他妈扶着老爷子已有哭天抢地之势。 后来还是许茂出面调停,大家伙儿才最终没有把简昆扭送去派出所。 章玥揣着心事回到家时章涌森刚吃完药:“你许叔做什么好吃的了,吃了这么久?” “早吃完了。”她把在八一广场碰到的事儿给章涌森说了一遍。 章涌森听完后想了想:“李冰这孩子我倒是没想到。” 章玥也没想到,她想起那盏破旧路灯下李冰说谎时的表情和眼睛,就像若干个他曾站在学校主席台发表获奖感言时一样的从容和平静。 章涌森又说:“简昆还是不错的。” 章玥沉默几秒才开口:“大家都讨厌他,就你偏向他。” “我怎么偏向他了,不是你说的人不是他推的吗,他们不信薛恒也不信你?”章涌森听完她的话后笑问到。 章玥愣了一下,她讲这件事时云淡风轻地隐藏了自己有无作证的环节,但章涌森自动理解为她和薛恒一样已经出面解释过。 “就一孩子,孩子有懂事的就有不懂事的,谈不上讨厌不讨厌。”章涌森道,“而且,简昆这孩子也没那么不懂事。” 章玥没明白。 章涌森继续道:“他爸在咱店里赊的账都让他还了,一个月一次,这样的人能坏到哪儿去。” 章玥沉默好一会儿:“一码归一码,欺负别人的人也不是什么好人。” 章涌森看了看她:“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么,我们家小玥是只长了利牙的兔子,看上去弱了点儿而已,实际上没那么好欺负。” 隐痛 第7节 章玥抬头,章涌森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洗洗睡吧,明天还得上学呢。” 这天晚上章玥辗转反侧,关于潜意识里章涌森有意偏向简昆的事儿早已被她置之脑后,她也并非因为了解到一个混蛋具有替父还债的美好一面而大受感动,她心里纠结沉甸的是在八一广场上的那几秒钟要作证却到底没作证的迟疑。 如果这晚她不在场,她也会和那些人一样相信李冰的话,可她在场,也确实亲眼看见了。 第二天上午,简昆推翻李老爷子轮椅的事儿在四中广泛传播,到第二节课间他被校长带去办公室接受处置时已有若干同学扒着窗户围观。 章玥和许君莉一块儿去厕所时刚好从窗户外路过,听见校长怒喝:“你反了天了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人下手?你这是蓄意谋杀知道么?” 简昆不耐烦:“说多少遍你才信,我没推他。” 校长咆哮:“不是你难道是李冰?你什么样李冰什么样?他能干出这种事?何况那是他自己的爷爷,他每天推着他爷爷散步好几年都没出过事儿,你一去就出事儿了,不是你还能是谁?” “……” 章玥和许君莉已经越过人堆。 许君莉看了看她,小声道:“真不是他?” 章玥:“嗯。” 许君莉叹了口气:“太像他能干出的事儿了,这一片儿除了他找不出来第二个能干这事儿的人,要真不是他谁信啊。” 章玥没接话。 等她们从厕所出来时校长仍在办公室咆哮。从窗户往里看,和简昆同站一排的多了两个人,是薛恒和李冰。 校长问李冰:“你当着我的面儿再说一遍,是他干的吗?” 李冰垂着头不说话。 校长骂简昆:“都怕了你了!让你威胁得不敢说话了!” 薛恒:“卧槽老师有你这样的么,先扣帽子后讲理,怎么说都是简昆的错。” “你闭嘴!”校长呵斥完薛恒又冲简昆道,“这一次推翻轮椅,下一次还不知道会干出什么!这已经不是记过能解决的问题了,我们学校管不了你这样的学生……” “真不是他!”薛恒打岔,“我不是说了我在现场亲眼看见的么,你们为什么不相信我们,就因为他是好学生我们不是?” 校长愤怒中冷笑了一下:“你也知道你们不是?你们是什么货色?打架闹事、欺负同学、目无尊长,样样都少不了你们!李冰是谁?是四中建校以来都没有过的好苗子,是四中之光,不像你们,一群乌合之众!你说你能作证,你拿什么作证?就凭你一张嘴,你摸摸良心问问你自己,有可信度吗?” 章玥隔着窗户似乎都能看见校长的嘴巴往外喷出火气。李冰站在最外侧,在校长骂人时他抬起了头,动也不动盯着墙上挂着的“上善若水”牌匾,眼睛平静得像无风掠过的水,看不出一丝波动。 校长仍在一口一个证据地逼问薛恒。 章玥拨开挡在前面的人走了进去:“还有我,我可以作证。” 她是挺烦简昆,但更看不惯李冰这种人。 当天上午,真相迅速传遍四中。相比简昆推翻轮椅的谣言,他没有推翻的真相似乎更令人咋舌。大家经过热烈讨论之后把焦点放在了当面和校长对质的章玥身上。 章玥不是头天晚上在八一广场被欺负的对象吗,她怎么会替简昆作证? “真相只有一个。”三班刘岩说,“她喜欢昆儿。” 那会儿的简昆已经因为事情的真相大白被校长赶回教室,说话的刘岩就在他前面坐着。 刘岩说完后引起后排几个男生哄笑。 刘岩理直气壮:“不然是为什么?你们见过被打的狗替打狗的人说话?” 一同学打岔:“狗也不会说话呀。” 刘岩:“你傻逼吗,就一比喻。” 简昆坐在最后一排,椅子和课桌之间拉出至少半米的距离。他仰脖子一口干掉半瓶水,接着往课桌上一撂,塑料瓶撞击木桌“砰”地一响,惊扰周围人的后脑勺皆一震。 “你才是狗。”他骂刘岩。 刘岩:“我又没说你。” 简昆:“我说的就是你。” 刘岩像被猛然掐破的气球一样,快乐的气势瞬间消失,他欲言又止看了看简昆。 “看屁啊。”简昆漫不经心道。 “……”刘岩扭头准备上课了。 关于章玥的流言还在发酵阶段,下午第一节课后,被混沌睡意笼罩的一班忽然传出一阵动静。 章玥趴在课桌上,困懒到听见动静也不想睁开眼,接着耳后忽然传来踢凳子的声音,动静不大,但唤醒她脑中的某根神经,她顿时警觉地睁开眼,看见一条劲瘦的胳膊伸到桌前,瘦长的手指一松开,落下一排娃哈哈ad钙奶。 简昆从她前桌的椅子横跨了腿面朝她坐下,接着把她桌上分两边摞好的书全部堆到一边,然后朝着那一排ad钙奶抬了抬下巴示意她。 章玥坐直了身体。 简昆没说话,盯着她看的眼睛逐渐酿出一丝痞笑。他的眼睛像面镜子,似乎能够将她一览无遗,即便察觉她的不适仍然无所顾忌。章玥像伺机反击的防卫者一样看着他,俩人在这诡异的沉默中无声地抗衡了好一会儿。 简昆先开口:“又当哑巴了?”他把ad钙奶往她面前推了推,“请你。” 章玥极速拒绝:“不用。” “还挺有奉献精神。”简昆笑了一下,“拿着吧,谁帮我我谢谁。” “我不是帮你。” “那你上午帮的谁,鬼吗?” 章玥有点儿厌烦但平静地看着他:“上午的事换成别人我也会那么做。” 简昆不怎么在乎道:“但上午的事儿不是别人。” 章玥不说话了,也明显没有接收这一排ad钙奶的意思。 “倔驴。”简昆站起来,“以后就叫你倔毛驴吧。” 他从后门出去,边走边唱小毛驴。 章玥桌上被他摞在一边的书因为重心倾斜已经摇摇欲坠,接着“哗”地一下倒了一地,惊醒了教室里完全睡死的另一半。 许君莉就属于这一半,她肩膀抖了一下,猛地从桌上抬起头:“地震了?”迷糊间看见章玥桌上的ad钙奶,“哇,玥儿你太贴心了,有喝的都不瞌睡了呢。” 章玥蹲在地上捡书。 许君莉拆了一瓶喝起来,神志逐渐清醒后她忽然想起什么,问章玥:“这不是又是简昆送的吧?” 章玥:“你都拿走吧。” “你不喝?” “不喝。” 她刚说完,来自前后左右的“邻居”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那一排ad钙奶瓜分了个干净。 第7章 逃亡 周五放学前许君莉要章玥陪她去宝丽车行买车,宝丽车行主营烧油的摩托车和电动车,也卖脚踏自行车。 章玥:“你车不是好好儿的吗?” 许君莉嘴里叼着根棒棒糖:“早就不好骑了,我跟我爸说好了换一辆。”她把课本往书包里胡乱一塞,“明天上午等我电话啊,赵鸣也去。” 赵鸣是二班体育委员,许君莉喜欢他好一阵儿了,近来俩人因打篮球变得熟起来。 章玥慢吞吞拎起书包:“……我就不去了吧。” “不行。”许君莉义正辞严道,“我一个人不敢面对他,我会害羞。” 章玥看了看她的脸:“你这是害羞的样子吗?” “那是因为我没面对他。哎呀,说了你也不懂,一起去啊。” 第二天上午三人一起去车行。 许君莉坐在赵鸣的自行车后座,章玥单独骑了一辆,和他们并排走着。 赵鸣个高壮实,爱笑爱聊天,好奇心也强,刚一见面他的好奇心就瞄准了章玥:“诶,那事儿真不是简昆干的?” 李老爷子的事儿都过去快俩礼拜了,但仍然有人持怀疑态度。 章玥第不知道多少遍回应:“嗯。” 赵鸣又问:“那你和简昆是不是真的?” 章玥:“……” 自从她替简昆作证,关于他俩的绯闻也四下传开。 许君莉:“我跟你说过他俩不是那种关系,你怎么还不信呢?” 赵鸣尴尬地笑着摸了摸后脑勺道:“我也觉得不像,他俩怎么会在一起呢。” 许君莉:“那必然不可能,世界毁灭他俩都不可能在一起。” 宝丽车行装了两扇大玻璃门,门里最外侧放了一排自行车,许君莉远远就看中了一辆粉红色的,从赵鸣的后座跳下来时她率先走了进去,章玥和赵鸣随后。 许君莉拍了拍那辆车的车座:“这看上去不错。” 宽敞的屋内摆了两排大摩托,靠墙的角落传出一阵动静,接着传来一个声音:“买车啊?” 章玥听见这个声音时脑中的某根神经忽的警觉起来,下一秒就看见简昆从摩托车堆里走出来,他穿着一件军绿半袖,颧骨上有道机油染过的黑印,手里拎着个沾了机油的扳手。 许君莉惊讶:“你怎么在这儿?” “卖车啊。”他盯着章玥的两只眼睛带着几分玩味的锐利。 许君莉也看了一眼章玥,牵她的手:“我们换一家。” 简昆:“下一家离这儿十公里。” 许君莉:“二十公里我们也换。” 简昆看了看门外,淡笑着道:“你们那车撑死了跑八公里,二十公里,做梦去吧。” 赵鸣一脸天真:“真的吗?” 简昆没搭理他,朝那辆粉色自行车抬了抬下巴:“这款就剩这一辆,原价四百,折后三百五。” 许君莉犹疑。 章玥虽然讨厌简昆,但也犯不着为躲避他拖着许君莉再跑十公里,她对许君莉道:“你喜欢就买吧。” 隐痛 第8节 许君莉于是绕着那排自行车来回走:“我再看看别的。” 她来回走了三趟。 简昆不知从哪拿出一副看不出原色的粗线手套,像使抹布一样擦着扳手上的机油:“没什么可挑的,都差不多。” 他擦了半天,那副不怎么干净的手套变得更黑,扳手上的机油却不见少。 许君莉问:“总有更好的吧?” 他朝那两排摩托车抬了抬下巴。 许君莉翻了个白眼,拉着章玥继续挑选。 一旁的赵鸣看了看满屋子大摩托,跃跃欲试冲简昆道:“听说你有一辆特拉风的铃木?” 简昆又朝墙角那辆轮毂刷了红漆的摩托车抬了抬下巴。 赵鸣眼睛一亮,走了过去。 “不是我的。”简昆说,“我只是帮忙改装。” 赵鸣摸了摸摩托车驾驶座上的黑色头盔:“那也很牛逼啊。” 车行的活儿是去年夏天朋友介绍给简昆的,他擅长搞破坏但也擅长修东西,从大摩托到小风扇,但凡出了故障的常见机器经他的手都能搞定。也是因为这一点,车行老板不介意他还是个学生,当然,除了他瘦削的身姿彰显出的几分稀薄青涩以外,也看不出他还是个学生。 俩人聊摩托车的工夫许君莉最终又选中另一辆蓝色的自行车,简昆朝门外示意她:“试一下。” 许君莉于是推着车往外走,赵鸣跟在她身后,章玥跟在最后,但她刚走到门口就被简昆从后颈拽了衣领,那一刹那她就像被某种魔法突然控制的生灵,衣领勒住喉咙生出一记闷疼。 她皱了下眉,正要使全力挣脱时简昆松开了手:“你跟去干嘛?” 章玥抬头,看见许君莉已经坐上自行车后座,车胎从玻璃门前掠过时她看见许君莉脸上露出个含苞欲放的笑容,倒真有几分害羞的样子。 章玥抬手整了整衣领,终究没有跟过去,但她显然也不会和简昆待在一起,她抬腿跨出了门。 简昆:“小倔驴。” 她往路边的树下走去。 简昆跟了过去:“又倔又哑,哑巴驴?” 章玥往边上躲了躲,他往前跟了跟。 章玥烦他:“你到底想干嘛?” 他眼睛浮出一层浅淡的笑意:“这么烦我前一阵还帮我?” 章玥动了动嘴巴,还没出声他又道:“不想帮我?但你还是帮了。”他吊儿郎当中带着十足的理直气壮,“谁让你帮的?” 章玥看着他的脸,他脸上除了那道机油印还挂着几分不讲理的得意。去他的正义感,李冰再不齿和她又有什么关系,要是再回到那天她一定假装没有从办公室路过,更要假装没有听见校长说什么。 简昆抬胳膊拨她的马尾辫:“又哑巴了?” 她歪着脖子躲开,眉毛像折纸一样皱起来。 简昆看她平滑的脸蛋像喝饱水的海绵一样,有种紧密的扎实,似乎不必伸手触碰都能感觉到弹软。他抬手,仍然伸向她的马尾辫,并且清楚看到她眉宇间隐隐若现的皱痕。 章玥往后躲了躲,简昆继续伸手。她再躲,他再伸手。 简昆脸上渐渐浮现熟悉的得逞,章玥不理他了,他便用手指勾着她束起来的发尾一下下在指尖缠绕。 章玥看了一眼停在门口的自行车,想着许君莉反正有赵鸣陪,要不她先走一步算了。 刚朝着自行车走了几步她就看见路口忽然走来几个来势汹汹的人,其中一个还伸手朝她指了指,尽管她已迅速反应过来这些人的目标不是她而是简昆,但还是没能幸免加入这场纷争,因为就在这刹那简昆拉起了她的胳膊开始了不要命的狂奔。 章玥被拽得好几个踉跄,来不及摔倒就又被他拽起来,她的心脏因为突然的加速剧烈跳动,皮肤下的血液逐渐灼热致呼吸也急促起来。 她试图挣脱,但简昆抓得很紧。 “他们不长眼,会连你一块儿揍。”他边跑边说,呼吸竟还能维持平稳。 他带她跑进一条巷子,在一座破旧的平房前停了下来,那房子的墙根下有个酱色坛子,坛上盖着一块木板。 简昆引她踩上去,双手扶住她的腰,像提了一捆轻巧的棉花一样把她提高,她被架在半空,双手攀着屋顶爬了上去。 简昆也踩着木板一跃而上,接着他从屋顶跳了下去,转身朝着章玥举起胳膊:“快!” 章玥并不想往他怀里跳,但耳后已有踢踏声,她只好纵身一跳。跳下之后脑门磕中他的下巴,半个脑袋都嗡嗡地响。 简昆却没什么反应,他抓了她的手腕进屋,快速穿过几间屋子后抵达一扇破旧的铁门,那门上的锁已经生锈,他爬上去骑着墙头熟门熟路换了个方向面朝里。 “后面窄,你得像我这样贴着墙下来。”说完他人已经像蹭着滑梯一样滑下去。 章玥实在不想照做,但一想到返回去会碰上那几个不是什么善茬儿的壮汉,她只能照做。 门后果然是条极窄的巷子,只容一人挤过,巷里堆积了类似冰淇淋包装纸和乱七八糟的塑料瓶。 简昆领着她贴墙走了一段,来到一扇紧闭的窗前。他屈着胳膊用巧劲推了两下,窗户朝里打开了。接着他扒住窗沿侧身抬起一条腿伸进去,然后再趴着腰抬起另一条腿,就这么钻了进去。 章玥紧随其后,落地之后她看清这是间光线很暗的小屋,屋里堆了好些个大小不一的轮胎和叫不出名的零部件,跟前有座架子,架子上放满了扳手螺丝类的东西,空气中飘散着一股金属味,与之相伴的还有耳旁的呼吸声和不算重却也明显的机油味。 意识到俩人距离过近,章玥往后退了一步,然后“砰”地一声撞上一不知道干什么用的塑料壳,她本能地抬起手捂后脑勺时胳膊肘又撞上另一个铝合金质料的物件,发出“铛”的脆响。 简昆缩着胳膊一把把那物件扶正了,章玥很清楚地听到他发出一声短促的笑。 “你傻么?”他低声说。 因俩人挨得极近,他说话时带出的气几乎全都钻进章玥的耳朵里。 “看不出来你跑得挺快,还会翻墙。”他又低声道,“要不是我,你就被那些人揍了,你打算怎么感谢我?” 章玥:“他们追的是你。” 大概因为空间狭小,她说完才发现自己的声音也不由自主变低。 简昆:“那你跑什么?还不是怕被他们打。” 章玥没好气:“是你拽的我。” “所以你得感谢我,要不是我拽上你,这会儿你就被揍成熊猫了。” “要不是你我会碰上他们?” 简昆:“谁让你来的,许君莉买车你又不买,你来干什么,你要不来不就碰不上了?” 他把强词夺理说出本该如此的气势,章玥都不用看他的眼睛,从他倾斜松懈的肩膀都能察觉出几分狡黠。 她甚至怀疑自己被耍了,那些人和她素不相识,要是他不拽着她跑这一趟或许就没她什么事儿,但这一拽就指定会被认为和他是一伙儿的。 她想到这儿胸腔中就腾升出一簇小火苗,连带嗓门也放大了:“你……” 简昆抬起手指比了个“嘘”,章玥顿了两秒,这才听见屋外有动静。 他们所站的地方似乎就和外面隔了一层木板,能够很清楚地听见砸东西的声音,还有人说话:“他妈的王八羔子,跑得比兔子还快!” 另一人道:“这小子不是什么好鸟,想逮他可不容易。” 又有人说:“逮他有用么?说到底还是一小兔崽子,他爸都还不起的钱他还能凑出来?” 先前那人道:“你还别说,这小子比他那个赌棍爹靠谱,没准儿他还真有办法。” …… 章玥明白了,他们绕了一圈又回去了,这小屋外面就是车行。 此后的好一会儿她和简昆都没说话,俩人默不作声挤在逼仄的小屋子里,直到章玥的后背被汗水浸湿,屋外才逐渐彻底没了动静。 “走吧。”简昆也热,呼出的气都是烫的。 章玥小心翼翼转身,双手扒住窗沿准备再翻出去。 “诶。”简昆出声,接着不知道从哪儿“啪”地一下打开了灯,屋内霎时变得明亮,他笑着冲眼前的木门抬了抬下巴,“你是真傻啊?” 章玥:“……” 打开门后俩人走了出去,店里的车全都倒在地上,靠墙那辆红色轮毂的铃木250大概是因为没空间倒了才成了唯一站立的幸运儿,不过车把手上的后视镜也被砸了个稀巴烂。 这一切从发生到结束不过七/八分钟,试骑自行车的许君莉和赵鸣完美地避开了这几分钟,等到返回时俩人都被这一幕吓傻了。 简昆扶起几辆摩托车,腾出空间后把那辆铃木250推了出来,接着他拉下门闸关了店。 “这车你拿走,手机转/账。”他看了一眼那辆蓝色自行车后对许君莉道。 许君莉还想说什么,他催:“快走,一会儿人又返回来就都走不了了。”说完又冲着摩托车后座示意章玥,“你坐后面。” 章玥并不想,可店门口他们骑来的两辆自行车早已不见踪影。 许君莉提议:“你和赵鸣一块儿,我和章玥一块儿。” 简昆已经骑上摩托,头也不抬:“他太重了。” 赵鸣听见许君莉的提议时本来跃跃欲试,简昆拒绝后他又很懂行地道:“是,这种就不是载人的车,非要载的话我这体格也不行。” 简昆看着章玥:“你该不是想走回去吧,走路得半小时,走不到一半儿还有可能被砍死。” 章玥最终不情愿地爬上了摩托后座。 第8章 唐僧肉 她是体会不到赵鸣说的拉风,车跑起来时四周的空气像强力吸铁石一样往脸上猛扑,倒像被捏着鼻子刻意灌风,这体验感实在是糟透了。 这台车的后座高于驾驶位,与后座持平的扶手几乎就是个装饰,她坐上去后双手无处安放,只能放在简昆肩上。 她当然不想放他肩上,于是抓了他的衣服,像揪稻草一样揪住他两个肩膀上的布料,总感觉下一秒就会被甩出去,终于,好多个下一秒之后摩托车停在了便利店门口。 简昆下车:“你要不那么僵着坐,我还能跑得快一点儿,这速度,都赶上老牛拉破车了。” 他衣服的两个肩膀还带着抓痕耸立着,就像刻意被衣夹夹了一整夜的效果。 他也不在意,随手扒拉了一下走进店里:“叔,你姑娘我给你送回来了啊。”说着打开冰柜,“欠你一瓶水。” “喝着吧,算我的。”章涌森正伏在烟柜上翻一本卷了页的旧书,边说边从烟柜后面伸脖子往外看了一眼,“怎么你送回来的?” “发生点事儿。”简昆拧开一瓶矿泉水咕咚咚往喉咙里灌着,一口干完后他舒畅地吐了一口气,“都解决了。” 章玥理了理被风刮乱的头发也走进店里,她衣服上蹭了灰土,胳膊上有几道不见血的擦痕。 “走了啊。”简昆和章涌森说到。 店里窄,和章玥面对面路过时他歪了肩膀侧着身体,下一秒却突然挥起矿泉水瓶。 章玥早有防备,歪脖子躲开时空荡荡的瓶底已经落到肩膀上,发出一声轻巧闷响,并不疼。 隐痛 第9节 简昆的手还抓着瓶子的另一头,他的眼睛浮出笑意。 章玥冷淡地扭头,径直走了进去。 “走了啊叔。”简昆又说一遍,语气明显带着笑。 章涌森应了一声,看着章玥:“怎么弄的?不是和君莉买车去了吗,怎么自己回来了?” 章玥把事情讲了一遍,章涌森听后很轻地叹了口气。 又两天,牛沭仁找了个借口把简昆骗去了李冰家,起因是李冰爸妈头天跑去学校要说法,说李老爷子自从出院就一直在家里躺着,两口子一会儿严肃一会儿哭泣,折腾了一上午,好容易走了,但走前放了话,说这事儿要是学校不处理,他们还来。 为了不让他们再来,牛沭仁带简昆上门道歉来了。 李家处在厂里位置最好的房,南北通透挺敞亮,一进门是客厅,厅里靠阳台放着一张打开的折叠床,床上躺着昏睡的李老爷子。 简昆被透进窗户的阳光照得微眯了眼睛,他松垮着肩膀站姿歪斜,正小弧度抬了脚去够跟前的小花盆,但被牛沭仁一胳膊肘打断。 “都是孩子,打打闹闹很正常,再说也确实不是他干的,这事儿已经有同学证明了不是?”牛沭仁冲沙发上的陈娟道。 陈娟是李冰的妈妈,头发烫了卷,在脑后扎了个髻,穿一件洗净的衬衣,正襟危坐,颇有一副上台领奖的庄重感。 “要不是他欺负人,李冰能失手?我们家李冰都是为了帮助同学,可不像他。”陈娟说。 牛沭仁点点头:“是,您说得对,我这不专程带他来道歉了吗。” 陈娟:“光道歉有什么用,能替我家老爷子受罪?”她边说边看了一眼床上的人,“在医院每天打点滴,回来也没断过药,家里冰箱坏了没顾上修,有几样需要冷藏的药都是李冰他爸每天跑去诊所拿回来的……” 她说着又有要哭的意向。 牛沭仁:“这事儿确实是简昆引起的,要不这样,老爷子的医药费让他也……” 简昆一句“我没钱”还没撂出来,陈娟先激动起来:“看不起谁呢,这是钱的事儿吗?” “不是不是。”牛沭仁赔礼,“这不是商量解决办法吗,那您说,这事儿怎么办合适?” 陈娟平复了情绪,稳重道:“他也是碰上我们,只讲道理没脾气,要是运气差点儿碰上别人,谁还能老老实实坐这儿等他道歉?你们现在不管教他,以后只会闯更大的祸。” 牛沭仁赔了笑,等着她说办法。 她接着道:“既然是学生,就按学校的办法,写检讨。当着全校念一遍,咱也不是为难别人的人,思想教育就够了,重要的是让他认识到自己的错误。” 简昆觉得可笑似的哼了一声。 陈娟又失控了:“你看他这态度,是来道歉的吗!” 牛沭仁立即安抚:“这事儿好商量,您先照顾好老爷子,改天我再来看望他……” 这之后俩人就离开了。 出去后的简昆很不屑:“别做梦啊,我可不写什么检讨。” 牛沭仁批评他:“人说的也没错,谁让你欺负人的?”说着就来气,干脆抬腿踹他屁股,“你这欺负人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什么时候能改?” 简昆边躲边说:“谁欺负谁啊,还有脸让我写检讨,怎么不报警抓我呢?” 牛沭仁愣是一脚没挨着他,喘着粗气歇了歇:“不写检讨那你送药,替李冰他爸每天给老爷子送药。” 简昆想也没想:“不送。” 牛沭仁:“……明年你就毕业了,到时候这厂也拆了,这事儿就过去了,但现在你不给个态度他们就闹,闹起来你还怎么读书、怎么毕业?” 他不在乎:“那就不毕业了。” 牛沭仁忍了忍,语重心长:“你妈还在的那会儿,李老爷子也照顾过你们,他这么大岁数了,你替他跑个腿送个药,就当回报了他当年的好意。” 简昆不说话了。 要是没这事儿,一天让他送三趟都好说,但这事儿之后再让他送,总觉得憋屈。 正犯难时,有人主动提出帮他跑腿,这人就是刘岩。 刘岩早先和玻璃厂俩刺头儿干过架,输赢未定之际一溜烟跑了,他怕那俩人找上门算账,就成天围着简昆转。 听说这事儿后他当着简昆的面拍了拍胸脯:“昆儿你放心吧,这事儿交给我了!” 那诊所和李家就隔着两条路,入口是一没有窗户的通道,因为始终背光总是泛着凉意,往前多走几步就到了带窗户的诊室。 刘岩哼着小调走进诊室时愣了一下,接着笑起来:“唷,小哑巴也在。” 章玥是替章涌森来拿药的,刚来不过五分钟。她原本拿上药就要走,但陈蔚蓝拿了切好的西瓜请她吃。 陈蔚蓝年近三十,是诊所的医生,因为清瘦整洁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小了不少。他是这一片难得的讲究人,坐诊时必穿白大褂,尽管无人在乎他穿什么。他有些近视,但度数不高,也只有坐诊时才戴一戴眼镜,平时总是展露一双泛着笑意的眼睛。 这些年章家父女没少和他来往,除了看病,他们住的房子也是从他手里租下的。 刘岩到时章玥刚在陈蔚蓝的安排下坐上那张看诊的椅子。 “你才哑巴。”章玥回他。 刘岩:“会说话嘛,那怎么每次面对昆儿的时候就哑巴了,那么怕他?” “同学你来买药的?”陈蔚蓝问他。 刘岩:“不是买,是拿,给李冰他爷爷拿药。” 陈蔚蓝边打开冰柜边问:“怎么是你拿?” “嗯,以后都是我来拿。” 陈蔚蓝把药递给他,指了指盘里的西瓜:“吃瓜。” “不吃了。”他掂了掂手里的药,“早送早交差。” 刘岩走后陈蔚蓝问章玥:“这男孩儿挺讨厌吧?” 章玥:“你怎么知道?” 陈蔚蓝:“给女生取外号,不讨厌都不行。” 章玥笑起来。 陈蔚蓝在桌前站着,褂子的白衬得指尖更加发红。 章玥穿着件白色校服半袖,头发扎成马尾,后脖颈散着茸毛般的小碎发,小翻领似新鲜包菜不小心掀翻的口,隐约可见其越里越嫩。 陈蔚蓝看了看她:“最近学习怎么样?” 章玥:“还行吧。” 陈蔚蓝:“虽然我不是老师,但高中的题还是能解的,尤其化学,你不懂的可以来问我。” 章玥拿着一块瓜很斯文地吃着,嘴上应了句好。 下午,刘岩和简昆他们在操场踢球,他球技烂,好几回直接传给对手。 薛恒都懒得跑了,穿着粗气骂:“卧槽,你他妈是间谍吧。” 刘岩赔笑:“失误嘛。” 简昆也懒得踢了,走去操场边上的那棵树下坐着。 刘岩叫了声昆儿,也走了过去。 这棵树后是条通往校门的水泥路,正是放学的点儿,许多同学陆续往外走。刘岩眼尖,瞅见一熟人时吹了记口哨。 李冰抬起的头瞬间垂了下去,他搂了一把肩上的书包带子,加快脚步,惟恐和树下的人对上视线。 “怂货。”刘岩骂。 “今儿往他家送药时我就想揍他来着,但门是他妈开的,不知道他躲哪儿去了。”他又对简昆说,“明儿让我逮着他,我打得他妈都认不出他来。” 简昆:“人在你跟前,想打现在就打,等什么明天。” 刘岩撸袖子站起来:“那我去了。” “去吧。” 刘岩又坐回去:“在学校打人,我怕我爸抽死我。” 简昆很淡地笑了一下,懒得揭穿他。他不屑于对李冰动手,挑战一个随时能吓尿的怂炮没什么意思。 薛恒不知什么时候混进了人群,怀里还抱着半个不知从哪弄来的西瓜,老有路过的熟人闹着去抢,都被他吹胡子瞪眼地撵走。 “妈的。”他把西瓜放地上,“又不是唐僧肉,谁都想吃一口。” 简昆:“这天儿这东西和唐僧肉差不多。” 刘岩:“还真是,中午诊所那医生就请我吃唐僧肉来着,我没要,走出去了还有点儿后悔。” 薛恒笑:“你怎么不说校长请你吃唐僧肉呢?” “你妈,我说真的。”刘岩道,“那谁也在,就一班那个,昆儿最不待见的那个,就那小哑巴。” 他说完看着简昆。 简昆也看着他,懒懒道:“我他妈最不待见你。” 薛恒:“她老去那儿,前一阵我给我妈买药,也老碰见她。” 刘岩:“老去那儿干嘛,那医生长得吧……也就比我帅了一丁点儿,但他年纪大啊,一老男人有什么可稀罕的。” 薛恒:“不稀罕老男人稀罕你。” 刘岩:“我怎么了,我这么帅。” 简昆和薛恒一人给了他一脚。 隔天中午,天照旧热得厉害。 章玥举着化学试卷遮挡额前的阳光,进去诊所时还递给陈蔚蓝一瓶冰镇过的水。 “这么客气。”陈蔚蓝说。 “我爸说空着手来不合适。”章玥笑着道。 陈蔚蓝:“你爸就是太客气了。” 章玥穿着条七分裤,运动鞋口立着一双漂亮的脚踝。 她去药柜旁边挪凳子,陈蔚蓝指指桌前的椅子:“坐这儿。” 说完他自己去挪凳子,还从冰柜里拿出一盒巧克力。 “化学题?”他问章玥。 “嗯。”章玥把卷子放在桌上,压了压些微卷翘的边角。 隐痛 第10节 陈蔚蓝递给他巧克力:“先吃一块。” 章玥于是吃了一块。 “好吃吗?” 她还没回答,屋外忽然“砰”的一响。 俩人齐抬头,就看见“推门而入”的一只滚圆足球。 “不好意思啊。”简昆站在门口,“脚滑。” 他一副丝毫没有不好意思的模样。 作者有话说: 我写文比较慢,日更再等等吧,大家可以先存一存。 第9章 残卷 章玥看着他,蜷了蜷舒展的手指。 “你会看病么就坐这儿?”他冲着她,眼里的笑容漾出几分戏谑。 他说完走去墙角用脚勾了足球。 陈蔚蓝站在桌边,还没来得及坐下:“这儿可不是踢球的好地方。” 简昆这才看向他,他穿着件敞开的白大褂,一条长裤一双皮鞋,衬得身材更加修长。帅个鸡毛,简昆想,装腔作势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我不说了么。”他搂起足球对陈蔚蓝道,“脚滑。” 他伸脖子看了看桌上的巧克力,拿了一块放嘴里,三秒后皱着眉道:“真难吃!” “你是来看病的还是来买药的?”陈蔚蓝又问他。 “拿药。”他含着巧克力囫囵不清地说,“李家老爷子那药。” 陈蔚蓝:“昨天那同学说以后都是他拿,今天就换成你了?” 简昆:“以后都是我了。” 陈蔚蓝:“我不能给你,一会儿他再来拿怎么办?” 简昆不屑地笑:“你当这是唐僧肉呢,谁都想吃一口。这是药,又不是什么好东西,谁吃饱了没事干一趟趟往人家家送药。” 陈蔚蓝波澜不惊看了他几秒,转身拿了药递给他:“要送就抓紧,一会儿药效就没了。” “是么,那先放着吧。”他朝冰柜抬了抬下巴,并不伸手接,转而用脚勾了凳子一屁股坐下去,冲着章玥,“够刻苦啊,大中午的还做题。” “你想干嘛?”章玥没好气道。 “夸你也不行?” 章玥:“谢谢夸奖,你可以走了。” “走什么啊。”他一只脚踩着足球,另一条腿很随意地晃了晃,“你这么优秀,我得向你学习。” “想学习也得有个学习的样子吧。”陈蔚蓝笑着道,“你连支笔都不带,怎么学?” 简昆转头看了看他,胳膊一伸,摘了他别在白褂子口袋上的中性笔:“你又不学习,还带支笔。” 装逼货,他在心中暗骂。 章玥烦他:“你到底想干嘛?” “向你学习啊。” 他煞有介事把头凑过去。 章玥伸手一揽,把卷子收了,但没收了,因为中途被简昆捞了一个角。 她往回扯,他不松手,一来二去“唰”的一声,卷子破了。 “你有病吧!”章玥骂他。 简昆看着她:“以前也没见你这么爱学习啊。” 她站起来,收了残破的卷子,隐忍着脾气对陈蔚蓝道:“我先走了陈医生,改天再向您请教。” 说完就走了。 简昆看了看她的背影,又看着陈蔚蓝:“给我药吧。” 陈蔚蓝看着他,他也不催,就那么和他对视着。 陈蔚蓝到底没说什么,把药给了他。 这一趟刘岩本来是要过来的。中午他们刚在原电厂职工食堂打了球,自从食堂荒废,餐桌椅被运走了大半,剩下的也都零零散散被搬得差不多了,后来空荡的场地被无所事事的小子们占领,才演变成如今的室内篮球场。 刘岩踢球不行,打球更不行,好几回薛恒都想把他当球打上一顿。 他也委屈:“我爸就不让我出来玩儿,我偷溜出来的,还是不是哥们儿?” 薛恒:“别说那没用的,全扔别人手里,还打什么打。” 他倒不气馁:“……再来再来,哥们儿练上几把打得你们叫爸爸。” 后来依然打得一踏糊。 薛恒把球砸向刘岩:“叫爸爸。” 刘岩这回倒是接得稳,嘴上不服:“我是你爸!” 薛恒:“我是你爸!” 刘岩:“我是你爸!” 薛恒:“我是你爸!” 简昆:“好了孩儿们,你们不渴吗,喝水去吧。” 等喝上冰水时刘岩才想起来给李老爷子送药的事儿。 简昆却说:“我去吧。” 刘岩疑惑:“你不是不想去么?” 简昆:“你不是偷溜出来的么,要是回去晚了被你爸发现,不怕他再揍你?” 刘岩愣了一下,感动道:“昆儿你真好。” 薛恒骂他傻逼,他骂回去,俩人骂骂咧咧走了,简昆就这么来了诊所。 章玥带着撕破的卷子回到店里时章涌森还有点儿意外。 “这么快就回来了?”他问。 章玥心烦着,没说话。 章涌森看了看她手里的残卷:“怎么弄的?”又看了看她的表情,试探道,“简昆?” 章玥:“有病一样,拿药就拿药,非要赖着不走。” “拿什么药?” “不知道,只知道是给李冰他爷爷的药。” 章涌森沉默一会儿:“他们市里有房,其实应该带老爷子去市里养病,比这儿方便多了。” 章玥:“那他们为什么不走?” 章涌森;“听你许叔说那房子小,只够住三口人。” 章玥:“这儿的房子也只够住三口人啊。” 章涌森拿起杯子喝了口水,没说话,过了会儿又问她,“睡会儿吗?” 章玥摇头:“不困。” 章涌森:“那我去躺会儿,你看店。” 她于是拿了根冰棍去烟柜后面坐着。 盛夏的午后鲜少人出没,只有藏在树荫下的知了不知疲倦地一嗓接着一嗓。 她一根冰棍还没吃完就收到许君莉的微信【已分】 章玥险些抬起眉毛,才在一起多久,这速度也太快了。 她回复许君莉【为什么】 许君莉【太八卦了,我受不了他】 章玥想起买车那天赵鸣问个不停的样子,是挺八卦的。 她问许君莉【你不是超级喜欢他吗】 许君莉【谁知道他是这样的啊】 许君莉【以后坚决不找八卦的】 许君莉【你呢,你什么时候处一个,简昆也不敢老欺负你啊】 章玥的眉毛抬起来,好好儿的提简昆干嘛。 许君莉【当我没说,哪有他不敢的,弄不好连你俩一块儿欺负】 章玥【我就不能找个厉害的么】 她刚发出去,耳边忽然传来类似揉捏包装纸的细碎动静,她抬头看了看,店里没进人,路边的树叶也纹丝不动,连一丝风都没有。 手机叮地一响。 许君莉【这一片还有比简昆更混的?】 章玥埋头回复【干嘛非找混的啊】 许君莉【规矩的能治得了他?】 耳边那声动静又传来,章玥抬头,看见一个人影一晃而过,她追出去,那人攥着从店门口顺走的一长串袋装奶茶极快闪进右手边的巷子,背影看上去有些眼熟。 章玥并非跑步能手,但情急之下总有爆发力,加上那人瘦弱如一根飘摇的草,眼看就要追上了,她猛伸了胳膊,一把拽住那人的衣服。 隐痛 第11节 那人猛地扔了手里的几包奶茶往外挣脱,但她拽得死紧。那人情急之下一回头,章玥愣了,这人竟是上回在这儿被简昆逼迫抱头蹲下的那个,当初在学校对面的巷子里陪许君莉理发、她目睹他被简昆薛恒他们几个用球当靶子踢时还挺同情他。 逼迫、小偷……她这才猛地记起八一广场那晚,李冰也曾叫过简昆小偷。 她心中大惊:“谁让你这么干的?” 他不说话。 “简昆?”章玥又问。 他愣了一下,摇了摇头,下一秒却使出蛮力推了章玥一掌,接着又一溜烟跑掉了。 章玥因这一掌打了个踉跄,站稳时他已经冲出巷口,她准备再度奋起急追,却忽然看见简昆摇摇晃晃从巷口骑进一辆自行车,逼迫着那人认命般地往回走。 “唷,终于发现了?”简昆看见章玥时有些意外,转而上扬了口气,“跪谢我吧小倔驴,就你这速度,人把你店偷空你都追不上。”他说着用前车胎怼那人的腿,“拉磨呢,快着点儿!” 那人垂丧着脑袋又走回章玥面前。 上回也是在这条巷子,简昆走后她安慰他还告他要学会反抗,当时他任人宰割的样子和现在并无两样,就像任凭灾难降临的木头人,仿佛天垮下来压在他身上都只会受着。 章玥实在不愿相信这样的人会偷东西,她看了一眼简昆又问他:“真不是他指使你?” 简昆抬起下巴:“什么意思?”转而抬脚踹那人的屁股,“王春涛你他妈还敢胡说八道?” 王春涛一哆嗦:“我没有。” 简昆:“踢球治不好你的嘴,还得踢嘴是吧?” 王春涛继续哆嗦:“我真没有。” 简昆冲着章玥:“那就是你胡说了?你有没有良心?上回要不是我把他堵这儿,你家店早被偷光了。” 章玥很吃惊地看着王春涛,原来他上回在这儿竟不是单纯地被欺负,是因为他偷东西。 王春涛深埋着头。 简昆兜头拍了他一掌:“转头又胡说八道去吧,逢人就说是我偷的,看我敢不敢踢烂你的嘴。” 王春涛缩着肩膀抖了一下。 章玥更吃惊了。 “一群瞎了眼的,连个贼都敢往我头上扣屎盆子。”简昆看着章玥,“你是不是也瞎了,也想给我扣一个?” 章玥:“你才瞎了。” 简昆:“那你说是我指使他的?” 章玥露出一丝尴尬:“不是就不是,谁会赖你。” “不会最好。”简昆快速接话,“要不然揍你。” 他口气凶狠,但章玥并不害怕,反而有种莫名的聒噪感,倒是垂着脑袋的王春涛又哆嗦起来。 “你以后别再偷了。”章玥对王春涛道。 她这口气明显是不想再追究。 简昆懒懒道:“这次要放过他,下次你家店可就真空了。” 章玥没理他,又对王春涛说:“你走吧,下次要是再偷可不会就这么算了。” 王春涛畏畏缩缩抬起眼皮看着简昆,简昆猛抬了胳膊,吓得他紧闭双眼肩膀都窝起来。 “走吧。”章玥又说。 简昆:“滚。” 王春涛这才畏缩着跑掉了。 章玥回店里,简昆跟在她身后:“店都看不好还有空跑出去写卷子。” 章玥没说话。 他又问:“你刚才凭什么认为是我指使的他?” 她依然不理他。 简昆:“诶跟你说话呢……” 俩人看见拄着拐站在货架旁的章涌森时都愣了一下。 章涌森也挺疑惑:“干嘛去了?” 简昆:“碰到一小偷偷你家东西,刚撵跑了。” 章玥问他:“不是睡觉吗,怎么出来了?” 章涌森抹了一把鬓角的汗:“不习惯午睡,睡不着。”想了想又说,“是一小孩儿吗,和你们差不多大?” 简昆纠正:“我可不是小孩儿。” 章涌森笑了笑:“是不是王家那孩子?叫什么我记不清了,但也听说过他的一些事儿。也挺可怜,他爸以前在电厂干保安,后来又出去打工了,他奶奶管不了他,就这么野下了。” 他说话时简昆拉开冰柜门熟门熟路开了一瓶矿泉水咕咚咚喝着,喝完往烟柜上拍了两块钱现金:“走了啊叔。” 说完似笑非笑看了章玥一眼,就走了。 第10章 独行侠 章玥下晚自习回到店里时章涌森刚把一包丸子丢进火锅里。 “回来了,你先吃,我去趟陈医生那儿。”章涌森说。 章玥看着他:“怎么了,哪儿不舒服?” “没有,前一阵他不是去外地了么,下午给我打电话说回来了,我过去看看。” “那也不用你跑啊,我打电话请他过来。” 章涌森制止她:“非亲非故的,别老麻烦人家。” 章涌森并不是拘小节的人,但对陈医生总是格外客气。 章玥放下筷子:“我送你过去。” 章涌森笑:“看不起谁呢,就这么大点儿地方,地上有多少只蚂蚁我都清楚,还需要你送?” 章玥:“那你说说地上有几只蚂蚁?” “不跟你抬杠。”章涌森站起来,从货架旁拿了拐杖架在臂下,“你看店,我一会儿就回来。” 她于是等汤煮开,从锅里盛了一碗吃的给章涌森晾着,接着刚端起碗准备夹菜吃,门口忽然一阵风一样跑进一人。 简昆满头大汗,一边的袖子破了口,摇摇欲坠耷拉在臂膀上。 “帮个忙。”他边说边顺着货架往里走,一直挤进顶头的小屋。 章玥刚要追过去,店里又进来三个人。 她愣了一下,虽然只看脸无法确认,但这三人的身形确实和那天打砸车行的几个很相似。 “就你?”其中一人很彪悍地问她。 这极短的时间内,她试想过抬起胳膊指向小屋,告诉他们简昆就在里面藏着,结局无非是这些人把简昆带走,再严重点儿或许是其中那个手握小刀的人把他扎伤或者扎死。 只要一挥手,简昆定会无处可逃。但她在此之前乃至此刻都只觉得远离这个人就好,从未想过以他伤或死的代价来缓解心头的怨气。 “哑巴么!有没有人进来?”另一人往烟柜上猛拍了一掌。 她惊了一跳:“没有。” 这几人显然不信她,扫视屋子一圈后径直走向货架后的小屋。 章玥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颤抖着从裤兜里摸出手机,耳朵却像兔子一样竖起来,惟恐听到屋里传出一星半点儿的动静。 其实翻找的动静一直存在,她又一边翻着通信录一边仔细辨别有无传出打斗或者喝骂。 最近的派出所离这儿很有一段距离,她不打算报警,而是打算找陈蔚蓝,刚要拨通手机号时那几个人从屋里出来了。 每个人都气势汹汹空手而出,没看见她似的匆匆走出店里。 章玥松了口气。 没过一会儿简昆从屋里出来:“配合得不错。” 他口气甚至带着笑意。 章玥没理他。他走近,朝着盛满火锅食材的碗伸出了手,但被她“啪”地打了一掌。 “嗬,还挺小气。”他说着又伸出了手。 她又用筷子头敲他的手。 简昆:“诶……前一阵儿我还帮你抓小偷,你请我吃顿火锅怎么了?” 章玥:“前一阵儿我还帮你作证了。” 简昆看着她,眉眼微扬扯出个笑:“终于承认是帮我了?今天又帮我一回?” 章玥:“刚才是你求我。” 简昆:“谁求你了,那顶多算请。” 她没理他。 他微微斜了身子靠货架站着,看她气定神闲往碗里捞菜:“又哑巴了,诶你上辈子是不是真是哑巴,还是你们家有什么哑巴血统?” “忙已经帮完了,你走。”章玥冷着脸道。 “不走。”他甚至拔高了嗓门,“我还没吃饭呢。” 说完拎起烟柜旁的凳子,刚一坐下,章玥拿了盖子“砰”地盖上汤锅,还把电磁炉的插头给拔了。 简昆:“啧,你跟你爸比真差远了,这么抠门怎么做生意?” 章玥:“做生意不是做慈善,你要买东西就得掏钱。” 简昆冲着汤锅抬了抬下巴:“多少钱?我掏。” 章玥:“这不卖。” “你做生意得变通啊,能卖的都卖才能赚钱知道么?以后就往这儿支口锅煮火锅,我来买。” 隐痛 第12节 章玥不想听他胡咧咧,用纸垫着锅把两手一抓,把锅也收走了。 简昆空拿一双筷子:“你这就没劲了……” 她顺着货架一直把锅端去后面的小屋,不到三秒又返回:“你干什么了!” 简昆在预料之中的怒吼下抬了下眉毛:“那屋那么小,没灯才好藏,不然刚才早露馅了。” 章玥瞪着他。 “不就一灯泡么,我又没说不赔。” “现在就赔!” “现在上哪儿买去,明天,明儿一早还你一个新灯泡。” 章玥站在小屋门口,手里还端着一口锅,就像个捍卫领地的厨子。 简昆站起来,把筷子搁在烟柜上:“现在毛驴都不能够形容你了,又倔又抠,比石头还硬,要不改名叫章石头吧?”他说着一笑,“守着你的锅好好儿吃饭吧小石头,今天谢谢你,下回有事儿再找你。” 章玥:“我不会再帮你。” 简昆笑看着她道:“你会。” 说完他才终于走了。 等章涌森从诊所回来时章玥已经把锅刷干净了。 章玥指指那个碗:“给你留的。” “不吃了。”章涌森说,“我去的时候陈医生正吃饭,就陪着他也吃了点儿,已经饱了。” 章玥问:“陈医生怎么说?” “没怎么说,就没什么事儿能说什么。”他把松开的拐杖靠墙立着,扶着轮椅坐下后看了看货架,“你去里屋开一箱牛奶,明天早上好卖。” “明天来了再说吧。”章玥说,“灯坏了。” “又坏了?我上个月才刚换了新的,现在这些东西越来越不经用。”章涌森说着看了看她,“……该不是又和简昆有关吧?” 他的口气难得露出几分怀疑和震惊。 章玥不回答。 章涌森已经摸索清楚,她鲜少有心情不好的时候,但凡心情不好十有八/九都和简昆有关,而但凡和简昆有关,她往往都是这副表情,像只耷拉着耳朵的兔子,周身扬着不爽的脾气,表情有点儿苦恼和憋闷。 意外的是她最近出现这种状况的频率达到了历史最高值,这才一口饭的工夫,居然又憋闷了起来。 他问章玥:“怎么弄坏的?” 章玥说完后他又道:“那就不是有意的。” 章玥:“你总替他说话,他是你儿子吗?” 章涌森笑:“怎么是我替他说话,事实不就是他情急之下才弄坏的吗?”他看她还憋着气,又说,“一个灯泡就能帮人一把,挺好。” 章玥:“我可不想帮他。” “但你还是帮了。”他在她不高兴地看过来时又说了句“挺好”,问她,“他知道你这么不喜欢他吗,你和他说过吗?” “他那种人,说也没用。” “那就换种方式。”章涌森说,“总有解决的办法。” 章玥沉默一会儿,往肩膀上挎了书包,拿上钥匙关了店门就和章涌森一块儿回家了。 这夜很平常,不平常的大概只有从便利店离开后的简昆。 从宝丽车行出事之后他就没回过家,这一阵他在薛恒家住过几晚,在学校安保室里那张破皮跛脚的沙发上赖过几晚,也在电厂冷却塔下的那间有着蓝色屋顶的平房里待过几天。 今天他是回家拿东西的,东西还没拿上就被盯梢已久的那几个人追了能有一亩地。 从便利店出去后他观察了四周,确认那几个人被甩掉之后又往家走去。 他家住在电厂旧宿舍的二层,楼道里装的声控灯,他上楼时很轻,只见人影如风般迅速闪过,不见灯亮。 他用钥匙开了门,屋内一片漆黑。他的手刚摸到墙上的开关,便透过黑暗敏锐地察觉到异常。他收了手,刚转过身还没跑起来,就有人从身后勒了他的脖子,又有一人不知用什么东西敲打他的膝盖窝。 他腿上一软,险些跪了下去。这一失利就变得被动了,他被两三个人一起拖回屋里,接着“啪”一声细响,灯亮了。 屋里一共四个人,为首的坐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 “好小子!挺能躲啊。” 简昆站定后歪了歪刚才被拧了一下的脖子:“谁欠你钱你找谁,找我没用。” 这人道:“你老子说你们家钱都在你手里。” “他说你也信,我就一学生,哪来的钱?” “没钱你躲什么?” “废话。”简昆说,“你们带刀子,是个人都得躲。” “别说没用的。”那人道,“拿钱,不拿我剁你手指头。” 简昆极短暂地沉默了一下:“你剁我脑袋我也没钱。他是他我是我,就算你真把我指头剁了,他该躲还是躲,一样不会露面。” “父子情深啊。”那人拿了桌上的一叠旧彩/票一下下在手里拍着,“既然这样那就剁吧。” 其中一人不知从哪儿竟真拿出一把雪亮的刀,另外两人来按他时他也没怎么反抗。人有家伙什,他没法儿硬来。 这几人是真狠,都没有再商量的意思,眼看着刀快落向他被按住的那只手…… “楼下往东五十米有家面馆,他一般都在那儿打牌。”简昆忽然道。 “去过了。”为首那人闲闲道,“老板说已经个把月没见过他了。” 简昆:“电厂后门的澡堂子。” “这个点儿去澡堂子?”那人看了他一眼,“你再想想。” 简昆有些烦躁:“我不怎么回家,真不知道他在哪儿。” 他说完不过三秒,那雪亮的刀子在为首之人抬了抬手后又斩钉截铁地举了起来,在斩钉截铁落下之际他挣脱了禁锢,但下一秒又被捉了回去。 他这个挣脱的举动无疑惹恼了这几人,那个拿刀的明显比刚才更利索,他紧绷住两条臂膀抗争,青筋猛然突起时终于把那只被压制的手从桌上撤掉了。 但他变得更加被动,因为就在这刹那间他的脖子被人往前一按,半张脸都贴着桌面,刀口就在他的脖子上架着。 “我讨厌耍滑头的人。”那人还一派悠闲地坐着,“但违法乱纪的事儿我也不会干。不能剁你脖子,见点儿血总是合理的吧?” 简昆的半个脑袋被完全压在桌上,他脑筋极速翻转的同时从这个角度刚好能看见卧室里的衣柜。卧室无灯,仅有客厅照过去的余光,他看着衣柜门上隐隐若现的老式圆木拉手,忽然悟出什么,便抬手一指。 沙发上的人顿了顿,走过去打开了柜门,卧室立即传出一声对简昆的喝骂。 制服简昆的几人松了手,刀口终于从脖颈撤离。 找着简营的那人在卧室笑:“你俩挺行,一个临死出卖,一个见死不救,是亲生的么?” 他们走出卧室,押着简营像押着犯人。 简营骂简昆:“你妈的畜生,老子白养你这么大,当初就该一泡尿淹死你!” 简昆不为所动,催债人终于找着简营,并不多逗留就把他带走了。 简昆一脸平静看着他们离开,接着去了趟卫生间。他揭开马桶水箱的盖子,从离水面五公分的箱壁上撕下胶带,胶带的另一头捆着一个透明密封袋,袋里装着一根项链。 他把项链掏出来,装裤兜里带走了。这些年简营把能卖的都卖了,这项链是简昆他妈离开前留给他的,他一直很好地藏着。 那几年简营刚开始变卖家里的东西时,他妈总拦,不仅毫无用处还总被打。后来他妈跑时本来想带着他,但养活不了他,就自己跑了。 简昆没怎么怪过她,与其魂飞魄散地相伴于六畜不安的屋子里,不如其中一个悄无声息地离开换来一份踏实清净。二者只能选其一,他也是想他妈离开的,那会儿他的骨骼已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起来,至少简营不敢随便对他动手。 他妈人挺好,对他也好,他并非生来就会辨别是非曲直,只是因为感受过好,所以知道什么是不好,这点儿认识足以让他不会变成和简营一样的人。 从屋子离开后他走进各家窗户透出的灯火里,像个潜入黑夜的独行侠。 第二天早读课,许君莉又迟到了。 她拿着两块烧饼偷偷从后门进去:“听说了吗,简昆他爸被抓了!” 有同学好奇地凑上来:“被抓的不应该是他吗,怎么他爸比他还先进去?” “嗐,半斤八两。”另一个道,“我也听说了,他爸昨晚和人打架,拿了块砖头把人头都砸破了,警察后半夜才去,闹了一宿。” 第三个道:“什么时候把他也抓走,咱这一片儿可就清净了。” 有人问:“你们说他爸为什么打架?” 先前那人道:“还能为什么啊,欠钱呗。” 章玥脑海里不由得闪现昨晚店里那几个人凶神恶煞的脸。 许君莉:“我跟你们说……” “说什么呢!”老师把板擦砸在讲桌上,扬起的粉笔灰飞上了前排同学的脑袋,“说说说,就知道说!来得最迟话还最多,看谁呢,说的就是你,许君莉!” 老师拍了一把手上的余粉,干脆由此打开了话匣子:“一个个的都多大了?连小学生都不如!稀里糊涂混日子,电厂哪天不在了学校也就不在了,看你们上哪儿读书去!不读书以后干啥?拉两张桌子坐路边儿聊天管饱?” 矛头又顺理成章地转到许君莉身上,有同学窃笑,许君莉瘪了瘪嘴自认倒霉。 过来人对不经事者似乎总有干着急的立场,后者却如春蚕吐丝,并无作茧自缚的危机感,只有沉浸其中的乐趣,但终究都会化茧成蝶。 老师的训骂一如往常地丝毫没有起到实质作用,学生们浑浑噩噩如撞钟的和尚熬过早读课后又混了半天日子。 中午章玥回店里吃饭,章涌森指指里屋:“灯泡换好了。” 章玥:“你换的?” 章涌森以为她在开玩笑:“我怎么换?简昆换的,一大早就拿着灯泡过来了,换好才走的。”又问她,“他没去学校?” 章玥:“不知道。” 应该是没去,他要是去了绝不会让她清净地度过一上午。 章涌森就着热水吃了几粒药:“还不如没找着他爸,至少他还能老实待在学校,这下又得逃课了。” 章玥想,他那种人,绑在学校也不会学习,还不如不在,省的打扰别人。 第11章 劫难 又是一个大热天,简昆和薛恒几个打完球后从职工食堂走出去。那条道连着一小型菜市场,砖头砌的棚里只有几个没什么人的摊位,靠里的那家卖生鲜,兼卖冰冻过的水,他们是来买水的。 薛恒从柜里捞出瓶冰水压在简昆胳膊上:“敷会儿吧,止血。” 隐痛 第13节 简昆不在意:“这点儿血不用止。” 这伤是接球时在墙边那堆残桌破椅上刮的。 刘岩仰脖子灌水:“放点儿血好,就当泄火了。” 薛恒呛他:“给你也放点儿血,省的胳膊腿儿不好使,老丢球。” 刘岩呛回去:“没完了是吧,老子又不是故意的。” 薛恒骂他傻逼,他骂回去。 俩人正对骂着,一球友碰了碰简昆的胳膊:“诶,那不是那谁么。” 众人齐看过去,只见穿着校服半袖的李冰正扶了眼镜对那卖菜的阿姨道:“不要多了,就两根葱,一头蒜。” 阿姨在电风扇的嗡鸣中道:“菜么,哪顿不吃,你就买这点儿,下顿还得跑。” 李冰:“家里冰箱坏了,我妈说买这点儿就够了。” 他给了钱拿了菜,抬头看见对面的人,愣了半秒后转过身,没走上几步就被从另一边绕过去的人堵了路,因为他脚速过快来不及“刹车”,还和堵上来的人撞了一下。 简昆:“你妈没有跟你说,撞到人要说对不起?” 他微埋了头扶了一把眼镜:“对不起。” 简昆:“什么?” 刘岩朝废弃的空摊位一脚踢飞矿泉水瓶:“大点儿声!” 李冰手指颤了一下,发不出一点儿声音。 简昆觉得没劲,看了看他手里的菜说:“挺孝顺啊,给你爷做饭?” 他抖着嗓子道:“嗯……不是,我不会做……我妈做……我妈让我来买菜。” 薛恒边喝水边道:“你妈让你买菜你就买菜,你妈没让你拿药你就不去拿药了,你还真是你妈的好宝宝。” 几人都笑。 “我是准备去拿药的。”他逮住机会解释,“我这两天都去了……但每次去,药都被、被拿走了。” 刘岩:“你属王八的,就不能早点儿去?” 李冰沉默几秒:“我、我这就去。” 简昆:“去什么去,谁让你去了?” 李冰咽了咽口水,陷入两难。 简昆是想揍他来着,但他这样子更令他心烦,于是不耐烦道:“滚回去做你的饭去吧。” 李冰没动弹:“我、我……” 简昆:“要不打一架?” 李冰愣了两秒,埋着头极快地走了。 刘岩“切”了一声,骂了句傻逼,又问简昆:“昆儿你还自己去送药呢?” 简昆:“送。” 刘岩:“不如就算了吧,那是他爷爷,他送是应该的,关你什么事儿啊。” 恰巧俩菜摊的摊主凑在那座台式老风扇跟前聊天。 一个说:“看来李家老爷子还是他给推的,要不然他送什么药。” 另一个道:“是啊,他爸那种人,他能好到哪儿去,多半是不想赔钱才献这种殷勤。” 先前那个:“赔钱?他哪来的钱?赔得起么。” 另一个:“这不就对上了嘛。” 忽然“哐”一声响,是简昆踢中摊位前的塑料桶:“别嘴碎了,蛋都碎了。” 他还提醒那摊主。 那阿姨急忙绕到前面察看桶里的鸡蛋,嘴上骂着:“个死玩意儿!天杀的生出你这种祸害!” 他也不在意。 薛恒:“这些人是傻逼么。” 简昆总觉得哪儿有问题,细一想,明白了:“他妈一开始让我写检讨,我还觉得莫名其妙,后来检讨没写送上药了,他妈也没跟神经病似的继续闹,现在才明白人就是为了这效果,事儿是他干的,绕来绕去还赖我头上。” 刘岩:“卧槽,牛逼啊,我怎么没想到。” 另一人说:“我听我爸说过,他妈那人,出了名的爱面子,他儿子干了那种事儿,她肯定脸薄,觉得丢人。” 刘岩:“现在这一出不是更丢人么。” 薛恒:“谁还管你哪一出啊,大伙儿都只相信自己看到的。” 刘岩对简昆道:“快别送什么药了,再送下去你又成嫌疑犯了。” “送。”简昆说,“我不像他妈,我脸厚。” 他于是又去了诊所。 诊所里的陈蔚蓝就像藏了个宝盒,总能变出西瓜巧克力之类的新花样,这天他居然从柜子里拿出一个棉花糖。 章玥坐在桌前算题,她穿着宽松校裤,捉笔抬手间隐隐露出白而窄的腰线。 陈蔚蓝把糖递给她:“会吗?” “用这公式简单多了。”章玥说,“您要不想当医生也能去学校当个老师。” 陈蔚蓝往杯子里倒水:“我也没那么老吧,这都多久了,怎么还您啊您的。” 章玥乖巧地笑了笑,尝了一口花花绿绿的棉花糖,有些腻。 “你们学校让带手机吗?”他又问。 “说的是不让带,但大家都带着,也不怎么管。”章玥说 陈蔚蓝:“咱俩加个微信吧,你们一个班那么多学生,老师顾不过来,你有问题可以随时问我。” 章玥高高兴兴刚掏出手机,忽然“砰”一声巨响,门被踹开了。 这动静已惊不起什么波澜,章玥甚至连眉都懒得皱一下。这一阵简昆来这儿的次数比她多,但凡她在,总能碰上,但凡碰上,鸡犬不宁。 “又学习呢?”简昆毫无善意的笑道。 陈蔚蓝倒是皱了下眉:“你对女孩儿温柔点儿。” 简昆:“我踹的是门,不是女孩儿。” 陈蔚蓝很轻地叹了口气,那样子仿佛他是个地痞无赖。 简昆挺不待见他,他说不上陈蔚蓝哪不对劲,但总觉得他不对劲。 “今天又怎么了?”陈蔚蓝问他。 他抬了抬胳膊展示血液已经凝固的那道口子:“买药。” 陈蔚蓝从柜里拿出一瓶碘伏和棉棒:“拿去吧,不收你钱。” 简昆掏出手机付了款:“天下没有白拿的药,不欠你。” 他拧开盖儿用棉棒蘸了药水准备往胳膊上抹,临了一顿,扔了棉棒,倾斜了瓶口往胳膊上倒。 药液溅飞在桌上,章玥迅速收了草稿纸。 他看向她,眼睛里盛着得逞的坏笑。 章玥烦透了,站起来和陈蔚蓝道别:“我先走了陈医生。” 简昆熟门熟路开了冰柜拿上给李老爷子的药,哼着小曲跟了出去。 烈日当空,不如诊所阴凉。 她没走几步后脖颈就浸出汗意,随手捞了一把后背的书包,那不同平常的分量才让她猛地记起,来之前章涌森给了她一罐茶叶,是让她送给陈蔚蓝的。 她卸了书包拿出茶叶又往回走,迎面是骑车而来的简昆。 简昆依然不减速,几乎是擦着她的腿边骑过去。他预判她会躲,但没料到她没躲开,只见她打了个踉跄,手里的茶叶罐摔出去。 那是个挺精巧的瓷罐,罐子落在茂盛的杂草上,倒是没碎,但身首分离,罐里的茶叶飞了出去。 这茶是章涌森让送货的师傅专门捎的,挺贵,他平常都不舍得喝。 章玥感觉头顶有团烈火在跳舞。 简昆愣了一下,从车上下来:“装包里不是好好儿的,非拿出来干什么。” 章玥没说话,蹲在地上收拾茶叶。 简昆看了看她:“给那医生的?” 她还是没说话。 他蹲下和她一起收拾,刚伸了只手,章玥怒号:“滚开!” 简昆耳根子一震,心上似被什么东西一碾而过:“……不就一罐茶叶么,至于?” 散在地上的东西不好再送人,她筛净了尘土,重新装进罐里再塞回书包。 简昆冲她“诶”了一声,她不搭理,并且决定从此刻意和他保持距离。 他一定是上天派来的劫难,她想。 天气很热,章涌森颈椎不好不便吹空调,只开了那台立式风扇。 她回到店里时风扇正一百八十度转着脑袋,章涌森趴在烟柜上睡着了,听见动静又醒过来。 “回来了?”他对章玥道。 章玥看了看他惺忪的眼睛:“早说你困我就不去了。” “也没那么困。”章涌森抽了张纸巾抹了一把后颈上的细汗,“大中午的没什么人,闲着无聊就眯会儿。” 她从包里掏出瓷罐放在烟柜上:“还是你喝吧。” 章涌森看了看罐子:“怎么?他不收?” “就没给出去。”章玥说,“洒地上了,不好再给人家。” 隐痛 第14节 “怎么洒地上了?”章涌森看了看她,“……该不会又是简昆吧?” 她没说话。 章涌森收了瓷罐:“我还有一罐挺好的燕麦,改天给他送过去。” 章玥:“陈医生挺随和的,不讲究这些。” “那也得给。”章涌森说,“人帮了咱不少,不表示一下心里不踏实。” 她是不打算再去找陈蔚蓝的,至少在简昆去拿药的这段日子不会再去,或者专门错开中午的时间再去。 “你要去睡会儿吗?”她问章涌森。 “你去吧,我眯了一会儿已经不困了。”章涌森说。 她于是从冰柜拿了一支冰淇淋,去小屋午睡去了。 下午,化学测验分数出来了,章玥以“长势喜人”的分数获得了老师当众表扬。 许君莉和她说悄悄话:“可以啊,背着我偷偷努力呢?” 章玥轻声道:“带你你学吗?” “哪儿学呢?” “诊所,就那陈医生,他化学可好了。” 许君莉:“你还是背着我偷偷努力吧,我一看化学公式就头疼,一见医生浑身都疼。”她说着兴奋起来,“不过陈医生倒是挺帅的,他有没有女朋友?” 章玥:“没问过。” “你不问这你去上课?” “我去上课问这干嘛?” 许君莉想了想:“也是,他都那么老了,没女朋友也有老婆,哎,又一个帅哥命殒婚姻的坟墓。” 章玥笑,笑完感到疑惑,她和陈蔚蓝认识这么久,还真没见过他女朋友,也没听说他有老婆。 “章玥。”老师叫她,“课后把卷子收去我办公室。” 于是课后她便抱着一摞试卷走去办公室,刚走了没几步就看见有个人从牛沭仁的办公室出来。 她往边上一闪,闪进教室前门。 简昆搂着球像风一样掠到后门时她又从前门走了出去。 他是来找薛恒的,每来一回势必针对她一回。 惹不起躲得起,让这劫难见鬼去吧!她想。 第12章 白玫瑰 李老爷子死了,葬礼办得很热闹。 电厂就这么大,几乎所有人都去了,大伙儿深表惋惜的同时也不忘夸赞李冰一家对老爷子孝敬有加。 陈娟半跪在遗像前,哭天抢地地喊:“早知道这样就该送你去市里大医院看看啊……您怎么说走就走了还没享上福啊……” 章玥记起章涌森说过他们在市里也有房,心中又重复起当时的疑惑,他们为什么不带老爷子去市里养病? 她看了一眼章涌森,章涌森穿着深色衣服拄着拐,眼神平静看不出什么端倪。 她随章涌森上完香,又陪着他去找李冰他爸寒暄。李冰就在他爸旁边站着,他穿着一身黑,胸前别了朵白花,眼睛有些肿。 这还是自从章玥在校长办公室替简昆作证以来,他俩的第一次正面相逢。 李冰递给她一根红绳,沙哑着嗓子小声道:“谢谢你来。” 章玥学着章涌森寒暄的口气说:“节哀吧。” 从李家出来,她又随章涌森把红绳系在树上。 章涌森看了看远处:“人就像天上的云,说来就来,又突然的去。” 这倒不像平时的章涌森。 章玥:“人家都说人死后会变成天上的星星,到你这儿怎么变成云了。” 章涌森看着她:“晚上是星星白天是云。” “下雨天怎么办?” “那就是雨。” 章玥想了想,瘆得慌:“您还是卖货吧,写诗不适合您。” 章涌森笑了笑,拄着拐和她一起往回走。 一礼拜后。 牛沭仁找到简昆时他正拿了个扳手躺在一辆黑色轿车的肚皮下。 自从车行被砸,老板不让简昆再去,还让他赔钱,他把项链拿去黄金典当行当了也只赔了一小部分,就去二手车市场找了个活儿干。 “跟我回学校!”牛沭仁朝他道。 “没空。”简昆简洁地说。 牛沭仁瞪大眼睛:“你一个学生,学习才是主业,跑来这里干什么?” “赚钱。”简昆继续简洁地说。 “先读书,等你考上大学,以后毕业了有的是时间赚钱,现在跟我回学校!” 简昆仿佛听了个笑话,当即笑了出来。 “笑什么!”牛沭仁怒道,“你不跟我走我就把这家店告了。” 简昆:“少诓我,满十六岁打工合法的。” “难为你还懂点法。”牛沭仁扶了一把眼镜,“那你懂不懂满十六但未满十八都算未成年,你十七,刚好未成年,未成年人保护法听过吗?多的是理由告他!” 简昆拎着扳手看着他。 牛沭仁又扶一把眼镜,自认这个角度还是很有震慑力的。 “你告吧。”简昆又简洁地说。 牛沭仁:“……” 眼看他又准备往车肚子底下钻了,牛沭仁从墙角抓了个不知道干什么用的铁架子作势往车脑袋上砸。 简昆撤出来:“你到底想干嘛?” 牛沭仁:“跟我回学校。” 以往他逃学也没见他这么执着过,简昆没什么耐心道:“说重点。” 牛沭仁:“学校办运动会,你去跑步。” 简昆看着他。 他又说:“你不是喜欢跑步吗,跑个第一给大伙儿瞧瞧。” 简昆:“没兴趣。” “总得混个毕业证吧。”牛沭仁说,“大家都是要考大学的,你连个高中毕业证都没有?” 他吊儿郎当道:“羡慕啊?” 牛沭仁太阳穴直抽抽:“有奖金,你要是跑第一就推你去参加比赛,比赛拿了前几名还有奖金。” 他没说话,牛沭仁见他犹豫,又说:“几分钟的事儿,不比你干这个好挣?” 于是当天下午他就按时出现在学校操场。 一班派章玥参加了接力赛,赛前许君莉鼓励她:“你别老想刚才的事儿,影响发挥。” 章玥:“我没想。” 许君莉摸了一把近来又逐渐恢复卷翘趋势的头发:“刘岩这个瘪犊子,干得都是什么事儿。” 下午比赛正式开始前,光秃的操场上三五成群地站了不少人。刘岩从教学楼里跑来时像个中奖的赌徒,浑身张扬着极度兴奋。 他手里举着张白色卡片,像挥舞着一件旷世奇宝,他扯开嗓门嚷嚷道:“猜这是什么?” 有人打趣:“什么啊,遗书啊?” “滚犊子!”刘岩骂,“这他妈是情书!”他说着清了清嗓子读起来,“致最美丽的你。你可能不知道三年前的那个黄昏,你坐在教室的倒数第二排,夕阳照着你的脸,你就像微光里一朵盛开的白玫瑰……” 随着他声情并茂的朗诵,周围浮起嗷嗷的起哄声。 有人笑道:“刘岩浆你能耐啊,还会写情书了,还微光里的白玫瑰,微光是啥玩意儿啊?” 大家哄笑。 刘岩:“不是我写的,别打岔!听着!”接着道,“你可能不知道每逢秋天,当你骑着车从我家楼下经过,秋风拂起你的发时,你就像林中飘摇的仙子撩拨着我的心……” 刘岩:“你可能不知道……” “这人智障吧,啥也不知道。”又有人打岔道。 刘岩:“啧,谁再打岔我就干谁啊。” 那人立即捂了下嘴巴。 他继续:“你可能不知道的事还有很多,但关于你的一切,我都知道。我担心对你坦白会破坏我们之间的友谊,所以我把自己变成盒子,小心翼翼珍藏着对你的感情。但最终我还是决定说出口,因为我快要走了,临走之前我想大声告诉你……” 他念到这儿突然卡住,因为脖子涨红的李冰像个赴死的战士一样去抢他手里的卡片。 刘岩自然不会由着他抢,来回躲他伸长的手,还逮空歪了脖子看着卡片继续念:“我想大声告诉你,我喜欢你!” 最后四个字分外抑扬顿挫,他一个字儿停顿一下念的,充满了喜庆和幸灾乐祸。 围观的人嗷嗷叫着起哄,李冰脖子上的红一直蹿到脑门。 这封信谁写的不言而喻。 有人还嫌不够热闹,问刘岩:“给谁的给谁的?” 信里没落款,刘岩躲避着李冰翻过卡片,乐出大白牙:“章玥亲启!” 隐痛 第15节 起哄声瞬间达到顶点。 章玥一愣,看向李冰,李冰躲避她的眼神垂下了头。 有人说:“想不到我们学霸也玩暗恋。” 又有人说:“章玥你快答应他。” 就有更多的人起哄:“答应他答应他。” 章玥尴尬,许君莉把她挡到身后:“去去去,答应什么,怎么就答应了?别瞎起哄啊。” 刘岩还在兴头上:“什么叫瞎起哄啊,人李班长告白,肯定是想成功求爱的,是吧李班长?” 他口吻明显挑事儿。 李冰平时见到他都绕道走,这会儿更不敢出声。 大家伙儿闹成一团,好在比赛快开始了,赶来的老师及时把人群散开。 章玥伸了伸腿:“我要上场了,你给我加油吧。” 许君莉拍拍她的肩膀:“加油加油加油。” 她在那条用石灰粉临时画出的赛道上奋力奔跑时,脸颊微鼓,马尾扬起来,两条细胳膊前后甩着,被校裤包裹的两条腿交替着往前迈。 速度不是特别快,但积极的状态有点儿像看见胡萝卜的兔子。树荫下的简昆往跑道上看了一眼,这么想着。 一眨眼的工夫她就跑完了,扶着腰气喘吁吁,许君莉追过来朝她竖起大拇指:“你超了二班,咱班最后一棒是老张,肯定赢了。” 操场上的呐喊声此起彼伏,轮到最后一棒时更是沸腾到顶点。几秒钟的时间,比赛结束,一班全体欢呼起来。 许君莉勾着章玥的肩膀乐翻天:“你该报个长跑的,吓死他们!” 章玥还喘着粗气:“可别,我都快要死了,吓死谁啊。” 她俩一转身,和默不作声的李冰来了个面对面。 李冰看了看手表,鼓起勇气冲章玥道:“我能跟你聊聊吗?” 章玥于是和他往学校后门附近的那个早就废弃生锈的阶梯铁架走去。 李冰一路沉默,眼看已经走到头,章玥只好先开口:“……我没那个打算。” 李冰愣了一下:“……我知道……我也没想怎么样……”过了会儿他又看了一下手表,“我们家今天就要搬走了,有件事我一直想跟你解释一下。” 章玥很意外:“今天?” 李冰:“嗯……我转去一中了,以后你要是去了一中可以去找我。” 章玥知道,要不是因为电厂停工,他应该早就转学了,可如今电厂的事儿并未解决,他们却突然要搬走,更何况老爷子才刚走了几天。 她想到这儿顿了一下,又想起他们家市里的那套房来,刹那间关于葬礼那天的疑惑似乎迎刃而解。 她顿了好一会儿:“我应该没什么机会去一中。” 李冰也沉默了一会儿:“八一广场的事儿我一直想和你解释……但一直没机会……” 章玥没说话。 他又说:“那天太突然了,我脑子一片空白,怎么都记不起来事情是怎么发生的。” 章玥:“记不起来就能乱说话么。” 李冰的脖子像僵化了一般突然顿住,接着他又埋了埋头:“我爷爷一直被我爸妈照顾得很好,到我手里突然摔了跤……我当时可能太害怕了……没有勇气面对。” “……你没有勇气面对,却有勇气栽赃别人。”章玥淡淡道。 李冰面红耳赤:“……就算我有错,那简昆也不是什么好人。” 这话她倒认同。 李冰继续道:“要不是他纠缠不休我能失手摔了轮椅?而且我当时都是为了你,怕你被他欺负才一直和他周旋。” 这话就不对了,章玥皱了皱眉:“这么说不止简昆,我也是凶手。” “我不是这意思。”他叹了口气,“总之,你也离他远一点吧,他不仅打架……我听别人说……他还偷东西,不是什么好人。” 章玥想起王春涛:“说别人之前最好有证据,别听风就是雨。” 李冰仿佛被戳中了什么穴位,脸又红了起来,好半天都没说话。 被冠以“偷鸡摸狗”的简昆那会儿正在树荫下那块光秃的地皮上试鞋,他那双灰扑扑的旧球鞋其实没什么好试的,提前试穿只是为了确保发力点勉强不出岔子。 四中不大,学生不多,运动会项目也少。他参加的长跑是本届运动会的最后一个项目,操场上还在进行其他比赛,他百无聊赖,穿上鞋来回走了几步就靠着树干坐下了。 薛恒和几个男生路过时恰巧碰见了他。 “昆儿,喝水吗?”薛恒扔给他一罐汽水。 他抬手接了个准。 “坐这儿干嘛呢?”薛恒又问。 简昆朝操场抬了抬下巴:“跑步。” 另一人问:“你也报名了?” 他说:“老水牛不知道抽什么风,非要让跑。” 又一人说:“要跑也该跑接力赛啊,那多刺激!” 第三人附和:“就是,人跑出个白玫瑰,您也上,再整出个红牡丹。” 几人都笑。 简昆:“什么鬼玩意儿。” 薛恒:“白玫瑰啊,刚才岩浆当众念情书,就那怂炮,李冰,给章玥写了封情书,什么什么你是我的白玫瑰……” 几人又笑成一团。 简昆微微抬了下眉,仰头灌了口汽水。 薛恒:“哟,说曹操曹操到!”他指着因为不知道参加完什么项目而满头大汗的刘岩道,“岩浆快,给咱再现一个白玫瑰。” 刘岩随即抬高胳膊朗诵:“啊,你就像微光里的白玫瑰,你就像林中的仙子撩拨着我的心……” 几人乐不可支。 简昆看了看刘岩那傻不愣登的样儿,骂了句傻逼就站起来走了。 晃悠到废弃的阶梯铁架附近时,他看见了背朝着他并排站着的两个人。他喝光最后一点儿汽水,捏扁了罐子往地上扔,还未落地又抬脚一踹,扁罐在空中划出道弧,砰地一声砸中李冰的胳膊。 李冰惊了一跳,摸了一把胳膊,被砸的地方出现隐约的红。 他抬头看着简昆。 “不服?”简昆朝他走近,“憋着。” 第13章 咒语 章玥那股烦躁感又涌上心头,她冲李冰道:“我先走了。” 简昆大喇喇往她面前一站:“让你走了么?” 李冰僵着脖子鼓足勇气:“你别太过分了!” 简昆乐:“怎么,又想赖我?今天可没有轮椅让你摔。”他边说边用脚勾起易拉罐,再度踢中李冰的腿,“上回的事儿我没找你算账,不代表我不跟你计较。”罐子落下了,他又勾起来踢,“我要是哪天心情不好了,想计较也就计较了。” 李冰就那么干站着被踢了四五回,他捏着拳头,肩膀紧绷,抿紧了唇线,终于化作一团力量扑向简昆。 简昆躲闪着一让,他扑了个空,又被简昆从身后踹中屁股,他霎时像个被击中的皮球,往前猛滑了几步就跪倒在地,鼻梁上的眼镜甩出去能有五米远。 他爬起来捡起眼镜戴好,一转身就看见简昆又往前走了几步,他莫名地往后退,抬起胳膊煞有介事地指着简昆。 简昆有些淡漠地看着他,甚至还微微歪了一下脖子示意他“要打架就上”。但下一刻,他却忽然转身像个亡命之徒一样飞速跑掉了。 章玥看着李冰极速消失的背影,心中生出一丝感慨,毕竟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希望他能真和简昆打起来,那样的话至少也不会在他临走前如此加深瞧不起他的印象。 “诶。”简昆对她道,“跟这种人到底有什么好聊的?” 章玥绕过他往前走,被他倒退几步追上。 她又往前绕,简昆诶了一声,她没理,他就伸手去拽她的衣领。 章玥有防备,回身一躲,但他抓得紧,又没料到她会忽然转身,眼看俩人踉跄着要一块儿摔地上。 章玥扭头朝他的胳膊张开了嘴,简昆瞪了瞪眼睛,松了手。 “这么多年了就这一招,还真是和狗一样?以后还叫你狗吧,章小狗?”他站稳后带着笑说。 章玥怨愤地看了他一眼,头也不回地走了。 李老爷子前脚去世,李家后脚搬迁,这事儿成为电厂的热门话题。但相对茶余饭后的闲谈来说,大家更关心自身的去留,却也只是徒有一颗蠢蠢欲动的心,并没有人付出实际行动,更多的人还是选择抱着一丝希望守在原地等待结果。 转眼又过去几天,这天下午简昆趴在课桌上睡觉,老师在讲台上口若悬河时牛沭仁突然闯进教室,教室的人瞬间醒了一大半。 牛沭仁叫了声简昆。 简昆没醒,刘岩扭头:“昆儿,醒醒,老水牛找你来了。” 在牛沭仁的轮番堵截下,他最近已经很常在学校待着,这老头该不会还妄想让他起来听课吧。 他睡眼朦胧抬起头,脸上溢着不耐烦。 牛沭仁招手:“快出来一趟!” 简昆慢吞吞从后门出去,懒洋洋地问他:“又怎么了?” 牛沭仁领他去了校门口那间破旧的安保室,安保室的窗户破了,地上躺着两节有凹痕的铝合金管。室内有三五个人,其中两个摁着一人半跪在沙发前,这个半跪着的是简营。 “他妈的,老子教训儿子管你们屁事!狗屁学校,老子一把火把你们全烧了!”他的肩颈被控制致浑身动弹不得,但口气不减狂躁。 穿着灰扑扑保安服的安保看见简昆:“来了来了……” 压制简营的人这才松手,却也防备地围着他。 他扭过身子看见简昆:“畜生!连你爹都敢卖!” 他边说边抓了地上的铝合金管往简昆身上砸去,简昆躲开,管子砸上窗户,把剩下的玻璃也碎了个净。 “你妈的畜生!”简营边骂边冲简昆扑过去。 隐痛 第16节 简昆毫不退让,和他扭打在一块儿,俩人从安保室跌撞出去。门外是教学楼前的空地,紧邻着入口的大门。简昆虽瘦,但早已不是矮他一头的小孩儿,力气也大,掰了肩膀就把他摔了出去。 他摔得滚落在校门前,抬脖子大骂:“死逼崽子你敢打老子!他妈哪家王八羔稿子像你,出卖老子还对老子动手,下地狱的畜生!老子倒了血霉生出你这个畜生玩意儿!” 简昆略显冷淡地看着他:“打你怎么了,谁家当老子的像你?” “听听,听听!”他爬在地上撒泼,“这就是你们学校教出来的,教的什么几把玩意儿,教出儿子打老子来了!” 恰逢下课铃声响了,早在课上就听见动静的人全部涌出去,霎时面朝外的楼道里攒动着一颗颗黑色脑袋。 简昆还想动手,被牛沭仁一把拉回,他冲着简营道:“人你见着了,什么事儿回家说去,快走!别在学校闹事!” 说完又叫人连拖带拽费了老大劲才把他弄出去。 电厂都知简昆混,但没想到他这么混,竟连亲生父亲都打,一时间流言全校飞。 一班就有人感叹:“长这么大头一回见儿子打老子,真是开了眼了!” 另一人说:“太可怕了,他以后不会杀人吧?” 第三人道:“我以后得躲着他点儿。” 又有人说:“明儿起我出门带把刀,万一碰上他了,还能正当防卫一把。” 大伙儿都笑。 “闭嘴!”薛恒往桌上拍了本书:“你们知道个屁!” 简营的出现让四中这个百无聊赖的下午变得精神抖擞,到放学那会儿所有人都仍在热烈讨论,不过身为当事人的简昆却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 章玥并不想知道他是什么时候不见的,但总有人问她,比如刚从后门走出去的薛恒,两分钟后他又返回,问她:“看见简昆了么?” 章玥摇头,薛恒于是又走了。 后来下楼时她和牛沭仁迎面相逢,牛沭仁扶了一把眼镜,皱着眉头问她:“看见简昆了么?” 她答:“没有。” 走到校门口时又碰上刘岩,刘岩单肩挎着书包,正和几个男生勾肩搭背,走路摇摇晃晃就像个街溜子。 看见章玥时他先是嘲讽一笑,接着用狮子一般的嗓门冲她嚷嚷:“小哑巴也放学了?看见简昆了么?” 章玥没理他。 刘岩大笑:“还是哑巴!” 许君莉呛他:“刘岩你跟个狗腿子似的学得还挺像啊。” 刘岩提了一把肩上的书包:“去去去!有你什么事儿啊老巫婆。” 许君莉骂他王八蛋,然后俩人开始了追击赛…… 章玥骑车回到店里时章涌森正在煮面,看见她便说:“下午的事儿我也听说了,简昆后来怎么样了?” 章玥卸了书包往烟柜上“咚”地一放:“不知道。” 章涌森看了看她:“不知道就不知道,怎么还生起气来了?” 章玥:“学校那么大,干什么都来问我。” “你们学校能有多大?”章涌森笑,“我就随口一问,这也没别人,除了你还能问谁?” 章玥:“随口一问我也不知道。” 章涌森:“不知道就算了,吃面吧,吃完给王奶奶送箱奶去,她上礼拜做了手术,刚出院,一直没去看看她。” 王奶奶是电厂老职工,乐善好施,很受人爱戴。 章玥于是吃完面提着一箱奶就出门了,刚走到半路她就碰到迎面而来的许君莉。 “干嘛去啊?”许君莉问她。 她提了提手里的牛奶:“给王奶奶送东西。” “我刚从她家出来,送的鸡蛋和烧饼,送得迟了,我妈唠叨了半天。”许君莉说,“你赶紧去吧,我就不等你了,我妈掐着表让我回去写作业呢。” 俩人于是道别。 刚走了几步许君莉忽然回头:“对了,你看见简昆了吗?” 章玥:“……我是电子监控摄像头么,随时随地都能看见他?” 许君莉讶异地扬了扬手机:“刚有几个三班的朋友问我了,这不碰上你了么,随口问问。”她说着试探道,“你们吵架了?” 章玥:“没有,我没看见他,也没和他吵架,我和他也不是能吵架的关系。” 许君莉点点头:“也对。行吧,你赶紧去吧,我回了。” 俩人这才彻底各走各的。 王奶奶家住在电厂靠西,周围是空旷的土地,土地上原来立有架线的铁塔,后来线没了,只剩铁架,架子下的白杨树反而格外茂密,那几棵白杨树下有座荒废的旱桥。 章玥送完牛奶出来时就看见一个人影伫立在旱桥上,那一刻她觉得“你看见简昆了吗”大概是句咒语,下咒的人多了就变成真的了。她有点儿苦恼,之后再有人问她看见他了么,她就更难撇清了,因为她真的看见了。 简营自从上回和讨债的打架后就被拘留了,今天上午刚放出来,下午他就去了学校,他被学校撵走后,简昆就没回过教室。他回了趟家,那扇摇摇欲坠的家门虚掩着,门锁早被撬开了,推门进去是空的,连客厅里唯一的那张破沙发都没了。 之后他就在外面瞎逛,逛着逛着干脆跑起步来,一路就跑到了这里。 夕阳从前方照来,他朝气瘦削的身姿在光影里像极了漫画里丰神俊朗的人物线条。他看见章玥穿着一件半袖和校裤,马尾高高扎起来,走路原本挺拔,看见他之后犹如被晒焉了的豆苗耸搭着脑袋时,眼里就逐渐浮起笑意。 那座旱桥是必经之路,章玥无精打采地靠近。 简昆拿着个空的矿泉水瓶,有一下没一下地往栏杆上敲打着,章玥越走越近,路过他时他猛地抬了胳膊。 章玥下意识往后躲。 他的胳膊停在半空:“干嘛,怕我打你?” 章玥没说话。 他眼里的玩味渐浓:“你不怕?” 章玥防备地看着他,往旁边挪了两步,试图冲过去,却被他识破,他一步跨过去,挡住她的去路。 “真不怕?” 他还是玩味地看着她,手里的瓶子像节拍器一样懒散又倔强地一下下敲着栏杆。 章玥蜷起手指握成个拳。 “又不说话。”他抬起瓶子往她脸上拍,“是不是打死你你也不会吭一声?” 他动作虽轻却充满剑拔弩张的压迫感,瓶子碰到章玥的脸发出“啪”的微响,但没来得及响第二声,因为章玥抬手挡掉了瓶子,接着前扑给与回击。 简昆后退,避开她的同时还稳住了手里的瓶子。 章玥再度扑上去,他抬起另一条胳膊去挡,将好卡住她的脖子。她丝毫不后退,像个蓄力已久的猛士。 这是个极吃亏的姿势,因为简昆一旦使力,她别说扑上来打人,连出气都困难。但简昆没使力,他尽量用后掌去撑她的锁骨。事实上在说完那句话时他就后悔了,那一刹那脑中闪现小时候简营打人的画面,他原本打算扔掉瓶子,但章玥已经扑过来。 俩人便不相上下地僵持,彼此无法进攻,却也毫不退让。忽然,章玥歪了脖子,一口咬上他的虎口。 简昆皱了皱眉,焉茄子一样泄了力气。 “你真是狗变的?” 他收回手,那虎口上好几颗整齐的牙印。 直到这会儿章玥才觉得他还是那个讨人厌却又很熟悉的简昆,不像刚才,像个颓靡的恶魔,周身散发着危险气息,用瓶子拍她脸时几乎以压倒性的气势席卷一切。 “算了,懒得跟你玩儿。”他两指一抛扔掉矿泉水瓶,看上去有点儿焦躁。 章玥没弄懂,也不打算懂,只是防备地看着他。 他也看了看她,突然又伸出胳膊,章玥下意识地抬手。 他极淡地笑了一下,朝她抬了抬胳膊,她看见他摊开的掌心里放着两颗棒棒糖。 章玥更加不懂了,当然也不可能去拿他手里的糖。 他也没什么耐心等着她拿,剥开一颗塞自己嘴里,接着粗略地将她上下打量一遍,然后朝她的头顶伸出了手。 她大惊,捧着脑袋往后躲,但简昆不撒手,她只好像只蚯蚓一样在他手下扭来扭去,力道牵扯头皮发出撕裂的痛感,就在她觉得头发要被扯下来并且抬腿准备还击时简昆忽然松了手。 他又打量她一遍,看她像只受惊的兔子一样护着自己的脑袋,又很轻地笑了一下,嘴里还叼着那颗糖。 接着他抬腿,慢跑着冲向越来越暗的夕阳。 章玥心有余悸,又觉得捆起来的头发都散了,她抬手一摸,摸到皮筋上别着个东西,摘下来一看,是先前躺在简昆手心里的另一颗棒棒糖。 她明白了,她没有被下咒,被下咒的应该是简昆,要不然他怎么能跟个精神分裂似的总干这种令人窒息又无法理解的事。尤其刚才,前一秒还一副很想揍她的样子,后一秒又塞给她糖。 她看了看手里的糖,一度怀疑里面包着一颗炸/弹。 作者有话说: 16号入v,然后开始日更,存稿不多,可能更着更着就没法日更了,不过会尽量保持日更。 谢谢支持(#^.^#) 第14章 临界点 最近厂里又有了新波动, 有说最新的政/策是给每人发放补偿款并让他们全部搬走,也有人说会拿机构先下手,比如拆了诊所和学校。 大人们有些人心惶惶, 但学生们没什么感受, 因为学校不仅没什么动静还破天荒地迎来了一场教委检查活动。 这场活动的宗旨是“保护环境造福未来,促进学生全面发展”,学生们不追究什么宗旨意义, 有个由头能出去透透风就欢乐无比。 因为校方的经费只够拉两条写了宗旨的横幅,租不下出行的大巴车, 所以统一安排他们步行去往秀山,即便如此也没能阻挡欢乐的氛围荡满整座山坡。 秀山并不秀, 还挺矮, 离电厂五公里远, 是一座没几棵树木的秃山。通往山上的路也不好走, 是一条不成形的弯曲土路。 路上许君莉对章玥道:“听说山下有条河,我们去河边遛遛吧?” 章玥:“说搞活动, 可没说是让你去河边遛遛。” 许君莉:“活动搞完了我们自己去啊,这热的天去河边凉快凉快,还能抓些螃蟹小虾米什么的。” 章玥被说动了。 许君莉走着走着忽然弯下腰:“等我系个鞋带先。” 恰巧身后传来一阵动静, 章玥转头, 看见以简昆为首的几人骑着自行车飞速而来,途经之地扬起半空尘土,害路过的人捂着鼻子拍着灰不停埋怨。 隐痛 第17节 章玥回头,背对着许君莉往小路旁的大树下走了过去。旱桥那件事后,她更加决定躲着简昆, 以免他再像个喜怒无常的魔鬼一样捉弄她。那天他到底没发作, 大概是她运气好, 可不能回回都靠运气。 后来等人差不多都到了山顶,学校开始分发带夹子的杆子。 “大家从这儿开始,沿着坡向下走,一直到河边,能捡走的全都捡走!杆子不够,先到先得,没有的就用手!”牛沭仁大声道。 许君莉站在土坡上用杆子勾出挂在石缝里的塑料袋时突然醒悟道:“我当学校大发慈悲让我们出来玩儿,搞了半天是让我们来捡垃圾的。” “捡完垃圾能抓小螃蟹也算。”章玥冲坡下抬了抬下巴,“你看这像是有螃蟹的吗。” 那坡下确实有条河,但水量很少,河道旁有散落的陈年垃圾,想来河水也不怎么干净,更别提小螃蟹了。 许君莉叹了口气。 一旁的刘岩举着杆子当耍剑一样挥舞起来:“捡垃圾怎么了,捡垃圾也比上学好,坐那儿看书多无聊啊。” 简昆找了块光秃秃的石头坐下:“以后这山的垃圾都归你了。” 薛恒:“以后你就是山大王。” 刘岩舞着杆子冲向薛恒:“吃俺老孙一棒!” 惹牛沭仁一通大骂。 大家笑成一团。 石头上的简昆支起二郎腿看了看四周,接着一转头,看见了拿着杆子的章玥。他站起来,还没走过去,章玥一转身,头也不抬地顺着斜坡往下走。 许君莉问她去哪儿。 她道:“这儿人多,我去下面。” 许君莉挥舞着杆子追上去:“我也去下面。” 刘岩还在把杆子当金箍棒练:“去下面干什么,下面有宝藏吗?”接着冲简昆一挥杆子,“昆儿、老薛,走,挖宝去!” 他这一嚷嚷,好些人都冲下了坡。 简昆薛恒更是像飞剑一样,长腿连环迈着,没几步就跑到底。 牛沭仁又开始骂,勒令没来及跑的那些人留在坡上。 章玥反悔,想爬回去,但已经被许君莉兴高采烈地挽着胳膊拽到了河边。 许君莉踹翻一块石头:“你说这会有螃蟹么?” 章玥拿着杆子勤勤恳恳地刨垃圾:“不会吧,这都是垃圾,有也是吃垃圾长大的。” 身旁的另一个同学道:“这儿不行,玻璃厂往下再走两公里,有一河,那河里螃蟹可多了,我们经常去钓。” 许君莉一脸神往:“真的吗?” 那同学道:“真的啊。” 俩人就这么聊起来。 不远处的薛恒忽然大喊:“昆儿!接球!” 就见一颗石子凌空划过,简昆顺着河边倒退着去接,章玥用余光察觉到他离自己越来越近,眼看就要到跟前了,她一抬腿,拎着刚拾掇的垃圾走出老远。 许君莉一心一意聊螃蟹去了,章玥一直走到没人的地方,彻底落了个清净。 她到的地方垃圾不多,水反而清澈,也比前面深一些。她看了看石缝间的细水,想着不如一会儿叫许君莉来这儿找找螃蟹。 正想着呢,身后忽然响起一阵动静,她脑中的那根神经又开始条件反射般地发起预警。 还没来得及走开,身后传来声音:“小狗儿又在刨垃圾?” 她没搭腔,也没回头,顺着河边往来时的方向走。 “喂。”简昆叫她。 她毫无反应。 简昆站在原地顿了顿:“小倔驴,接招!” 便听身后一声“砰”的脆响,章玥本能回头,看见一个塑料瓶当空飞来,她抬脚往边上躲去。但路面不平,她这一脚迈得浅了,重心倾斜,整个人倒在了水里。 简昆愣了一秒,抬脚走了过去。 章玥慌乱地从水里爬起来,他伸手去扶她,被她蛮力撇开。 简昆:“你……” 他愣住了,因为她不止头发沾了水,裤子也湿了一片,t恤的半个肩膀到胸口更是被河水晕出一团深色,眼瞧着已经勾勒出内衣的轮廓。 他欲言又止,一时竟不知该看哪里。 章玥从他躲闪的眼神中察觉到什么,低头一看,浸湿后的t恤不止显出轮廓,甚至因为衣服色浅都能看清内衣的颜色。 她慌乱窘迫到极点,简昆这只得寸进尺的螳螂终于跑到她忍耐力的尽头,一时间愤怒和委屈喷涌而出,心中那些酝结已久的气体终于堆积到临界点,然后全部幻化成水,变成蕴含在她眼中的泪。 她抬手一巴掌拍在他脸上:“你混蛋!” 吵吵嚷嚷的半匹山坡瞬间静止了,几乎所有人都转头看过来。 简昆被拍得愣了愣,一股怒火蹿到脑门…… 他看着她的眼睛,直挺挺地忍了三秒:“草。” 他骂了一句,然后转过身去背对着她。 那些围观的人里刘岩最先飞奔而来:“卧槽,昆儿,怎么回事儿,她打你了?她竟然敢打你……” 他边说边越过简昆往后看,被简昆掐了脖子拦截:“一边儿待着去。” 许君莉也冲过来,骂骂咧咧好一阵,又借了件外套给章玥穿上,这才算完。 这之后在牛沭仁的安排下,章玥不用捡垃圾了,直接回家换衣服。 她的情绪在打完简昆那一耳光后已经快速恢复平静。 章涌森曾告诉她一种方式不管用的话就换种方式,总有解决的办法。 她不知道对于简昆这种赶不走又打不过的无赖除了躲避还能有什么解决办法,但是今天连躲避都没能成功,好在她打了他一掌,别的不说,这一耳光确实打得过瘾。 她也懒得去想简昆可能进行的各种反击,打都打了,大不了以后鱼死网破。 她怀揣决战到底的心情回到便利店,章涌森看见她很意外:“这么快就完了?” “没有。”她说,“摔了一跤,衣服湿了,回来换衣服。” 章涌森:“怎么还摔跤了?” 她没说话,换完衣服出来章涌森还看着她。 “对,您猜的没错,又是简昆。”她道。 章涌森沉默几秒:“我得找他谈谈。” 章玥:“不用,我已经解决了。” 章涌森问:“怎么解决的?” 章玥说:“我打了他一耳光。” 章涌森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心里想着这就更要找简昆谈谈了。 当天中午,“捡垃圾”活动结束后简昆几人去了职工食堂打球。 中午太阳毒辣,挑高屋顶的食堂因为四面有窗还勉强凉快点儿。 简易篮筐下几人正打得火热,薛恒运球被防,反手一抛扔给简昆。简昆似没料到他会抛过来,直愣愣地挨了一球,篮球撞上他的脑袋“咚”地一响,连眼睛都是花的。 “卧槽!”薛恒叫他,“你没事儿吧?” 他晃了晃脑袋:“没事儿。” 一人打趣道:“反应这么慢,给那姑娘一巴掌拍傻了?” 另一人笑:“她敢拍你,忒厉害了,谁能想到昆儿哥有一天会被个女的打。” 几人都笑。 简昆:“滚滚滚,还打不打了?” 他盯着球,脑子里想的却是章玥那双泛着水光的眼睛。 打认识的那天起他就觉得章玥是个奇特的类型,她虽然和大多数人一样抗拒他,却从未怕过他,她虽然没说过,但他就是知道,因为她那双愤慨却并不胆怯的眼睛早就透露出对他的不屑。 不屑之初也曾平静过,他大概是天生坏胚,总想打翻那汪平静,试图触碰滚烫的涟漪。但他非但没触碰到,反而把柔软的平静变成冰封的疆土,回应他的似乎永远都是绝对的冷漠或无声的对峙。 每当他的试探刺激出她的恼怒时,他就会像蓄谋已久的强盗终于撬动埋了宝藏的冻土般收获沾沾自喜的满足感,好比荒蛮的土地终于试探到蓬勃的生机。 可每当他像个干涸的河床期待着生机释放时,她却变成惜命的乌龟一样全部缩回去,只剩个干瘪无趣的壳。屡试不爽,屡败屡战。 他一直不去确认这种恶趣味的根源,但今天看到她的眼泪时心脏腾起一股酸涩,这种酸涩带着重量,沉甸甸地压在他的胸口。 酸麻的触觉随即融入血液,布遍全身也串入脑门,在这新奇又被动的刺激下他终于确认了一件事情,他喜欢她或生气或沉默的一切反应,但不喜欢她的眼泪,他不想看到她哭。 第15章 光明和地狱 章玥用一巴掌给自己创造了新的未来, 到下午返校时她赏简昆耳光的事已经传遍整个校园,即便是上个厕所的工夫,也能收获一大票认识或不认识的人投来惊奇且敬畏的目光。 课间的时候刘岩跑去一班狐假虎威:“小哑巴厉害了啊, 咬人的狗不叫啊, 竟敢打人,你就等着被收拾吧!” 他说完也不敢多逗留,怕章玥也给他来一掌似的, 头也不回地跑掉了。 后来连薛恒从教室后门路过时都给她竖了两回大拇指。 许君莉对此连连称奇:“我可真是小看你了,我还一直想为你找个厉害的男朋友了, 没想到最厉害的竟是你自己!谁敢扇他耳光啊,啧啧啧, 从今天起我就跟着你混了玥姐!” 她倒没有沉浸在这一局的胜利中, 整个下午都隐隐担心简昆的打击报复, 但整个下午简昆都没出现, 直到放学后她走进便利店的巷子里。 她在巷口就远远看见他单肩挎着一书包,半垂了脖子在便利店门口来回地走。 早早了断也好, 省的夜长梦多,她摸了摸书包侧兜里的雨伞,准备适时反击。 简昆也看见她了, 他站着没动, 等她一步步走近时才看见她反手握着包里的伞。 “你干嘛?”他问她。 章玥看他空着两手闲闲站着,不像是来打击报复的,也问他:“你在这儿干嘛?” 隐痛 第18节 简昆顿了一下:“我买东西。” 说完先她一步走进店里。 章玥防备地紧随其后。 进去之后他顺着货架走了几步,又走回来,就见章玥抄起了废旧的晾衣杆。 “……你就这么对待顾客?”简昆问到。 章玥:“想打架就打, 我不怕你。” “谁跟你打架, 再说你以为用这就能打过我?”他道。 章玥:“那你来干嘛?” “……我不说了么, 买东西。”他边说边从冰柜里拿了一瓶水。 之后也不走,提了货架旁的凳子坐下。 章玥看着他。 “坐一下不行啊?”他拧开水喝了一口,“你爸不在?” 章玥:“东西买完了,你走。” 他扫视一圈屋子,看见地上的箱子:“这要放上去么?” 也不等她回答,他边说边抱了箱子摞在墙角,一转头看章玥手里还拿着晾衣杆:“你孙悟空变的,这么想打架?” “你买完东西不走还想干什么?”章玥问他。 他看了看她,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上午的事儿我不是故意的。” 他这态度倒让章玥意外。 “我就是闹着玩儿……谁让你一上午老躲我……那水也不深啊,也没磕着绊着,怎么还哭了……”他又说。 章玥的眼睛又要喷出火来。 他想到打湿衣服的事儿,立即又说:“行行行,大不了以后不那样了。” 章玥更意外了,她都拿出决一死战的态度了,但利剑未出鞘他却先投了降。 她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还防备地看着他。 门口忽然传来动静,是章涌森回来了。 “你们在干嘛?”章涌森看见章玥手里的晾衣杆,顿了一下,转头看着简昆,“你怎么老欺负我姑娘?” 简昆无辜地摊了摊手:“我没有。” 章玥看章涌森拄着拐,问他:“你去哪了?” “收货,送货那老张赶时间,把东西卸路口就走了,我等了半天也没碰见个熟人,就先回来看看。”章涌森说。 章玥:“这人怎么老这样,差这一点儿时间吗。” 章涌森笑了笑:“别人家货少的都是自己去进货,他每次送货都得往这儿多跑一趟,这地方又偏,确实是浪费时间了。” 章玥没说话。 简昆:“哪儿放着呢叔,我搬去吧。” 章涌森对他倒不客气:“去吧,就等你了。” 简昆于是搬货去了。 章玥沉默几秒,也跟着去了。 简昆搬罐头箱子的时候看见章玥把两箱矿泉水摞一块儿,轻巧一搂就抱起来。 “我说怎么打人还挺疼,力气不小啊。”他道。 章玥没理他,抱着箱子回店里了。 “练出来的。”章涌森比划了一下,“大概这么高起,从单个儿的酱油瓶到一箱箱矿泉水,一点儿一点儿攒出来的力气,我帮不上什么忙,全靠她了。” 简昆搂着罐头像搂着一箱沉甸甸的石头,一瞬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章涌森一派云淡风轻的模样,笑着又说:“所以你别老欺负她,她力气不小,胆子也不小,真打起来你不一定能打过她。” 简昆也笑了一下:“力气再大也是女孩儿。” “所以你别老欺负她。”章涌森又绕回去了。 简昆:“我真没有。” 章涌森看着他。 他顿了顿道:“今天的事是个意外。” “那之前呢?”章涌森问。 他本来逗她就是图个乐,但今天上午的事情后总是想起她含泪的眼睛,这才考虑到之前他有多乐、大概她对他就有多厌恶。 “……我以后不会了。”他道。 章涌森还看着他。 “我说到做到。”他强调。 章涌森这才朝他手里的箱子抬了抬下巴:“搬吧。” 搬完货后章涌森递给他一瓶矿泉水,他一口干掉后把空瓶捏在手里,章玥防备地往边上让了让。他看见了,抬起手做了个瞄准的姿势,章玥准备往外撤时瓶子猛然飞起来,接着“咚”地一声砸进了垃圾桶。 章玥转头,他冲她笑了笑。 “走了啊叔。”他和章涌森道。 章涌森:“不歇会儿?” “不歇了。”他说。 他走后章玥想了想,越想越觉得这一耳光是解决她和简昆之间矛盾的核心,要不然他怎么会突然变了个样。她对此不是特别理解,混世魔王简昆竟然因为一耳光幡然醒悟,早知道这样就能解决,她早该动手了。 新未来的体验感是不错的,隔天上午她把收起来的化学作业抱去办公室时,又在走廊里看见了简昆,这回再也没有躲的意思,反正要打就打,就算她打不过,咬他一口也不亏。 简昆正和几个男生比赛转球。 其中一个没坚持几秒,球往一边飞去,他伸手搂回来时章玥刚好经过。 那男生抱着球装模作样行了个礼:“彪姐请受我一拜!” 另一人拍了他一下:“怎么说话呢,小心彪姐给你一掌。” 俩人不怀好意地笑。 简昆抬脚随意踹了一个:“还比不比?” “比啊。”这人说着把球抛向墙壁。 那球砸中墙后又弹回来,这俩人偏头躲开,简昆往前一步,伸长胳膊一捞,几乎是擦着章玥的耳朵把球捞到了手里。 他朝章玥抬了抬下巴,示意她走过去。 章玥看了他一眼,防备着走过去了。 后面有人笑:“卧槽,这样也行,我也给你一掌吧,以后团战输了能不能别再骂我?” 简昆:“给你妈的掌,你掌一个试试。” 不知道他干了什么,只听那个说要给他一掌的人嗷嗷叫唤着认错。 章玥搂着一摞作业本,在身后的喧闹中走进办公室。 “你来得正好。”老师正在凌乱的办公桌前收拾,“帮我把这一摞卷子按从高到低的分数分出来。” 办公室空调开得低,办公桌又处在下风口,她站那儿刚好吹着脑袋,还没分完卷子就先打了三个喷嚏,到了中午脑袋也变沉了,于是吃过午饭她就去了趟诊所。 那会儿陈蔚蓝刚泡了杯茶,正在桌前看一本不知道是什么的书。 看见章玥时他挺惊喜,收了书站起来:“我还以为你不来了。” 自从上回摔飞茶叶罐,她决定避着简昆开始,确实好一阵没来了。 “这一阵有点儿忙。”她说。 陈蔚蓝笑着看了看她,他知道缘由,没点破。 “那今天怎么不忙了?”他问。 “感冒了。”章玥道,“脑袋疼,找您买点儿药。” 陈蔚蓝关切道:“怎么感冒了,吹空调吹的?” “也不是,昨天摔水里了,穿了老半天湿衣服。” “摔水里?怎么会摔水里?” 她就把事情大致说了一遍。 陈蔚蓝听完后道:“这个简昆,我早就看他不顺眼了,下次替你教训他。” “不用。”她说,“我已经教训过了,我打了他一耳光。” “厉害啊!”陈蔚蓝笑着赞扬,“对付他那种人你就得这样,才不被他欺负。”又问,“那水很深吗,全身都湿了?” “不深。”她照着身体比划,“就这一块儿,裤子也湿了一片。” 陈蔚蓝:“那不至于感冒,多热的天啊,我看你就是吹空调吹的。” “可能吧,您这儿有什么速效感冒药吗,我吃完药还想回去睡一觉。” “有。”他转身去柜里拿药,招呼她,“你先坐。” 她于是往那张常坐的椅子上坐着。 陈蔚蓝在柜里找了一会儿,又转过身:“我倒忘了,前两天刚来一批感冒药,柜里满了没地儿放,我就都放在那儿了。” 他边说边朝桌下的小柜子抬了抬下巴。 章玥离得近,弯腰开柜子:“我拿吧。” 那柜里确实有一大包药。 “红色的盒,应该在最下面,你找找看。”陈蔚蓝又说。 隐痛 第19节 那袋子塞满了东西,章玥翻了两下没翻着,干脆蹲了下去。 袋子放柜里不好掏,她于是又把袋子扯出来,伸手扒拉里面的药盒时她不经意看见柜里还立了一面小镜子,红色的手柄,牙齿的样式,大概是陈蔚蓝给人看牙时留下的。 那镜子恰巧横向朝外靠着一敞开的药盒,正好照出她的脸,和她领口上的锁骨。中午热,她吃完饭换了条裙子过来的。 这裙子后领开得低,腰间两侧的细带往中间拉出一个蝴蝶结,胸前是抽褶的样式。她又往镜子里扫了一眼规矩的褶皱,无意间看到了陈蔚蓝的眼睛。 他的眼睛像某种器械,从她的后颈仔仔细细向下扫,最后停留在屁股徘徊。 她从心脏到毛孔,陡然生出从未有过的不舒服,接着“唰”地一下站起来。 “怎么了?”陈蔚蓝的声音如常。 “……我突然想起来,家里还有感冒药。”她说话时几乎听见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 陈蔚蓝沉默了几秒:“是吗,那也没事儿,感冒是常有的事儿,有备无患么,你来都来了,就再拿上药吧,家里的留着备用。” “……嗯,好。”她转身看着他,“我先走了。” 说完就脚下生风一般往外走。 陈蔚蓝站着没动:“你没拿药。” 她走得更快,几乎跑起来。 连接诊所向外的通道因为背光依旧阴凉,几秒的路程,她紧张如逃出地狱。 屋外太阳当空,那个点儿已经到了日最高温度,她奔跑于太阳下却不觉得热,仿佛只有剧烈的光明才能让心回归安宁。 第16章 风过林梢 回到店里时章涌森还在烟柜后坐着, 问她:“吃上药了?” 她胡乱应了一声,进去小屋躺着了。章涌森当她不舒服,她也确实不舒服, 心脏的跳动已盖过脑袋的疼痛, 先前屋外的热气像迟来的潮水,这会儿才涌现出来,她背上全是汗。 章涌森常吃的药不能断, 打那以后都由她骑车去市里买。职工食堂后面有条路是去市中心的近道,自从食堂荒废那条路也变得杂草丛生。 这天章玥骑车抄近道, 去的时候挺顺利,回的时候却抛了锚。 她蹲在树下检查故障, 旁边是一幢居民楼的围墙, 那围墙有些年头, 红色砖皮已经脱落, 加上日积月累的雨雪冲刷,露出青黑不一的斑块。 墙内外的树倒是长得茂盛, 枝头蓬勃几乎遮天盖日。她还没研究出个究竟,墙上忽然蹿出个人,“咚”地一声跳下来。 她吓了一跳, 就看见半蹲的简昆支起腰来。 简昆看见她也很意外:“你怎么在这儿?”转而带着笑道, “大中午的不在家待着跑这儿干嘛?” 她摸不清他的笑是善还是恶,有点儿警惕地说:“路过。” “那怎么不走?”他看了看停在树下的自行车,“坏了?” 他边说边走过去蹲在她旁边,绕着车轱辘检查一遍就动起手来。当裤兜里的手机响起时,他腾出正在捣鼓卡钳的一只手, 掏出手机开了外放放在地上。 薛恒的声音立即传来:“哪儿呢?” “马上到。”他说。 薛恒:“五分钟前你就这么说的。” 简昆:“修个车, 再等会儿。” 薛恒:“修车?你不是翻墙来么, 修什么车?” 简昆伸出修长的指头碰了碰屏幕,把电话给挂了。 “运气不错,碰上我了,要不然你就只能走回去了。”他站起来拍了拍车座,“试试。” 章玥试了试,果真好了。 简昆看着她:“我帮你这么大一忙,你连声谢谢都不说?” “谢谢。”她道。 “烫嘴啊,声音这么小。”他口气不依不饶。 章玥烦他这种态度,嘟囔道:“我又没让你修。” 她说完骑上车准备走,唯恐再生什么变。 “诶!”简昆边叫她边走近。 刹那间他已经走到身旁,俩人距离极近。她就知道他不会就这么放过她,歪着身体往后躲的同时还捏了捏拳头,却见他胳膊一伸,把装药的袋子挂在了车把手上。 “白眼狼。”他含着笑淡淡道。 章玥骑上车走了,走出十来米的时候又回过头,只看见烈日下少年挺拔的背影。 她脑中那根紧绷的弦在葱郁的树荫下得到放松,她松了口气,骑上车快活地穿过小路。 下午有公开课,这对四中来说是百年难遇的事儿,学生们没什么感觉,老师们挺紧张的,尤其牛沭仁,课间时把大家挨个儿往教室赶。 “吵什么吵,都给我滚回教室去!”他从走廊尽头一路骂到一班后门,“都什么时候了,领导一会儿就来了,还不把课本拿出来准备好!” 牛沭仁一嗓子吼得原本热闹的教室安静如鸡。 一班后排有个病号请假了,串班玩儿的简昆刚好就坐在病号那个位置。 他刚站起来准备撤。 “坐下!”牛沭仁吼。 简昆指指教室外面:“我……” 牛沭仁:“就你闹腾!怎么窜到这个班来了?来了就给我坐好了!这节课下课前不准出教室!上厕所也不行!” 简昆无所谓地又坐下了。 上课的时候章玥是有点儿心不在焉的,老担心身后的人使坏,比如往她衣服上贴小纸条或者扯她一两根头发揪着玩儿,毕竟他不是没干过这种事儿。 好在半节课过去,他什么也没干,但他也绝不是保持安静的人。 章玥能感觉到后桌上的矿泉水瓶子忽然倒了,他扶起来。过一会儿书也掉地上了,他捡起来。又过一会儿笔也掉了,他又捡起来。 他一个人没少忙活,比讲台上声情并茂的老师还热闹。 后来不知道又干嘛了,只听“砰”的闷响,后排桌子又怼上了章玥的椅子。那种紧迫的逼仄感和记忆重叠,章玥隐忍不快,准备往前挪椅子。 下一秒,“哗”的一下,身后的桌子率先往后挪出了一段距离,并且再也没有往前入侵半分。 章玥蓦地想起午后那片树荫,似有风吹过。 “咱放学去抓螃蟹吧?”许君莉在旁边小声道。 “螃蟹?” “就昨天,二班那男的,他说玻璃厂附近的河里有螃蟹,我们就约了今天一起去。” 于是这天放学,一帮人抓螃蟹去了。 她们几个女生先到,到时正赶上黄昏,太阳像个摊开的红心蛋黄,四散的红光被条状的白云切割,衬着发灰的蓝竟变幻出一种奇妙的紫,远处的房屋和近处的树木皆有了暗影的轮廓。 几人顺着河边往前走时,许君莉在一分钟内看了八次手机,章玥怀疑她又谈恋爱了。 许君莉否认,想了想又说:“人给我发信息我也不能不回啊。” 章玥问:“他八卦吗?” 许君莉笑:“你怎么还记得这个?” 章玥:“不是你说的吗,坚决不找八卦的。” “管他呢,帅就行。”许君莉说。 章玥想了想,实在记不起来那人长什么样。 另一同学说:“他很帅吗,还好吧,咱这一片,也就简昆长得帅点儿。” 又一个说:“简昆就是讨厌了点儿,不好相处,要不然不知道多少人喜欢他。” 先前那个道:“讨厌也不妨碍有人喜欢他啊,我们班就有好几个女生暗恋他。” 许君莉骄傲地说:“那又怎样,还不是被章玥一耳光打得服服帖帖。” 几人都笑。 章玥无语。 忽然河畔传来一阵轰隆,惊人的翁响像是覆盖整个玻璃厂,接着岸边出现一辆摩托车,竟是简昆骑来的。 紧随其后的刘岩蹬了辆自行车,他把自行车甩一边,摸了摸摩托上缠了胶布的后视镜:“还是原来那台嘛,那老板不是让你赔钱么,怎么还借你骑?” “买卖不成仁义在。”简昆下车,“这车到了谁手里都不如我好使。” 刘岩乐着:“牛逼啊。” 大伙儿继续沿着河畔走。 简昆走到章玥旁边,问她:“会抓螃蟹么?” 章玥没说话。 “又不说话。” “会。” “我不会,你教我吧。”他接着道。 章玥看着他。 他嘴角挂笑:“不是吧,我还帮你修车了,你教我抓个螃蟹怎么了?” 她又说:“我不会。” “会是不会?”他还笑着。 章玥不理他了。 “诶。”他追上去,“那我比你强点儿,我知道怎么找螃蟹,我教你吧。” “……你怎么也来了?”她顿了顿开口。 “二班那个叫的岩浆,岩浆叫了我和老薛。” 隐痛 第20节 刚说到这儿,前面有人吹了记口哨。 其中一个剃着很短的头发,耳廓上有道疤,另一个矮点儿,眼睛狭长向后扬。 “嘛呢,这么多人。”有疤的那个问。 简昆知道玻璃厂有个耳上有疤的刺头儿,都叫他刀耳,但没正面接触过,看这架势差不多就是他了。 “随便遛遛,捉螃蟹。”简昆说。 这人笑:“小学生呢,捉螃蟹。” “知道这谁的地儿么就捉螃蟹?”另一个问。 刘岩:“谁的地儿也不是你家的,凭什么不能捉。” 他边说边往简昆身后躲。 “是你。”刀耳认出他来:“来得正好,我正愁找不着你呢。” 有人问刘岩:“岩浆这谁啊?” 薛恒也问:“是上回你跟我们说的那人吗岩浆?” 简昆这下知道刘岩为何撒泼似的央着他来,怕的就是再碰到这俩人。还真是巧,这就碰上了。 眼睛后扬的那个说:“岩浆是吧,上回的事儿还没完就跑了,今天必须有个了结。” 刘岩:“叫谁呢?” 刀耳:“他姓刘。” 那人:“刘岩浆,今天必须有个了结。” “刘你妈岩浆,信不信我哥们儿打得你流脑浆!”他人躲在简昆身后,嗓门儿倒是气势如虹。 简昆想让他闭嘴,但来不及了,这两人已被激怒,冲上来就要打。 简昆推了章玥一下,章玥踉跄着和几个女生往树下跑去,留几个男生和他们对打。 他一心一意冲捉螃蟹来的,没什么心情打架,但刀耳往他肚子砸了两拳,砸得他火冒三丈,于是连续释放武力值。 他们人多,对方就俩人,这架很快就打完。 最后的结局是简昆挺懒散地坐在刀耳的一条腿上,刀耳在草上平躺着,因为一条腿负荷了超载的重量动弹不得。 刘岩气喘吁吁跑来,蹲在刀耳脑袋旁:“你以为我怕你?我就是不屑跟你打,你服不服?” 刀耳喘着气没接话。 简昆歇了会儿,站起来:“这事儿了了没?” 刀耳还不说话。 他抬脚朝他脸上去。 “了了……”刀耳爬起来,拖着麻痹的那条腿和他那朋友一块儿走了。 刘岩:“昆儿……” “闭嘴。” “好嘞。” 简昆看着他:“就这一回刘岩浆,你再惹事儿,被剁成肉酱我都不管你。” 刘岩讪笑:“我以后都听你的。” 他看了看树下的几个女生:“走吧。” “不捉螃蟹了?人不都被打跑了吗?” “捉螃蟹,你怎么不捉鳖呢。”薛恒拍他脑袋,“不怕他们再叫人来?” 刘岩摸了一把被拍的脑袋,想还手,又觉得理亏,忍住了。 于是一行人啥也没捞着,准备打道回府。 临走时二班那男生骑了许君莉的车,车后座的许君莉朝章玥使了使眼色,章玥朝她抬了抬下巴,就看着俩人一块儿走了。 她原本是坐许君莉后座来的,这下落了单。 “走吧。”简昆招呼她。 章玥有些犯难地看了看停在树下的大摩托,那后视镜上还挂着个红色塑料桶。 简昆抬腿跨了上去:“你该不是又想走回去吧?也不是不行,这回没人追你,走到天亮都行。” 她看着他。 他笑:“坐不坐啊?” 她再次不怎么情愿地爬了上去。 这次的路况不如上次,体验感更糟糕,她如坐针毡,且被吹了个风中凌乱。 下车时简昆叫住她,竟从桶中提溜出一只螃蟹递给她。 她很吃惊:“你什么时候抓的?” “顺手。”他反手弹了一下那只桶,“只有我是真心冲着螃蟹去的,一帮混子,连个工具都不带。” 章玥笑了一下。 简昆看着她。 她又收了笑。 换他笑了笑:“走了啊。” 就驾着摩托轰隆隆地走了。 章玥进店时章涌森半趴在烟柜上,听见动静一抬头:“回来了?” “怎么了,不舒服吗?”她看章涌森额前一排细密的汗。 “热的。”章涌森擦了擦汗,“有什么收获吗?” 章玥扬了扬手中张牙舞爪的螃蟹。 “就一只?” “嗯。”她用另一只手弹了弹蟹壳,“别人还没有呢。” “那确实收获不小。”章涌森扶着烟柜站起来,取了墙边的拐杖,“走吧,回家蒸螃蟹去。” 第17章 夸我呢还是夸我呢 ◎陈蔚蓝蒸螃蟹时,章玥趴在客厅的小茶几上写作业。螃蟹上锅他又去洗◎ 章涌森蒸螃蟹时, 章玥趴在客厅的小茶几上写作业。 螃蟹上锅他又去洗了两身贴身衣服,然后去阳台给那两盆君子兰浇水。 “您就不能歇会儿么,晃得我头疼。”章玥说。 章涌森:“就走了两趟, 这花儿该浇水了, 想起来就得浇,要不一会儿又忘了。” “我又不是没手。” “你不得写作业啊。”他说着想起来,“你成绩怎么样, 跟得上么?” 这还是章涌森头一回问她成绩,章玥抬头看了看他。 章涌森架着拐杖回到客厅, 又把拐杖靠墙立着,往轮椅上坐下后他拿了桌上的水吞下几粒药片, 放下杯子后又问她觉得兴市怎么样。 章玥很意外:“你想回去?” 章涌森道:“这儿迟早得拆, 总得有个地方去, 兴市有所不错的高中, 你现在过去,努努力冲一把, 还能考个不错的大学。” 章玥没说话。 章涌森又说:“你妈正替你办这事儿,等弄好了你直接过去就行。” 章玥怔了怔,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又忽然意识到:“我直接过去?你不去?” 章涌森:“你妈都结婚了, 我也没法儿去啊。” “所以你就让我去?去干什么?她都结婚了,去破坏她的家庭?”她带着气性道。 章涌森挺平和:“你这孩子,你妈家不是你家啊,破坏什么家庭,有她照顾你我也放心。” 章玥:“我不去。” 章涌森看了看她:“主要是让你去读书, 你总不能一直待在这儿吧。” “哪里不能读书?除了她那儿别的地方都没学校了?” “别的地方不好找学校, 再说我也不方便照顾你。” 章玥情绪上来, 几乎是在质问他:“你照顾我了么?你照顾我什么了?到底是谁照顾谁?” 说完的瞬间她就后悔了,但气愤占据上风,这个节骨眼上她说不出道歉的话。 章涌森还是那副平静温和的模样:“所以啊,也该有人照顾照顾你了。” 章玥一晚上没理他,第二天一早连锅里的煮鸡蛋也没拿。 出门前章涌森和她打招呼:“一会儿我去趟市里,下午回来。” 她背着书包站在门口。 章涌森又说:“见一朋友,以前在兴市认识的,他开车来接我。” 又是兴市。 她关上门走了。 中午她独自开了店门,理了理货,又烧了开水泡面吃。等面时她看了看货架上的东西,想起刚到这儿时章涌森一手牵着她,另一手提着个灰扑扑的旅行包。 “便利店也很好,以后我们小玥就有吃不完的零食。”她还记得他说这话时眉目间的笑意。 兴市就兴市吧,大不了再开个店,还开便利店,仍然有吃不完的零食。她想。 隐痛 第21节 “老板,买瓶水!”有人一进门就开了冰柜拿水。 这人拿完水转身准备扫码,一抬眼愣了愣,接着收了手机笑起来:“现/金行么?” 章玥认出他来,是头天在河边打架的其中一个。 “行。”她装作没认出来。 “诶唷,我才记起来,没有现/金,现在谁出门儿还带现/金啊。”他看着章玥。 章玥不动声色:“……那先欠着,改天给也行。” 他拧开盖喝了口水,发出满足但夸张地叹息声,又看了看章玥,然后摇摇晃晃,像个没什么弹性的弹簧一样走了出去。 章玥掏出手机,但不知道该打给谁。 她又收了手机,迅速关了店门。屋里霎时变黑,她在黑暗中坐了不到十分钟,屋外传来猛烈地敲打声,锐器砸中卷帘门发出哗哗巨响。 她不敢出大气,站在烟柜后静候这波打砸过去。 却听屋外有人喊:“干嘛呢?” 是简昆的声音。 “架打不过就玩阴的,跑来砸店?” 先前买水那人道:“又不是你的店。” “谁的店重要么,你不就冲我来的?打输了不服就接着打,面不敢见,砸门还挺带劲。”他把自行车往边上撂了,“打一架?” 那人不说话。 他又问:“刀耳让你来的?不管是不是他让你来的,我告诉你也告诉他,这事儿在昨天就已经扯平了,以后进水不犯河水,要是再来这儿闹,别怪我打得你妈都不认得你。” “昨天你们那么多人打我们俩,你跟我说扯平?” 简昆:“那么多人?就四个人。你们之前二对一打刘岩浆,我们四对二打你们,不公平么?真要说公平,刘岩浆胳膊上那道疤我们是不是得讨回来?” 那人不说话了。 简昆看他那样子就知道自己没猜错,先前问刘岩胳膊上那刀伤怎么来的,他支支吾吾没个准话,这下对上了,果然是他们划的。 “滚吧,别再让我看见你。”简昆说。 只听一阵动静,人似乎都走了,下一秒章玥的手机忽然响起来。 黑暗中那声音格外突兀,她被吓一跳,还没接起来就见那卷帘门“唰”地打开。 简昆不可置信:“我说怎么听见手机响,你真在这儿?” 章玥:“……嗯……我总不能开着门让他砸吧。” “那你就把我一个人撂外头?你也不怕我挨打?” “……不是没打起来么。” 简昆饶有兴致看着她:“真打起来你帮不帮?” “你打架还需要人帮么?” 他笑:“这是夸我呢还是夸我呢?” 章玥没理他。 他还笑着:“大热的天你也不请我喝个水?” 她从冰柜里拿了一瓶水扔给他。 他接了水道:“放心吧,他们就是欺软怕硬,刚才我话都挑明了,他们没脸也不敢再来。” 他看了看她:“你要不放心我就每天来报个到,就算他们敢来也没胆子再干些什么。” 章玥:“我没说不放心。” 他四下看了一圈:“你爸呢?” “去市里了。” 他又看着烟柜上的泡面:“吃面呢?” “嗯。” 他还看着。 章玥:“……你吃了吗?” “没。”他说,“本来要去吃饭的,这不碰上这事儿了,还挺饿的。” 章玥走去货架拆了一盒泡面,又往壶里添了一瓶矿泉水。 简昆一直看着她,烧上水后她又拆了两根胖胖的火腿肠,再用柜台上的剪刀剪短,全部放进新拆的面盒里。 简昆没说话,但眼睛里浮起笑容。 他提溜了货架旁的凳子,往烟柜对面坐下了。 中午这饭,是俩人一起吃的。 章玥下晚自习回到店里时章涌森已经从市里回来,他正拿了条抹布擦着柜台。 “回来了。”章涌森道。 “嗯。” 他从冰柜拿出个粉红色盒子:“给你买的蛋糕。” 章玥捧着盒子:“你事情办完了?” 章涌森还挺意外:“什么事儿?” “不是去市里见朋友吗?” “嗯,是。”他收了抹布说,“见朋友又不是办事儿,都好久不见了,聊了聊天。” 他又指了指冰柜:“我还买了条鱼,回家烧吧。” 章玥于是拎着一条鱼和他一起回家。 头夜的不愉快就此过去了,谁也不提兴市的事儿。 又几天。 上午最后一节是体育课,跑完八百米的章玥蹬上自行车时像蹬着两坨厚重的铁。 等七歪八扭到了店里,第一时间就是开冰柜拿水。 她拧开盖准备往喉咙里灌水时才发现柜台边还坐着个人,陈蔚蓝穿着一件淡蓝衬衫,长裤整洁平展,正笑盈盈的看着她。 她一怔,倒不觉得渴了。 “就等你了。”章涌森揭开锅盖放了一包鱼丸进去,“陈医生都来半天了,我说先吃吧他非得等你回来一块儿吃。” 陈蔚蓝:“上学辛苦,我们又没什么要紧事,等一等也是应该的。” “站着干嘛。”章涌森看着她,“过来吃饭啊。” 她腿上似灌了铅,想了各种理由推脱,最后都败北于不想让章涌森担心,只好慢吞吞走近。 那条空凳子本来挨陈蔚蓝放着,她抓起来往另一边挪了挪。 陈蔚蓝看了一下凳子,又看了看她,话题落在她手里的矿泉水上:“小姑娘家,天热少喝冰的。” 章涌森又往汤锅里下了菜:“我平时说你不听,陈医生说的你总该听了吧。” 章玥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尬笑。 陈蔚蓝端着碗,先往她碗里夹了肉丸:“最近怎么也不找我讲题了?” 她看着洁净的白瓷碗里那颗被红油浸过的肉丸,徒生一种恶心感。 “最近的题都简单,不会的我都问老师了,您也忙,不好总打扰您。”她说。 “我从没觉得那是打扰,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会?” 她又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内心里挺想撕烂他的脸。 就在她思考在翻滚的油锅里备受煎熬的为什么不是那些心怀鬼胎的人时,又有人进店里了。 “唷,吃饭呢。” 章玥听见声音,放下筷子猛回头。 简昆看她那迅猛的样子还有些意外,指指冰柜:“我买个水。” “拿吧。”章涌森对他道,“吃饭了吗?” “吃了。”他拧开盖子喝水,眼睛扫过陈蔚蓝。 章玥有些急切地往旁边让了让,露出电磁炉,指指沸腾的汤水:“火锅。” 他一口水滑过喉咙,险些呛着:“倒是还能再吃点儿。” “来来来。”章涌森热情地招呼。 空间狭小,已经没地方再坐人。 他就挤在章玥挪出的空间:“我站这儿就行。” 章玥把凳子踢开,拿着碗也站起来:“我也站着吧。” “行,那你俩站着吧。”章涌森招呼陈蔚蓝,“小孩儿不用管,陈医生你吃。” 陈蔚蓝一言不发地笑了笑。 章玥这才终于又拧开瓶盖喝水。 简昆看了看她。 “干嘛?”她问他。 他指指她放在烟柜上的矿泉水瓶:“我能用这做个车,汽车还是火车,你选一个。” 章玥好奇:“用这做?” “嗯,什么都能做。”他又问,“想要什么啊?” “城堡能做吗?”她问得挺认真,但透露出一丝很微妙的狡黠。 隐痛 第22节 简昆眼里充盈着笑,拖长了嗓子道:“简单。” 第18章 小狗儿 许君莉生日这天, 章涌森派章玥送去一条新鲜的鱼。大概是天气的过,章涌森最近有些嗜睡,章玥就让他去小屋歇着, 自己留下看店。 本来章玥打算叫许君莉过来拿鱼的, 但章涌森让她起来走动走动:“小姑娘老坐着对身体不好,今天君莉过生日,你去了正好和他们玩玩儿。” 章玥问他:“你不困了?” 章涌森:“还不到非要睡一觉的地步, 你快去吧。” 章玥于是出去了。 许君莉一星期前就开始张罗过生日的事儿,电厂地方小, 也没什么活动场所,思来想去她决定叫上最熟的几个朋友到冷却塔附近摆个架子弄烧烤吃。 章玥往她家走时恰巧接到她打来的电话, 说已经带上人先过去了, 让她也赶紧的。 “我送完鱼就过去。”她说。 许君莉道:“别往家送了, 拿过来吧, 直接烤。” 她说也行,挂了电话才发现忘了拿鱼, 于是转身往回走。刚走两步忽然感觉到身后有人,还没转头看个究竟,她的左肩就被拍了一下, 她把脸转向左边时这人已闪到右边。 她有点儿无奈。 “诶。”简昆看她那表情笑着道, “开个玩笑。刚才就看见你了,走着走着怎么还调头了,哪儿去啊?” 她说:“忘了拿东西。” “去许君莉那儿呢?”他又问。 “嗯。”她答。 “走吧,一起。”他又说。 章玥:“你也去?她叫你了?” 简昆:“她叫了一哥们儿,那哥们儿叫了老薛, 老薛叫了我。” 章玥:“……” 俩人一块儿回到店里。 章涌森意外:“怎么回来了?” 章玥指了指门口装鱼的袋子:“忘了拿。” 章涌森一脑门的汗, 他坐在烟柜后面, 正拿了扇子猛扇。 章玥替他打开电风扇:“你怎么脸色不好,不舒服么?” “太热,这天儿快立秋了还这么热。你回来正好,给我倒杯水吧。”他说。 章玥倒好了水,又把水壶放在他旁边。 “行了,你俩玩儿去吧。”他又说。 章玥看了看他:“要开空调么?” 章涌森扬了扬柜子上的遥控器:“我自己会开。”又看了看转起来的电风扇,“这就够了。玩儿去吧!早点儿回来,别太晚了。” 章玥见他脸色比刚才好了很多,精神气也足,这才又出去了。 简昆拎着鱼走在她旁边:“别人送生日礼物都是送个什么现成的东西,你送条活鱼,也真够新鲜的。” 章玥:“这是我爸去菜市场买的,本来要交给许叔做饭,君莉让拿去烤了。” 他拨了拨袋子:“这鱼不大啊,我小时候抓的都比这大。” 章玥:“你还抓鱼?” “很意外吗?”他道。 “不意外。”她说。 简昆笑着道:“烤鱼是我强项,一会儿给你露一手。” “你会烤鱼?”她又说。 “简单,找个签子上下一穿,撒上调料两面烤就行了,很快就熟。”他又道。 他们抄的近路,那条路上有一幢居民楼,居民楼就挨着原电厂仓库附近。仓库靠外原本筑了一堵围墙,停工后逐渐被人刨出个缺口,一场大雨后那缺口也塌了,劈出一条通向仓库内院的小路。他们从这道缺口经过时恰巧听见里面传来声音。 简昆循声看过去,看见一盏破旧的路灯下,一个人正踢着球玩儿,仔细一看,这人正是刘岩。 “刘岩浆。”他叫他。 “昆儿!”刘岩很惊喜,搂着球跑来,“你怎么在这儿?” 简昆:“你在这儿干嘛?” 他拍了一把怀中的球:“玩儿啊。” “一个人玩儿?” 刘岩笑:“要不你带我玩儿?” 简昆看废铁一样看了他一眼:“走。” 刘岩高高兴兴正要走,忽然露了怯:“不行啊昆儿,我不能走。”他用下巴指了指暗处的几个大型器械,“我爸让我替他看着,我要是走了……再丢了东西,他会打死我的……” 刘岩的父亲叫刘熊宇,原电厂库管员,停工后也没停活儿,每天都会定点儿巡查那些仪器。 这些仪器都是大件,搬不走,但防不住有人今儿卸了螺丝明儿卸了阀门,蚂蚁搬家似的一点点地拿去卖。 “那你自己玩儿吧。”简昆说。 “别啊。”刘岩看见他手里拎着鱼,“吃鱼带上我啊,我最喜欢吃鱼了。” 简昆:“不怕你爸打死你?” 刘岩挣扎了一会儿:“走吧走吧,谁还搬得动那些怪物玩意儿。” 他边说边从小院儿跨出去,一转角撞上章玥,吓一跳:“卧槽,小哑……小嫂子。” 自从秀山那件事后,刘岩再叫章玥小哑巴就被简昆警告了:“你再叫她哑巴,我就把你打成哑巴。” 他时刻谨记着,所以临了改了口。 章玥回他:“你别乱叫。” 他又改口:“章玥同学,你在这里干什么?” “不干什么,就路过。”章玥说。 “路过看你玩儿。”简昆随口道。 “我有什么好看的,我又不是猴子。”他说着忽然自信地笑起来。“你看我难道是因为我长得……” 简昆转头看着他。 “像猴子么?”他硬生生改了口。 章玥笑了一下:“还好。” 刘岩:“还好是什么意思?” 简昆:“意思就是你还有进化的空间。” 章玥笑出声。 到时许君莉他们已经搭好了架子,她看见章玥时有些意外:“让你带条鱼,你怎么还带了两个人。” 章玥说:“不是我带的。” 薛恒举手:“我带的我带的。”他说着也纳闷,“卧槽刘岩浆,你怎么也来了?” 刘岩:“你还有脸问,这种好事儿也不叫上我。” 薛恒:“你妈我早上叫没叫你?不是你自己说你有事儿来不了?” 刘岩:“我不知道你们是干这事儿啊,早知道我肯定来。” 许君莉:“干什么事儿啊,我生日你来干什么啊,我又没叫你。” “你生日?”刘岩不要脸地从袋子里顺了一包花生豆吃起来,“祝你生日快乐啊!” “吃屁啊,让你吃了么!”许君莉追得他满地跑。 简昆招呼章玥:“你来一下。” 章玥问他干什么。 简昆:“你带的鱼你不得处理了?” 他说完带她去了冷却塔另一边的操作间,那操作间的后墙上正好有个水龙头。 “杀过鱼么?”他问她。 “没。”章玥说。 简昆笑:“杀鱼又不是杀人,怕什么。” 章玥:“谁说我怕了。” “那你不敢看?”简昆说。 章玥:“……又不是好看的画面,有什么看的。” 简昆把鱼放在水龙头下,扒开袋子看了看,又用手碰了碰:“不用看了,已经死了。” 他从兜里摸出个钥匙扣,再打开扣上的一把小型军工刀,刮起了鱼鳞,头一刀下去那鱼竟然甩起尾巴蹦了一下。 他手上一滑,就看那鱼直接蹦到地上去了。 章玥吓了一跳:“不是已经死了吗?” 简昆:“是死了啊,刚才肚皮都翻白了。”他弯腰从地上捞起来,“大概是回光返照吧,就跟人死了一样,有的人会在死之前突然变得很有精神。” 章玥:“说得好像你见过很多死人一样。” “没见过还没听过啊。”他刮光了鱼鳞,准备剖鱼肚,“见血了啊,你确定要看吗?” 隐痛 第23节 章玥没动弹,那样子是要继续看的。 简昆下刀时她却扭了头。 简昆笑了笑:“端上桌的可是放光了血刮掉了皮,还切成片儿炸啊煮啊的,吃的时候挺带劲儿,这就不能看了?” “谁没事儿看这啊,又不是都像你杀鱼不眨眼。”章玥道。 “废话。”他说,“我妈跑了,爹又不靠谱,不自己动手早饿死了。” 章玥沉默。 简昆倒不在意,洗净了鱼后重新装袋递给她:“送你的礼物去吧。” 章玥接过袋子:“我好歹还带了条鱼,君莉没叫你,你还空着手来。” 简昆朝袋子抬了抬下巴:“刚是给小狗儿处理的?你这礼物算我一半儿。” 许君莉原本只叫了几个人,这个几个人又叫了几个人,最终来了不少人。他们一人带了点儿东西,合一块儿也凑出不少吃的。 大家集体唱了首生日歌后就开始了肆意吃喝,男生们都喝了啤酒,尤其薛恒和刘岩,立志要把简昆灌醉。 有人问:“简昆喝不醉吗?” 薛恒反手拍上简昆的胸脯:“江湖人称千杯不倒!” “不一定。”简昆说,“我也没喝过一千杯,不知道倒不倒。” “给他狂的!”刘岩红着脖子迷蒙着眼,教唆大伙儿,“灌不灌?” 大伙儿齐声:“灌!” 于是三罐啤酒下去,刘岩倒了。 薛恒踹了踹刘岩歪在地上的屁股:“活着没?” 刘岩睡得不省人事,薛恒骂了句二货,也躺下睡了。 一帮人醉的醉睡的睡。 烧烤架子下还有余火,简昆的眼睛在微芒中显得十分清澈,看不出一点儿醉意,反而有种万籁俱寂中独树一帜的清醒感。 他扒了扒穿在棍子上已经烤熟的鱼递给章玥。 章玥看了看鱼肉上焦黑的部分:“这就是你说的露一手?” “火太大了。”他剔掉那块焦黑,“味儿还是不错,你尝尝。” 章玥放下汽水尝了鱼肉。 “咸了。”她说。 “我没怎么放盐啊,你口味很淡么?”他问。 章玥:“我口味正常,应该是你太重了。” “我重吗?”他低头打量自己,“刘岩老说我身材很完美,他都快嫉妒死了,不应该重啊。” 章玥:“……” 简昆笑:“你看你,一点儿幽默感都没有。” 章玥说:“你的笑话很冷,并不好笑好吗。” “这么热的天还冷,你这身体不怎么样啊。”他还来。 “这么无聊的话还接,你确实没有幽默感啊。”章玥说。 简昆坐在地上,两腿往前伸直了很随意地叠在一块儿,他看了看她笑着说:“挺上道啊。” 章玥喝完最后一口汽水。 “走吧。”简昆站起来,“回家。” 章玥看了看眼前瘫倒的几个人。 “这片儿连狗都不来,放心吧,死不了。”简昆说。 俩人顺着原路返回,刚走了几步,章玥道:“这么近,这一片又连狗都不来,我自己回去就行了,不用送。” 简昆想也没想回答:“顺路。” 章玥便不再说什么。 路的另一边是长了草的开阔平地,因为光线不足,一眼望去只有一片黑影。 俩人虽并肩走着,但始终有间隔,地上的影子却挨在一起。 简昆饶有兴致看了会儿被拉得老长的影子,又转过头,看了看她被昏黄的路灯镀上一层颜色的头发。 “诶。”简昆叫她,“你听过鬼故事吗?” 章玥:“……” 第19章 共同财产 “听过还是没听过?”他又问。 “干嘛, 你想讲鬼故事吓我?”她说。 他指了指远处灯光所不能及的范围:“那儿原来是座坟山。” 章玥没回话。 “真的,那会儿你还没来电厂,这一片都是山路, 山脚下原来住了一个女人, 那女的结婚早,老公死得也早,后来她儿子也死了, 就剩她一个人,有一天半夜她睡着了, 但被一阵女人的哭声吵醒,那哭声是从她家院儿里传来的, 她就起床去看, 你知道她看见什么?” 章玥没什么兴趣地接道:“看见什么, 她老公?她儿子?” 简昆:“女人的哭声, 能是她老公儿子么?” 章玥:“那是什么,坟山里的鬼?” “是鬼, 也不是鬼。”简昆说,“她到院儿里时那女的是背对着她蹲在地上哭的,她问她是谁她也没答应, 问她来干什么她也不理, 只是一个劲的哭,这女的就朝她走近,越走越近,越走越近……” “啊!”章玥适机抢话,刻意粗狂的嗓音响起时她还恰如其分地抬起两只胳膊、绷紧了手背屈了手指, 做出一副长了獠牙的狰狞样假装突袭他。 只是一瞬, 她收回了动作, 脸上挂着淡淡的笑:“你想这样吓我?” 简昆带笑看着她,过了几秒,还看着她。 章玥:“看什么?” “没什么。”简昆说,“你猜错了,我不是想吓你,是真的在讲故事。” 章玥:“你继续。” 他接着道:“当时月亮很圆很亮,她借着月光越走越近,走到跟前时那女的还在哭,她叫不应她就伸手碰了碰她的肩膀,地上这女的终于转过头来……你猜怎么着?” “……”章玥有些无语地配合他,“她没下巴?” 简昆:“不是。” 章玥:“没五官?” 简昆摇头:“她有下巴也有五官,并没有血肉模糊,也不是青面獠牙,只是哭的这个和屋里这个长得一模一样。” 章玥想了想:“这个鬼变成她的样子了?” 简昆:“那不知道,反正地上这个问屋里这个为什么要抢她的老公孩子、为什么要占她屋子。” “所以屋里这个才是鬼?”章玥道,“你讲鬼故事比讲笑话有意思。” 简昆看她挺淡定:“胆儿挺肥啊。” 刚说完,暗影处忽然传来一阵窸窣。那声音离他们越来越近,章玥还没来得及仔细辨别就看见了一条翘起来的尾巴状东西,接着是一双眼睛,因为这突然蹿出来的东西未及光亮处,它的这双眼睛就在暗处发出骇人的绿光。 章玥迅速拽住简昆的袖子,往他身后躲了去。 简昆定睛看了看,是只瘦骨嶙峋的黑色野猫。 他反手拍了拍她的胳膊:“猫。” 章玥:“我知道。” 简昆:“你怕猫?” 章玥没说话,还在他身后躲着。 “猫有什么怕的。”他边说边把那只猫赶走。 她这才又站出去。 “真不经夸。”简昆笑着说:“你连鬼都不怕怕什么猫,你还有什么怕的?” 不知为何他突然想到兔子,问她:“兔子你怕么?” 章玥没理他。 他用手戳了戳她的肩膀:“喂。” 她道:“兔子有什么怕的?” 简昆:“兔子有时候也挺可怕的,兔子急了会咬人,急狠了还哭呢,我就不敢惹。” 章玥看着他。 他脸上挂着笑。 章玥:“不敢惹就别惹。” 说完就往前走了。 简昆等她走出几步,悄悄伸长了胳膊去拍她的右肩,她果不其然向右看去。 简昆站在左边笑:“不吸取经验啊章同学。” 章玥没理他,觉得他好幼稚。 他又加速往前走了几步,一脚跺在地上,指着地上的影子:“你看,像不像我踩着你的头?” 章玥:“……” 这已经不能用幼稚来形容了,这完全就是智力发育不全。 隐痛 第24节 “你能正常点儿吗?”她说。 他也不在乎,走了几步路,忽然指着暗处:“猫!” 章玥忍无可忍:“闭嘴。” 他调了个头面向着她倒退着走,刚走几步忽然愣住了,慢悠悠抬起手指指着她身后:“真有猫。” 章玥紧张起来,加快脚步往他身后躲的同时扭头看了看,路灯下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她抬头对上简昆笑意盛开的脸,抬胳膊就往他身上捶,但没捶上,简昆灵活地躲开,边躲边乐:“你怎么这么好骗?” 章玥抬脚踹。 他又灵活地躲开:“腿也这么短。” 章玥:“你真烦。” “你看你,跟你开个玩笑。”他边说边把腿支过去,“来来来,给你踹。” 章玥不踹,骂他:“不要脸。” “哟呵,骂人了还。” 就这样,惹不起他也惹,惹毛了就哄,哄好了又惹。 后来把人送到店里时俩人还乐着。 “叔,你姑娘给你送回来了啊。”简昆冲着柜台道。 章涌森应了一声:“玩好了?” “好了,走了啊。” “拿瓶水再走。”章涌森招呼简昆。 简昆于是又从冰柜里拿了瓶水才走。 纵使四中尽想奇招、先后举办了和自身处境并不相符的环保活动与公开课,也最终没能挽救它的命运。 许君莉早上一到教室就传播头天晚上从她爸那儿获取的最新消息:电厂所有产业和居民,该搬的搬,该拆的拆。 教室后排那几个相熟的听见这个消息后郁郁寡欢。 一人说:“搬去哪里知道吗,咱以后还能在一个班吧?” 许君莉道:“不可能在一个班了,分流懂吗,把原来的职工都分到各个城市去上班,以后我们就在不同的城市上学了。” 她说完后大家更郁郁寡欢了。 许君莉看了看章玥:“你呢,你爸有说打算去哪儿吗?” 章玥闷闷不乐:“兴市。” “去兴市干嘛啊,你爸又不用分流,跟我们走吧,我爸也说让你们跟我们走,到时候再开个店就行了。” 章玥:“我妈在那儿。” “……哦。”许君莉慢半拍地一把揽过她的肩,“没事儿,去哪儿也行,去哪儿姐们儿以后都罩着你。” 章玥冲她笑了笑,忽然想起什么,从兜里摸出个条装东西放她面前。许君莉愣了一下,拆了条形壳子一看,是支口红。 “我去!”许君莉情不自禁赞叹。 章玥拽了她一把,她立即捂嘴以躲避讲台上老师刀人的眼神,随后又压低了嗓门:“送我的?” 章玥点头。 许君莉爱不释手。 章玥:“听说这可有贵的了,我没那么多钱,随便买的,等以后有钱了再送你贵的。” 许君莉继续爱不释手:“你怎么知道我想要这?这颜色还就是我最喜欢的。” 章玥做出个了然于胸的表情。 “玥儿你真好!”许君莉说着又想起什么,“你昨天就该给我啊,我当场就能涂。”她瞅一眼讲台,“这会儿不敢涂。” “回去慢慢涂吧。”章玥说,“我昨天就记着拿鱼,忘了拿这。” 许君莉:“昨天有鱼吗?” 章玥:“有啊,本来往你家里送的,你不是打电话让我直接拿去烤吗。” 许君莉又说:“那我怎么没吃上?” 章玥想起简昆递给她的那只剔掉焦黑的鱼,顿了顿道:“你光顾着玩儿了,没吃上正常。” 这几位只为搬迁的事儿寡欢了一会儿,不敌暴风般的睡意,到早读课结束依旧睡倒一大片。 酣睡间似乎听见走廊上有人叫喊,章玥睁开眼的工夫,走廊上极速聚集的人堆已经把吵嚷声推到了最高点。 许君莉一把把她拉起来:“看看去!” 她越过走廊上的颗颗人头终于看到楼下的空地,只见一人骑着车在前面飞驰,后面跟着狂奔的牛沭仁。 这骑车人正是简昆,大家并非因为他的出现而热闹非凡,而是因为他后座上的庞然大物。 相比自行车后座来说,那个由若干个透明塑料瓶堆积出来的物件确实是个庞然大物。那些瓶子堆出三个紧挨一块儿的长方体底座,座上是由塑料瓶堆出的高低不一的三角体,角顶系着吹圆了的彩色气球。 一同学喊道:“我去,他是驮了个城堡吗?” 章玥心上一跳。 他已骑到楼前进入视线盲区,看不到追上去的牛沭仁和他之间发生了什么。 两分钟后章玥收到一条短信【来老水牛办公室,拿你的东西】 章玥怀揣忐忑走进办公室时,牛沭仁正在训斥简昆:“我看你迟早要把学校搞乱!” 简昆:“什么学校啊,几个塑料瓶就搞乱了?” 牛沭仁一掌拍上桌子,震得桌上的纸张飞起来:“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不说了么,这都是我的财产。”他指指门口的章玥,“还有她,她跟我一起捡的,属于我们的共同财产。” 牛沭仁朝章玥投去一记询问的眼神,章玥骑虎难下,艰难地点了点头。 简昆笑了一下。 牛沭仁:“笑什么!” 简昆:“你们前一阵不是还组织大家捡垃圾么,我们这也算主动完成任务。” “什么捡垃圾?”牛沭仁瞪眼睛,“那是环保活动。” 简昆带着笑:“有区别么。” “先不说那,你把这些拿来学校干什么?还绑得花里胡哨的想干嘛?” 简昆伸手弹了一下气球:“这是艺术。” 牛沭仁:“扯犊子!带走!” “中午吧,没地儿放。”简昆说着顿了顿,“要不然我拿教室去?” “滚回去上课!”牛沭仁,“中午过来拿走!” 出去后简昆看了看章玥:“我就说简单吧?” 章玥:“……我就是说着玩,以为你顶多用一个瓶子做做样子,你怎么弄了这么大一个,还带学校来了?” 简昆:“要不是因为老水牛,这大一个已经在你课桌上了。” 章玥顿了顿:“那么大我也拿不了啊。” 简昆:“要不然等中午送店里去?” “你怎么不直接送店里去?” “废话,你要的城堡,又不是你爸要。”简昆道。 章玥想了想:“店里也没地放。” “那怎么办?” “再想想吧。”章玥说。 俩人各自回到教室。 刘岩冲到简昆面前:“卧槽,昆儿,你那一堆东西呢?” “干嘛?” “看看啊,我还想揪个气球玩儿呢。”刘岩说。 简昆:“玩儿个屁。” 他把桌上仅有的几本书往边上推了推,准备趴下睡觉了,就这么把刘岩以及诸如刘岩一类的“好奇宝宝”打发了。 章玥回到一班,班里的人还在讨论刚才的事。 许君莉摇着头道:“这个简昆,越来越骚包了。” 章玥默默打开课本,一句话也没说。 到了中午,人都走光后她和简昆才去牛沭仁那儿把东西搬出来。 简昆像来时一样把它驮在自行车后座:“往哪儿送啊,要不然送你家去?” 章玥:“我家小,这太占地方。”她想了想又说,“除非拆了全装袋子里。” 简昆笑:“那和送你两袋儿废品有什么区别?” 章玥灵机一动,萌生出一个想法,但她没说。 她斟酌了一下:“要不放你家去?” “这就是我从家带出来的,再带回去算怎么回事儿?再说我家也不能有这些东西。” 章玥问他为什么。 他说:“家贼难防你不知道啊,我宁愿卖了买烧饼吃,也不想连这几毛几分都变成赌钱。” 既然如此,章玥说出刚才的想法:“要是卖废品的话,这得多少钱一个?” 简昆看着她。 隐痛 第25节 她又说:“应该能买不少烧饼吧?” 简昆还看着她:“你想卖了啊?” “主要是没地儿放。”章玥说,“也不能都拆了装袋子里啊,那不等于你送了我两袋废品么。” “挺会啊你。”简昆笑了笑,过了几秒又说,“那行,卖了吧,反正送你了就是你的,你说了算。” 俩人于是骑向废品站。 路上简昆越想越不得劲,说:“早知道这样还不如送你两袋儿废品呢。” 章玥:“要是废品我就不收了。” 简昆:“不是废品你收了吗?” 章玥沉默一会儿:“你先停一下,我拍个照。” 简昆于是停下,他拍了拍衣服,还抹了一下头发,站得挺直。 章玥笑,指着车后座的“城堡”:“我拍这,不是拍你。” 简昆往后座挪了两步:“拍我怎么了,我是它的发明人还不够和它合个照啊?” 章玥于是把他一块儿拍进去:“虽然当废品卖了,但照片能一直存着,也算收了吧?” 简昆嘴边噙了个笑:“这还差不多。” 章玥看了看屏幕上的少年,他脖子挺长,微昂着下巴,嘴角挂着淡淡的笑,几乎连头发丝都洋溢意气风发。 第20章 爽歪歪 卸完“城堡”后的自行车变得轻巧, 简昆驾着它就像驾了一张硬壳纸片,滑过之处皆生起轻飘的风。 章玥骑在他旁边,一会儿前一会儿后。 “比比谁先到?”简昆说。 “不跟你比。”章玥利索地拒绝。 “怕输呢?我让你十秒。” 章玥淡定地看着前方:“三十秒。” “三十秒都半分钟了。”简昆说, “顶多二十秒。” “你数数。”章玥边说边加速冲了出去。 简昆猝不及防, 看着她奋力拼搏的背影笑了一下,还挺机智。 结果不到二十秒,甚至不到十秒, 只见一人骑着自行车从前方赶来。 “简昆。”这人着急忙慌道,“可算找着你了, 你爸出事儿了,在仓库, 让你赶紧过去!” 章玥捏了刹车, 转头看着他。 他却没停, 不紧不慢踩着脚下的踏板:“让让啊, 我这刹车不好使。” 那人急:“哎唷,你赶紧的吧, 怎么着也是你爸,他说要见你最后一面!” 简昆很轻微地皱了下眉,往仓库的方向骑去了。 章玥蹬着自行车跟在他后面。 他以为简营是出了诸如严重摔跤、或者挨打之类的事儿, 万没想到他是被绑在树上的。 简营穿着件后背已经磨损变薄的汗衫, 肩颈的料子显发旧的黄,他身子使劲往前绷着,双手齐腰被指头粗的麻绳返捆在树干上,嘴里往外骂着连篇的脏话。 简昆出现时他努力扬了脖子,像条受困的虫子一样蠕动:“一群狗日的欺负老子没儿子!我儿这不是来了!简昆快来, 把你老子放下来, 看我不打死这群狗日的……” 简昆站着没动。 旁边的人解释:“前几天他在仓库卸螺丝, 大伙儿本来想抓他去派出所的,后来考虑到都是一个厂的,就没报警,打发他走了。”这人说着指指大树下的白色塑料壶,“今儿他又来了,往这些仪器上泼汽油,那可是汽油啊!东西烧了不打紧,连累附近的楼房也烧了可怎么办?我们拦他他就用钢筋条子抡人,见谁抡谁,跟发了疯的野狗似的。” “你他娘的才是野狗!野猪!野驴子!狗娘养的,放老子下来!”简营蓬头垢面的一张脸因为身体受制涨出恼人的红,“厂子都垮了,那些零件留着有屁用!你们一个两个不愁饭吃,我拿这些没人要的东西去换口饭吃怎么了?打发我走,那是打发吗!逼着老子下跪认错,老子一把火把你们全烧了都是轻的!都欺负我一个老汉,有球的本事!” 刘熊宇个儿不高,壮实的身材和他不苟言笑的五官一样,散发出无声的威严。 他站在几人中间,端详犯人一般看着简昆:“三号那晚我胖揍了刘岩一顿,因为我让他盯着仓库,但他跑出去玩儿去了,后来你爸就出现在这儿偷螺丝。我揍刘岩的时候他都和我交代了,那晚是你叫他出去玩儿的。” 儿子前脚叫走“守门员”,老子后脚就“进了球场”,这事儿搁谁都怀疑父子俩是串通一气。 简昆还没说话,身后的章玥先开口:“那晚我也在,我们一起去给许君莉过生日,路过仓库时偶然碰到刘岩才叫上他的,不信你问他。” “问他能证明什么。”刘熊宇用下巴指了指简昆,“他脑子里使坏能开口告诉你?” 章玥一股热意冲上脑门,脸都烫了:“你这么恶意猜测别人,不也是脑子使坏?” 刘熊宇被反将一军,怔了怔:“挺好一姑娘,和这种人一起,都混成什么样了。” 简昆往右挪了两步,挡住章玥后冲刘熊宇道:“这事儿和我没关系,你们想怎么办怎么办。” 却闻一声悲号,树上的简营痛哭起来:“……个死逼玩意儿……养你个□□崽子干什么……老子就该一泡尿淹死你……狼心狗肺的东西连亲生老子都不救……” 简昆烦躁地转身。 简营哭嚎着改口:“……我错了……我以后不敢了……儿子啊、儿子诶,你是我唯一的儿,我的命根子啊……救救你老子我吧……” 简昆不为所动。 他接着嚷嚷:“我泼汽油是脑子不开窍短了路……但卸螺丝是想去买红糖饼……儿啊,你还记得红糖饼吗……那会儿你还小,你妈刚走,我兜里就几块钱……买了俩红糖饼,我一个没吃,都给了你了……你老子我不是个好人,但你也不是喝风长大的,你不能没有良心啊……” 背过身的简昆和章玥面对面,章玥清楚看到他那双时常洋溢着跋扈的眼睛像被黑暗侵蚀了光明。 他站着没动,简营仍在哭啼。 有心软的人劝:“要不这次就算了吧,让他写个保证书,再有下次,咱直接送他去派出所!” 简营连连保证:“我写我写……我再也不干这蠢事了……我知道错了……求求你们放我下来。” 刘熊宇叹了口气,示意大家解绑。 简昆顿了两秒,转身沉默着往树下走去,章玥立即跟了过去。 简营人瘦骨头重,又一直重心朝下,绳子松懈时树下的人没能扶稳他,他落地时跌撞着前倾,膝盖打滑半趴在地上,险些撞着章玥。 简昆眼疾手快拽了她一把。 简营抬头,浑浊的眼睛正对上章玥的脸。 他一口牙齿泛着焦黄,眉头的皱纹匿藏着极细的污垢,下巴的胡子也没剃干净,黑须中掺杂着银白。 这不经意的一眼简营看的是章玥,内心波动的却是简昆。 松绑后的简营态度还算好,被几个人押着趴在那个滚筒一样的大仪器上写了保证书,又畏畏缩缩道了歉,最后终于蹒跚着离开了仓库。 二人回到旧宿舍的家,简营用响彻楼道的咳嗽清了清嗓子,从腰间摸出把布满油垢的钥匙:“你老子我还是有点用的,我把这门修了修。” 屋内客厅里多了张皮沙发。 “这也是我买的。”他走过去躺下,也不脱鞋,“都说老子赌,赌怎么了,赢来的钱不照样花,我看这厂里的人都不如我,谁家能买这样的沙发?” 他说着翻身,半张脸都蹭着沙发,又蹬掉鞋子,露出袜子上的破洞。 简昆看了他一眼:“洗洗去。” “洗什么洗,洗完了该脏还得脏。”他抬高脑袋枕在扶手上,又咳浓痰一般清了清嗓子,“你小子也不是什么讲究人,怎么突然讲究起来了。”说着一笑,“我知道,和那女孩儿有关吧?刚才在仓库我就看出来了,不扶老子扶女人,就这点儿出息!扶就扶吧,不下贱点儿怎么把女人骗到手,就可惜她老子是个残废,但人家有店,小兔崽子可以啊!还挺为你老子着想,这以后买东西就不用给钱了。” 简昆黑着一张脸:“闭嘴。” 简营屈了一条腿的膝盖,另一条腿搭上去,两腿叠得老高:“兔崽子,夸你两句就上天了,叫谁闭嘴呢!” “你。”简昆说,“我警告你,买东西必须付钱。” “少你妈一套套的!认识俩字儿就把自己当个球样儿,跟你妈一样,要我说你也别念什么书了,早点儿出来打工挣钱,等你出来你就知道,这社会,有便宜不占是傻蛋!” 简昆一脚踹上沙发,那结实的木头“砰”的一响,深色的沙发皮上立时一个脚印。 “干什么?”简营从沙发上坐起来,有些忌惮地瞧着他。 “给钱才能买东西,你记住!”他伸出指头指着他,仿佛拿了一把刀对准他。 简营已经打不过他了:“记住了记住了……□□崽子较的什么劲……” 简昆不耐再听他满嘴胡言,看了一眼依旧家徒四壁的房子,又走了出去。 关于他和他爸极有可能是里应外合的小偷家族一事儿,四中的同学在原本对他害怕的基础上新添了一层憎恶。 下午放学那会儿,他拿着喝光了的矿泉水瓶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空荡荡的课桌。他的座椅依然和课桌隔出宽敞的空间,足够他将脚踝搭在另一条腿的膝盖上。他就那么坐着,没人敢靠近,也没人敢和他说话。 有俩大胆的靠墙边窃窃私语,刘岩拍桌子叫喊:“你妈你俩是不是想打架!” 俩人立即不说了,其中一个冲刘岩道:“你冲我们嚷嚷什么啊,这事儿不是你爸亲口说的么。” “我爸没说!他只是怀疑……他后来也不怀疑了……总之这事儿不是真的,这事儿要是真的昆儿还能在这儿坐着?” 简昆“咚”地敲完最后一下,就手把瓶子抛了个半空旋转,伸手接住的同时站了起来。 刘岩:“干嘛去啊?” 他说:“不在这儿坐着了。” “……”刘岩搂了书包跟在他后面,“踢球去?” “不踢。” “那打球去?” “不打。” 他还抛着瓶子玩儿,一直走进了一班教室。 刘岩也跟进去,并且把后排正收拾书包的那位同学迅速撵走,往人那椅子上坐了下去。 简昆:“放学不回家,不怕你爸打死你。” “上自习呢,打不着我。”他把书包丢地上,趴在桌上开始睡觉,“走的时候叫我一声儿啊。” 薛恒看了他一眼:“啧,跟带了个拖油瓶似的。” 简昆冲着刘岩:“叫爸爸。” 刘岩很自然地把脖子扭向窗外,继续睡。 隐痛 第26节 许君莉最近和二班那男生走得挺近,一放学就不见了人影,只剩章玥还在那儿坐着,简昆就往她旁边坐下了。 “我以为你下午不会来。”章玥说。 “没地儿去,还不如来这儿。”他用手里的瓶子指指天花板,“这风扇吹出来的风虽然是热的,但好歹也是风。” 说完又用那瓶子一下下敲着桌沿。 章玥看了看瓶子,想起在旱桥碰到他的那天他也是这样,好巧不巧刚好也是那天,简营曾跑来学校闹事。 “别敲了。”她说。 他抬了抬眉毛:“干嘛,你又不学习,影响你了?” “我这就开始学了。” “你学。” 他说完就停了,但没过一会儿又敲起来,虽然力度减弱,但节奏不变。 章玥看了看他那运作规律的手:“你手痒么?” “不痒。”他说,“但停不下来。” 章玥把手伸进桌斗摸了摸,摸出一根银色球体串成的链子。 她把链子递给他,他接过去,发现那是一串磁力球,便很感兴趣地玩起来,瓶子终于被扔在一边。 他就那么玩着也不说话,章玥看了看他。 他也转头看她一眼:“你不用安慰我。” “嗯……我没打算安慰你。” “……怎么着也算个事儿,你就不安慰安慰我?” 章玥看着他:“你不是说不用么。” “……你这个聊天方式是怎么交上朋友的?”简昆很惊奇地看着她。 “你不是我朋友么?” “那倒也是。”他眉目间扬起得意,“我这人善良,虽然你一句都不安慰我,我也是把你当朋友的。” 她又把手伸进桌斗里摸了摸,摸出一巴掌大的塑料胖瓶递给他。 简昆还看着她。 她又往他跟前递了递:“安慰你的。” 简昆垂眸一看,白色的瓶身印着个戴了粉色蝴蝶结的狗头,是一瓶爽歪歪。 他眉目间的神情更得意了。 第21章 小怪物 章涌森中午又做了鱼, 和章玥面对面坐在烟柜旁吃饭时俩人聊起天来:“这就挺好,他只要不去赌,哪怕在家待着什么也不干都是好的。” 章玥用筷子拨着碗里的米:“什么也不干他们怎么生活?” “也就紧这一阵儿, 等厂里的事儿解决了, 他们停发的工资都会补上。”章涌森道,“再说简昆那小子机灵,这么多年简营都那样, 自己都顾不上哪顾得上他,他靠自己东拼西凑也能勉强吃个饱饭。” 章玥想起简昆总是无所谓的样子, 他说话飘着不服的劲儿,笑起来又很阳光, 人虽瘦, 背却挺得很直, 行为时常不妥, 却像被晨风吹落朝露的草,总有无尽的快意。 她又想起那天在仓库看到的简营, 很有一种绿意被凛冬抹杀的心疼感。 “别说他们了,咱聊聊自己吧。”章涌森替她夹了一筷子鱼。 她问聊什么。 章涌森说:“过几天你妈要来看你。” 章玥捉筷的手顿住。 章涌森:“她想到时候和你吃个饭,已经和我说好了。” “我不去。” 章涌森看了看她:“等你去兴市上学, 总要见面吃饭的, 先熟悉熟悉也好。” 章玥:“去了再说。” “我已经答应她了。” 章玥抬头:“你答应他你去,我又没答应她。” 章涌森沉默几秒:“别说气话。” “这不是气话,是真话,你问过我的意见吗就答应和她吃饭。” “问了你肯定不去。” “知道我不去还答应。” 她还小的时候,章涌森连给她穿什么颜色的袜子都会先征求她的意见, 如今这样却有几分迫不及待的样子。 她越想越气, 撂了筷子:“您别这么着急, 等去了兴市,我就住校,不给您添麻烦。” “说的什么话。”章涌森淡定夹着菜,“不过住校也好,你总有一天得独立,就当提前练习了。” 她心中的委屈劲儿直冲脑门:“我不独立吗,我很依赖你吗?” 章涌森:“你很独立,不管去哪儿我都放心。” 这话仍有几分撇下她的意思。 她心中不爽,饭也不吃了,搁下碗筷气冲冲进了小屋。 章涌森没再说话,一直在烟柜后坐着。 躺在小床上的章玥辗转难眠,去兴市开店的事儿还没提,章涌森就又说这种气人的话,她越想越觉得委屈,并且不打算原谅他。 等她从小屋出来准备去学校时,章涌森仍在那儿坐着,指指冰柜道:“喝碗绿豆汤再走。” 她不理他,也不喝汤,背上书包就走了。 如果时光能倒退,她决不会和章涌森赌气,也决不会在他叫她喝汤时置之不理。 章涌森是趴在烟柜上死的,那姿势就像睡着了,神态也像睡着了。 章玥此后再也记不清这天晚上的全过程,像做了一场荒诞的梦,即便后来脑中偶尔会闪过诸如章涌森后脑勺有根白头发般的细枝末节,却始终凑不出一个有头有尾的完整画面。 章涌森的后事是许茂张罗的,她像个陀螺一样跟着许茂转,想不明白章涌森为什么突然就死了,直到许茂转身和她说话。 她看见许茂的嘴张张合合,他似乎说了很多话,但她一个字都听不清,只看见他开合的嘴巴和额头的汗水。 章涌森也爱出汗,尤其今年,很多个午后都是一脑门的汗,可他不吹风扇也不开空调,只是脸色苍白地说着没事,却连个好觉都睡不了。 那会儿她在干什么呢,她似乎有所察觉,但没追究到底,她为什么不追究呢? 她满脑子都是为什么,许茂的嘴巴还在一张一合,她仍然听不清他说什么,只看到他的脸被逐渐放大且越来越模糊。 终于,她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她盯着头顶的天花板,愣神了好一会儿才确定自己躺在家里的床上。她起床,又像陀螺一样跟在许茂身后转。 从晕倒到醒来前后不过五分钟,许君莉的妈妈刘珊让她躺着休息,她不愿意休息,许茂便由着她去。 浑浑噩噩过了几天,章涌森最终被埋在离电厂几公里的坟地里,许茂对章玥说她爷爷也埋在那儿,也算落叶归根。 返回的时候章玥沿路一直走,从白天走到黄昏,路过田野和河流,她一刻不怠慢,仿佛停下来就会跌入深渊。 后来天边最后一点光亮被黑暗吞没时她才转过头:“别跟着我。” 简昆穿一件t恤和球鞋,从路边亮了灯的屋檐下走出来:“顺路。” “你从一开始就跟着了,顺的什么路?” 简昆懒懒道:“没办法,回家就这一条路。” 他递给她一瓶拿了一路的矿泉水。 章玥:“我不累。” “也不渴吗?” 她这才感到口干舌燥,于是接过水一口干掉了一整瓶。 “饿吗?”简昆又问。 “不饿。”她说。 “走吧,回家。”他打算送她。 章玥:“……你别管我了。” 简昆:“不管你怎么着啊,再从天黑走到天亮?许君莉她爸和我说了,让我今晚送你上他们家住去。” “我不去。”她说。 “那你想去哪儿,回自己家?” “你别管我行吗?”她又说。 “不行。”简昆说,“再这么走下去你这腿就废了。” 一直走着不觉得,这会儿停下来她才感到双腿发颤,再往前时,两条腿像驮着两匹山一样沉重。 确实走不动了,她于是去屋檐下坐着,简昆也跟了过去。 “我就想静静,你能不能别烦我。”她对他道。 简昆有些无辜地说:“我也没说话啊。” 她懒得理他了,疲惫地看着路面。 简昆在屋檐下站了一会儿就走开了,两分钟后再回来时手里拿着两只烤肠。 他在她旁边蹲下,递给她一只。她不接,他坚持递,她只好接了。 “吃完这就跟我走吧,去许君莉家,人饭都做好了,就等你了。”简昆说。 章玥:“我没胃口吃饭。” 隐痛 第27节 简昆:“那也得去啊,你一个小姑娘,总不能在大街上晃一晚上吧。” 最终她被他送去了许君莉家。 到时徐茂和刘珊很热情地张罗,许君莉也不停地给她夹菜,她匆匆扒了几口饭就进屋躺下了。 晚上是许君莉搂着她睡的,许君莉红着眼睛在她耳旁道:“没关系的玥儿,以后我家就是你家。” 床头有盏台灯,灯罩下扣挺深,被削弱的光芒照在天花板上时已经变淡许多。她直挺挺地躺着,盯着天花板的两只眼睛动也不动。 因为这事儿牛沭仁准了她好几天假,但她不想休息,第二天一早就和许君莉一起去上学。 大家看见她时都挺意外,也有深表同情的,看上去比她还难过,她反而很平静。 中午放学她骑着车在路口转了个弯,许君莉在身后叫她时她才想起来该去她家吃饭。 她对许君莉说:“我回去一趟,一会儿过去。” 她把车停在那幢旧楼下,沿那扇常年敞开的蓝绿铁门进去就是灰扑扑的水泥楼梯。因为楼里常年住人,楼梯扶手倒是很干净。 她走上楼梯,在第一个转角碰上刚巧出门的张老太。老太太看见她时挺激动,一顿热情地安慰后她还是那副平静的表情。 双方上下交错着离开,张老太扭头对老伴儿道:“她爸都死了她怎么也不哭一声儿?” 另一个小声说:“我也没看见她哭,出殡的时候都没见着。” “挺冷血的,像个小怪物。” “……” 忽然“哐哐”两声响,是身后的简昆抬脚踹向楼梯扶手。 “坟上待着去吧,那儿不缺人哭。”他抬脖子朝着他们道。 张老太刚平息的激动又复苏起来:“你个逼崽子骂谁呢……” “骂的就是你。” 得亏她老头儿及时把人拽回屋里,才避免了一场纷争。 章玥站那儿看着他:“一把年纪了,再气出个好歹。” 他大步跨上楼梯往她跟前走:“精神气儿比我都大,能出什么好歹。” 章玥勉强笑了一下,领他一起回了家。 她和章涌森住的房子不大,进屋是客厅,靠墙一张沙发,靠里是阳台,阳台上还挂着两双袜子。 刚出事那天简昆来过一趟,这会儿熟门熟路直接去了厨房烧水。 章玥回这儿并没有目的,因为几天不回感觉像过了很久似的,就想回来看看。 章涌森的房间不大,素色枕头上放着叠好的被子,只一边床头有台小柜子,柜上放着台灯和水杯。 床尾一张书桌,桌上放着几本书和他生前未吃完的药。她拿起那些药瓶本想全部收拾起来,临了又想保持原样,全部放了回去。那瓶身不稳,猛地歪倒在桌上时掀开了那本薄皮书的扉页。 章玥这才发现书里夹着一张诊断书。 她拿起来看了看,上面详细写着章涌森的诊断结果。他因病而亡这件事儿毋庸置疑,章玥疑惑的是自己竟一点儿不知道他曾去医院看过病。 她盯着那纸上的日期看了好一会儿,终于想起来,这正是章涌森说他的朋友要来接他去市里聚聚的那一天。 她一定是因为头天俩人为去兴市闹不愉快而涨浑了头脑,也不想想,他的朋友既然能来这儿,在店里或者家里都能聚一聚,何必非要再跑去市里。他分明是去看病的,也不知他独自一人是怎么坐的车、怎么看的病。 她心中似有超载的重物直往下落,又想起那句是谁照顾谁的混账话来,却也只是沉重的苦涩,她依旧哭不出来。 “我真是个怪物。”她对站在身旁的简昆说。 简昆愣了一下:“那种嚼舌根的话有什么可听的,那些人成天吃饱了没事儿干尽胡说八道别人家的事儿了。” 章玥看着他。 “真的。”他说,“昨天还有人说刘岩浆他爸把卸煤机搬家里私吞了,那玩意儿多大,能放家里?人为厂里守着那些东西,到他们嘴里都变成偷东西的嫌疑犯了,理他们干什么。” 章玥叹了口气。 “别理他们。”他又说,“什么怪物,顶多像个动物,像小狗儿。” 章玥抬脚踹他。 他嘴边浮起个笑:“我妈走的那会儿……虽然和你爸情况不同,但对我来说都差不多……我到现在都哭不出来,也没觉得有什么,人和人不一样。” 章玥看着他:“你知道你妈去哪儿了吗?” “不知道。”他说,“不管去哪儿,总比留在这儿好。” 章玥:“也是说走就走了,没给你留什么话?” “话没留,留了根项链,上回车行被砸,我拿去当了。”他说。 “当了?” 简昆:“总不能卖了吧,就那一个念想。” 章玥又看了看他:“她迫不得已才走的,肯定也舍不得你。” “行了。”他说,“我安慰你还是你安慰我啊。” “就不能互相安慰么?” 简昆笑:“行,那你安慰安慰我。” 章玥:“我不是说了么,她也舍不得你。” 简昆:“一走了之叫舍不得?睡大街捡垃圾都不抛弃不放弃,那才叫舍不得。” 章玥沉默几秒:“那样的话就不能上学了,她也是为你着想。” “我现在和不上学也没太大区别。谁考虑过我的感受,还都他妈说是为了我好。”他看着她,“不是说你啊。” “我知道。”章玥说,“只是你还留着项链,我还以为你不怪她。” 简昆说:“我不怪她,那项链只是一种……说不来,一种过去的见证吧。” 章玥没说话。 他自嘲地笑了一下:“是不是看不出来我还挺脆弱?” “也不是。”章玥说,“你现在看上去就挺脆弱的。” 他微微抬了一下眉头,极轻微的笑容里带着点痞劲儿看着她。 章玥:“脆弱怎么了,脆弱又不犯法。” 他那点劲儿化成一滩温柔的水,笑了出来。 “你会原谅她么?”章玥又问。 “说不上原谅不原谅,就这样吧。”他说着沉默一会儿,“好了,该我安慰你了。” “不用了。”章玥说,“我本来挺难受,听你说完好多了。” 说完俩人皆一愣。 章玥补充:“我不是那意思。” 简昆盯着他。 “我都说了我不是那意思。” “那你什么意思啊?”他笑着问她。 “我意思是你经历的事儿其实比我惨……不是,是和你相比,我算幸运的了……总之,谢谢你的安慰。” 简昆还笑着:“不是你安慰我吗?” “那你得到安慰了吗,这会儿好点儿了吗?” 简昆点了点头:“你呢,好点儿了么?” 章玥也点了点头。 第22章 保护壳 便利店还是原来的样子, 门口的货架上挂着几串棒棒糖,地上放着开过箱的牛奶。 章玥搂起牛奶箱摞在密封的啤酒箱上,又擦了擦柜子扫了扫地。 等收拾完去烟柜后面坐着时, 她一抬头就看见对面立着的冰柜, 柜里之前放过绿豆汤碗的地方还空着。她挪开视线,不经意对准墙壁,左手边靠墙的位置原本立着根拐杖, 恍惚间拐杖似乎还在,细一看也空了。 正愣神, 有人走进店里,是住在对面的老王媳妇, 一个眼角有细纹的中年女人。 她挺热情地招呼章玥:“我当是谁开了门, 原来是你回来了呀!” 章玥答她:“刚回来, 您来给王叔买烟吗?” “是啊, 死烟鬼!一刻也离不了烟,哪天抽死一了百了!”她边说边打量店内。 章玥打开烟柜:“还是白沙?” “是啊, 就那,他倒是想抽好的,哪来的钱呢!”说话间她已从货架打量到烟柜, 接着一顿, 嘴边挤出个尴尬的笑,“那个……小玥啊,我才想起来,儿子不让他抽,昨晚还打视频专门说了这事儿, 我先前还记得好好儿的, 一进你们店里就给忘了你看……” 章玥放回已经拿在手里的烟:“没事儿, 戒烟是好事儿,对身体好。” “是是是,你看你们现在的年轻人都懂事儿……”她赔着笑。 章玥附和着笑了一下,没说话。 “那……我就走了啊,家里还做着饭呢……” “您慢走。”章玥说。 她知道她为什么突然不买了,章涌森生前常坐在这儿,连死之前也坐在这儿。 章玥看了看透明的柜子,趴上去试图还原章涌森生前最后的姿势,她照着记忆还原了,却无法感受他最后的痛苦。 门口忽然又进来一人,是晃晃悠悠的刘岩,他环顾四周一圈冲着章玥道:“你这么多东西怎么卖啊,不上学了?” 接着又进来一人,是穿着运动裤的简昆:“就差你了,你多买点儿不愁卖不出去。” 薛恒跟在简昆身后:“是啊,把你那小金库掏出来,是时候为同学发光发热了。” 刘岩:“我他妈,我哪来的小金库,我是贫穷本穷好吗。” 隐痛 第28节 许君莉走在最后:“刘岩浆你可真抠!” 简昆:“确实抠!” 薛恒:“太他妈抠了。” 许君莉叫来的二班那同学紧着道:“是有点儿抠。” 几人都笑。 刘岩骂:“你妈你凑什么热闹!” 那同学弱弱地说:“来都来了,不加入不合适。” 地方小,这几人进来后分两列分别站在中间货架隔出来的过道里,彼此是近到转个身都尴尬的距离。 章玥:“你们怎么都来了?” “看看你。”简昆说,“小老板生意做得不错。” 先前唯一的顾客已经放下烟跑了,哪门子的不错。 章玥没接他的话:“货架上的零食,你们爱吃什么自己拿。” “够意思!”刘岩伸手抓了一包薯片。 薛恒抬脚踹他:“你妈你饿死鬼……诶诶诶……” 空间太窄,他话还没说完,踹上前面的人同时也撞着后面的人。那货架上的东西都敞开着,不经剐蹭,刹那间接二连三往下掉。 大家伙又蹲下去捡,互相撞在一块儿,东西掉得更多了。 章玥头疼:“天挺热的,要不你们吃冰棍儿吧。” 刘岩率先撤到冰柜旁:“可以吗,这多不好意思啊……” 章玥开了冰柜招呼他:“随便拿。” 于是这支临时组建起来的探望队伍每个人都一手零食一手冰棍儿地撤离了。 走前薛恒对简昆道:“一会儿去食堂啊昆儿。” “知道了。”简昆说。 人都走后他看了看空了一半儿的货架:“你是真不会做生意啊小老板,照你这个做法,很快你就会破产。” “反正也卖不完,大家吃了还省心。”章玥说。 简昆看了看她,打开冰柜:“我也可以拿一个么?” 章玥看着他。 “这怎么好意思啊……”他继续道。 章玥“唰”地关上柜门:“不好意思就别拿了,拿了会更不好意思。” 他又“唰”地把冰柜打开,脸上挂着点儿笑容道:“我试试?” 他搓着冰棍儿的包装纸:“……还行,也没那么不好意思。” 章玥嘴角扬起轻淡的笑,有些无语地看了他一眼。 简昆拆着包装纸问她:“中午就在这儿了?” “嗯。” “那你待着吧。”他说,“我去食堂打球,下午再过来。” 章玥:“你不用来了,到点儿我就关门了。” “几点关门?” “五六点吧。” “四点见。”他说。 章玥看着他。 他又说:“打完球渴,买水,不卖啊?” “卖。”章玥拖长了嗓音道,“冰的不冰的都给您老人家留着,行了吧?” “这还差不多。”他吃上冰棍儿满意地走了。 又剩她独自在店里待着。 她在烟柜后面坐了一会儿,打算再去小屋收拾一下。 靠里的小屋一入口摞了几个纸箱,纸箱旁边竖着一架梯子,梯子过去有张折叠单人床。床对面堆着大大小小的货,屋子顶头的墙上镶了一扇毛玻璃,玻璃外是那条摆着两个大垃圾桶的巷子。 靠墙那些箱子已经很久没动过了,她挪开来一点点地清货。 屋内不采光,她开着灯也不知道清到几点,直到屋外传来动静,那动静无人说话,只是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四点了?”她背朝着门蹲在地上,正清点箱子里的卫生纸。 “五点半了。” 章玥顿了一下,毛骨悚然。 她迅速站起来:“陈医生。” 陈蔚蓝穿一件淡蓝衬衣,脚上的皮鞋擦得锃亮。 他笑着走进:“你在干嘛,连几点了都不知道?” “收拾东西。”她边说边站起来往外走。 “外面也没个人,你就不怕东西被偷了?”陈蔚蓝左脚往后一勾,勾动箱子关上了那扇半开的门。 他挽了袖子蹲下,刚好堵住门口:“我帮你一块儿收拾。” “不用,这儿没什么可收拾的,我出去看店。” 陈蔚蓝往另一个箱子里捣腾肥皂,沉默了三秒又站起来:“不是收拾一下午了吗,怎么又没什么可收拾的了。” “你还是对我有误会,上次我就发现了。你怎么能误会呢,这么多年,你们住的房子,还有这店,我都是尽力帮你们,什么时候伤害过你们?”他又说。 章玥看着他的眼睛,那双眼睛在灯光下像稠密的黑色漩涡,她提起一颗心:“我知道,谢谢您。” “不是早和你说过不要和我见外吗,我也没大你多少,别您啊您的,你就把我当成你哥。”他环视一圈屋子,轻松随意道,“这店你打算怎么办?” “能卖的卖,卖不掉的再说。”她边说边从他身旁往外挤,“这儿怪挤的,先出去吧。” 陈蔚蓝动也不动,没听见似的:“卖不掉的都给我吧,我全包了。” 章玥又往后退了两步:“那不合适。” “怎么不合适?”他伸出手揽她的肩,“我对你们怎样你还不知道?我还会骗你不成?” 她的心提到嗓子眼,却挣不开肩上那只像沉重的铁一般的手。再往外冲就更受制了,因为他另一只手也放上来,不动声色箍着她,像窄小的牢笼禁锢了小羔羊。 “你干什么!” “你不知道我干什么?”他手上的力道分毫未减,把人往折叠床的方向拖,“帮了你们那么多,你也该回报了。” 章玥往后坠着身体:“店的事我爸早就谢过你,房子租金也一分不少都给你了。” “那又怎样,要不是我,你们连在这儿落脚的资格都没有,哪个单位会收留一个残废?”他边说边像拖拽忤逆的动物一样拖她。 章玥手脚并用地挣扎,生死攸关之际爆发的力量不容小觑,但抵抗不过一个蓄谋已久的成年男人。抗争间她踹翻了脚下的箱子,腿部悬空的刹那被猛地一推,前扑着趴在了床上。 陈蔚蓝像千斤重的鬼魅,往她背上压去时激出她一身要命的冷汗。 她感到自己的牙床在发抖,下一秒,屋外忽然响起了敲门声。 这动静唤起了她更加剧烈地抗争,她张嘴呼救,但被陈蔚蓝一把捂住了嘴。 他掌心像焊牢的铁,咸腥味扑向她被迫紧闭的牙。 她使出蛮力抬起胳膊,只一瞬又被他压了下去,但这一瞬他松了手劲,她趁机大喊简昆的名字。 屋外静了一秒,接着传来猛拍门的声音,然后是踹门的声音,最后没了动静。 小屋的门本来常年插/着钥匙,进出都落不了锁,陈蔚蓝进屋时显然摘了钥匙,门从里面锁死,外面的人进不去。 章玥的心仿佛掉入一个深不见底的窟窿,她带着绝望做最后的挣扎时脑子里闪过章涌森的脸,她甚至希望章涌森的灵魂能出现并将她带走。 陈蔚蓝的一只手已经在她腰间徘徊,她浑身血液冻住的同时听见“哗”的一声响,最靠里的那扇毛玻璃碎了,简昆从窗口跳了进来。 像堆紧实的垃圾一样覆在章玥身上的人被突然撤离了。 简昆把陈蔚蓝怼到地上,一拳拳砸向他的脸。他脸色阴沉,平静的眼睛如黑云下的暴风,整个人就像头被困已久的斗兽。 陈蔚蓝不知是牙还是嘴,反正肯定破了,因为正往外溢着血。但这宣泄远远不够,简昆边砸边四下寻找,最后拿起纸箱下的剪刀。 紧紧握着裤腰的章玥靠墙站着,她颤抖着看着这一幕,带着哭腔喊了一声简昆。 简昆顿了一下,转头看着她。 “……走吧……走……”她抖着嗓子,两行泪从眼眶涌出来。 简昆心上一疼,似针扎了一般。 他喘着粗气扔掉剪刀,抄起立在墙边的梯子砸在陈蔚蓝身上:“我草/你妈!” 他拉起章玥的手,一脚踹开锁上的门,终于走了出去。 门口停着他借来的那辆残破摩托车,他扶章玥上去,然后自己也坐上去。接着,摩托的轰鸣响彻整个电厂,也是这时候章玥才知道这辆车的速度原来能够这么快。 极速行驶间她前倾了脖子搂紧他的腰,那些曾经令人窒息的风和摇摇欲坠的颠簸都变成一具坚实的保护壳,给了她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第23章 真实的生活 陈蔚蓝是电厂第二个搬走的人, 他走时一条胳膊打着石膏,脸颊因为肿胀戴不了眼镜,头发因为后脑勺缝了两针被剃掉了, 看上去就像个尖头烂萝卜。 他走的这天天空灰蒙蒙的, 周围墙皮斑驳的老房子显得更加苍老。以往和他碰面的人大都尊敬地叫他一声陈医生,但这天他从诊所走到路口,所有的人唯恐避之不及。 那天之后巷子里的便利店再没开过。 章玥也没回过那所房子, 她在许君莉家住着,每天除了上课就是看挖掘机拆房子。 正式文件下来了, 所有人的去向都定了,类似诊所和仓库之类无人居住的地方已经开始拆除。 隐痛 第29节 大人们喜笑颜开, 惶惶不安的变成学校里的这帮孩子, 这段偏僻落后的苦日子里, 他们在乎的只是青苗般的年纪在朝夕的陪伴下滋养出来的真挚情感。 杨青霏是在章涌森去世两星期后找来电厂的。 她从那辆洁净的白色汽车下来时戴着一副墨镜, 许茂和刘珊泡了茶接待她,但她一口没喝, 在沙发上端坐了两分钟就提出要带章玥出去吃个饭。 她开着那辆车绕电厂转了一圈,最后停在那个曾两次过门而不入的饭店门口。 “这地方,连个吃饭的地儿都没有。”她熄了火拿上包先一步下车。 进入饭店后她把那张塑封过的单面菜单来回阅了三遍, 最后勉强点了三个菜, 这才摘了墨镜,露出一双匀称的眉,她鼻挺牙齐,眼角的几丝纹路也掩盖不住漂亮的气质。 章玥和她有几分神似。 “你年级排名多少?”她问章玥。 章玥从她进许家不摘墨镜的那会儿就心生不满,冷冷道:“没排名。” 杨青霏想了想:“也是, 现在各学校都不让公布排名。” 章玥:“让公布也不排。” 杨青霏看着她:“什么意思?” “就是不排名的意思, 不管公不公布都不会排名, 我们学校从建校起就没排过名。” 杨青霏顿了一会儿:“这事儿就怨你爸,当初非要和我抢你,我以为他多大能耐,结果还不是丧家犬一样打道回府了,这地方能有什么好的教育,你在这儿能学到什么东西。” 提起章涌森,章玥更不满了:“他腿都断了能有多大能耐,你当初不闻不问,现在知道抱怨。” 杨青霏误会她的意思,看了她一眼道:“怪我当初没坚持到底,才让你跟着他吃苦。” 章玥回避她的目光:“我跟我爸一点儿也不苦。” “行了,苦不苦我还不知道。”她用开水烫着破了小口的瓷碗,“等回兴市我就联系老师,转学后立即给你补课。” 这顿饭章玥吃得难受极了。 饭后二人走出饭店,杨青霏刚拿出车钥匙,却见路的对面有俩人正在追逐,确切的说是在互相打架。 跑在前面的是一小伙子,薄t恤飞滚着半扬的尘土。 “我他妈说多少遍,我没见过什么项链。”简昆边说边躲避简营。 简营手里拿着根铁棍,凶神恶煞似地狱里的恶鬼。仓库那事儿后他确实安分了一阵儿,也就一阵儿,对于以赌为生的恶棍来说,那点儿惩罚显然不足以让他醒悟,他只是因为胆怯暂时消停而已。 一旦开赌,必然欠钱。他怕催债的找上门催命,又把那张没躺上几天的皮沙发卖了,但那点儿钱还不够,他不知怎的突然想起简昆妈曾经戴过的项链,翻遍了整个屋都没找着,便认定那项链在简昆手里。 “你他娘的骗人骗鬼,骗老子头上来了!你妈啥德性我还不知道,那臭娘们儿走的头天我还看见过,打掉一层皮都不肯交出来,第二天人就跑了,她不给你给谁?” 简营像个夺命鬼一样追着他,他手里的铁棍大概是撬东西用的,尾部横向打了个弯。 简昆一直不好下手,这会儿才有了空间,抬脚踹向他膝盖的同时自己腿上也挨了他一棍。 简营一个踉跄跪倒在地,手中铁棍磕得地面“咚”地一响,他随即撒起泼来又喊又骂。 简昆说他:“要点儿脸!” 他爬起来:“当儿子的都打到老子头上来了,还要什么脸,是谁不要脸!你个畜生!” 边说边举了铁棍又追上去。 简昆跑向对面时,章玥正要叫他的名字,还没叫出口,他先看见了,极短的时间内他刹住脚。 因着这一脚,简营的铁棍斩钉截铁挥上了他的肩膀。他站着没躲,直挺挺地挨了这一记。 一刻钟后,他和章玥出现在那间旧楼的客厅里。 他坐在沙发上,看章玥像个陀螺满屋子转。 “小伤而已,不用搞得我快死掉一样。”他说。 “这还是小伤?”她边说边往他肩上抹碘伏,“家里就这药,诊所也没了,实在不行就上医院。” 他穿一条运动裤,光着膀子,精瘦的肩胛上一道骇人的“血条”。 “提诊所干什么。” 章玥看他一眼:“我都能提你不能提?” 他顿了几秒,无所谓道:“提提提。” “不提了。”章玥又抽出一支棉棒,两支叠一块儿往他身上涂着药水,“白长这么高了,也不知道躲一下。” 简昆不说话了。 被心上人目睹父子当街相残这种事儿,解释都来不及,哪还有心情躲,何况杨青霏也在。 那会儿的杨青霏都看傻了,直到饭店的人出来劝架都说不出一句话,简昆叫她阿姨她也没理。 后来她终于能说话了,叫章玥跟她一块儿走,章玥也不理她,只顾着带简昆走。 简营在给了简昆一棍后占据上风,开启了长串不堪入耳且恶毒的谩骂。即使简昆不再看向杨青霏,他也能感受到如芒在背的目光。 这场遇见让简昆不太得劲儿,和简营这一棍相比,他宁愿疼痛也不愿遇见。 章玥顺着他的肩膀缠绷带,她一只腿跪上沙发,胳膊绕过他的肋骨。一瞬间俩人距离极近,他听见她的呼吸,看见她脸颊上飘散的几根细发,一时有些血液发热。 他不自在地顿了顿,指着桌上的白绷带:“你家怎么连这也有?” “陈蔚蓝给的。”她倒不避讳。 简昆没说话。 章玥看了看他:“又不能提?” “无所谓。”他说,“我早知道他不是好人,就你跟一傻帽儿似的相信他。” 章玥沉默一会儿:“以后不会了。” “也没以后了,以后遇到这种人你就长点儿心,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知道么。” “那你是奸还是盗啊?” “我是好人。”他抬了抬下巴道,“像我这种殷勤的好人可不多。” 章玥笑着没说话。 他又问她:“你妈来接你的?” “不是,她就来看看。” “转学已经办好了吧?”他又说。 “还在办。”她问他,“……别人都定好了去哪儿,怎么就你们还没定?” 所有人的去向都定了,除了简营。 “不知道。”简昆说,“……情况特殊吧,谁知道会分去哪儿,反正不是什么好地方。” 章玥:“……也就一年,大学往哪儿考都行。” 简昆没说话。 章玥看了看他:“是不是呀?” 他点了点头。 章玥:“不管去哪儿,先去了再说,然后好好学一学,总能考个大学的。” 他还是没说话。 章玥又看着他,他就又点了点头。 杨青霏来看章玥的事儿迅速传遍电厂。据薛恒说,杨青霏开来的那辆车很值钱,许君莉为章玥从此踏上康庄大道享受荣华富贵感到十分高兴。 “苟富贵勿相忘啊。”她对章玥说。 刘岩拍了拍章玥,贱贱道:“她骂你是狗。” 许君莉:“刘岩浆你文盲吧,这都不知道。” 薛恒也笑:“明年就高考了,就你这个水平爸爸很替你担忧啊。” 刘岩:“切,考不考的无所谓,考不上我就跟昆儿混,是吧昆儿?” 一扭头,简昆盯着语文课本。 刘岩很吃惊:“不是吧昆儿,你在干嘛?” 简昆:“学习。” 惊得刘岩连说两个卧槽。 章玥内心对豪车的事儿毫无波澜,倒是为简昆的学习态度感到满足。 晚上简昆回了趟家,因为肩上缠了绷带,穿在身的t恤鼓囊囊的。 头顶亮了一盏旧灯,简营光脚坐在客厅的地板上,他嘴里叼着根烟,跟前立着个玻璃酒瓶,和一敞开的塑料袋,袋里装着花生米。 简昆看了一眼满地的烟灰和花生皮,心中升起一股烦闷。 “老徐头给的。”简营搓了搓花生道,“狗东西开饭店挣上钱了,中午在他那儿吃了碗面,走的时候还知道送我瓶酒,但我问他要二两牛肉,他没给,妈的这些狗玩意儿没一个好东西,挣几个钱就瞎了逼眼了,鼻孔都往天上长的,二两牛肉都舍不得。” 他一口花生一口酒,像白天那场斗殴和他无关。 小施恩惠就能买他一刻平静,简昆知道他历来如此。 他又说:“老子的去向还没定下来,但肯定是大城市,等我去了大城市,让这些狗日的眼馋,嫉妒死他们!二两牛肉算什么。” 简昆懒得理他。 他还说:“你小子命好,以后有命跟着老子吃香喝辣!但你还是对章家那丫头死了心吧,她妈什么样你也看见了,那眼睛,比老徐头抬得还高!就你这逼样,人家看不上你。我原来想的有个店不错,谁承想她老子短命,残废么,能活多久,死就死吧,冒出个妈。”他说着看了简昆一眼,笑道,“你也就借着老子给你生了副好模样,讨女人喜欢,不然谁能多瞧你一眼?不过你小子也算机灵,知道怎么哄骗她,那医生那事儿就干得不错,就得这么玩儿命哄,她家那么有钱,你要真给人哄高兴了,还愁钱花?到时候你老子我也能……” 简昆一脚踹飞了跟前的酒瓶盖儿,那盖儿刚巧弹中简营脏兮兮的脑门。 简营捂住脑门骂了句脏话,爬起来作势要干架。 简昆往他跟前走了几步,摆足了要揍他的样子,他又露怯,骂了句脏话坐了回去。 简昆回了房间,反脚“砰”地勾上门。 他今天还破天荒地带了本书,他打开书翻了翻,越看越烦,抬手扔在了角落里。 书里的东西和口中的未来都离他太远了,飘散的烟灰和残破的酒瓶才是他真实的生活。 隐痛 第30节 第24章 吃醋呢 电厂因为拆除, 残破的建筑越来越多,整片天空都灰蒙蒙的。 为即将到来的各奔东西,许君莉又组织大家去烟囱状的冷却塔下聚会。正是放学的点儿, 简昆去一班时大家陆续都走了, 他四处看了一圈。 薛恒抱着球走近他:“走吧,岩浆回家拿肉去了,咱去烟囱那儿汇合。” 他看了看空荡荡的最后一排:“他们都过去了?” 薛恒丢球给他:“是啊, 都走了,就剩哥们儿等你, 够义气不?” 他笑着接了球,和薛恒一块儿走了。 那附近已经残垣断壁, 只剩冷却塔还端正高耸地立着。 他俩拿着烧烤架子和啤酒赶到时已经有人在塔下张罗起来。 有几个女孩儿正拿了碎砖头在冷却塔上刻字, 刘岩看见了, 笑道:“你们到此一游呢?过两天这塔就被推了, 有屁用。” 一女生说:“你懂什么,这叫纪念, 塔虽然推了,但字还在,愿望还在。” 第二个说:“就是, 我在这儿出生在这儿长大, 还不能留个纪念么。” 于是大家都去刻字去了,刻的内容五花八门,什么到此一游、英名永世、永垂不朽,应有尽有,还有刻谁谁谁暴富、谁和谁白头偕老的。 刘岩看得直乐, 他往架子旁边放下拿来的肉, 兴冲冲地跑过去:“刻字多没劲, 小学生才刻字,要不我跟这儿撒泡尿吧,以此留个纪念。” 他说完就把手放在裤腰,惹一众女生追着打。 薛恒骂了句“傻逼”,和他们一块儿闹去了。 简昆看了看四周,走向正组织大家干活的许君莉:“章玥呢?” 许君莉:“一放学就走了,说是去拿个东西。” “去哪儿?拿什么东西?” 许君莉:“诶呀,那么大人了,丢不了,她说了一会儿就来,你等着吧。” 他于是找了个空地儿坐下,给章玥发微信【哪儿去了】 章玥【拿个东西,一会儿就过去】 简昆【拿什么?】 章玥没回。 后来等她到时,大伙儿已经吃过一巡了。 简昆坐在被挖掘机掀倒的废墙上喝啤酒,远远看见她:“空着手来的?不是拿东西去了么?” 她没说话,但脸上挂着淡淡的笑,看上去心情很好。 简昆从墙上跳下来,递给她一罐啤酒,然后走向烧烤架子。 薛恒正嗅着一串看不出原样为何物的东西,看见他来仿佛看见救星:“昆儿你来烤吧,他们烤的不是糊了就是糊了。” 那几个灰头土脸的“烧烤匠”于是让位,其中一个走前还递给他一根崭新的火腿肠。 “这给我啊。”薛恒指着火腿肠说,“我去方便一下,马上就回来。” 一旁的刘岩听见了,说他:“你真恶心。” 薛恒边跑边回他:“我已经很文明了好吗!” 刘岩:“那也恶心。” 薛恒:“你妈,又没让你吃。”他嘱咐简昆,“昆儿别给他啊,不然我跟他拼命。” 刘岩不依:“他给我你跟我拼命?” 薛恒:“废话,我又打不过他。” 他挺着急,说完就飞快地跑了,刘岩骂了句“妈的”,追了上去。 简昆笑骂他俩傻逼,着手开始烤火腿肠,又问章玥:“你到底干嘛去了?” 章玥看了他一会儿,从裤兜里摸出一东西,那东西往下一坠,闪着光在他面前晃来晃去,是条项链。 简昆愣住:“哪儿来的?” “还能是哪儿来的,赎回来的。”章玥说。 简昆还发着愣。 章玥晃了晃手里的项链:“拿着啊。” “赎回来干嘛。”他说,“当了就当了。” “那还能当一辈子啊。”她看了看他,“我本来也没想这,刚巧我妈那天给了我一笔钱,不花白不花。” 他没说话。 章玥收了链子:“要不我再当回去。” “诶。”他从她手里拿了过去,“当回去干什么。” 他把项链揣兜里,抬眼含笑冲着她:“谢了啊。” 章玥笑了笑。 “弄了半天你是干这去了。” “是啊,骑老半天车,给我累的,你也不烤点儿东西给我吃。” 他翻烤着火腿肠:“这不烤着么。” “这不是老薛的么。” “你管他呢。” 刚说到这儿,旁边忽然来了一女孩儿。 这女孩儿似乎喝多了,呼吸喷着酒气,因为醉意眼睛泛着盈盈水光。 “简昆。”她边叫简昆的名字边支了下巴趴在他肩上。 章玥认出这女孩儿,是之前在牛沭仁办公室被罚写检讨时碰见的那个,她当时还让简昆骑车载她来着。 简昆往左一闪,肩膀是腾开了,但那女孩儿险些栽地上。 “卧槽,你会不会怜香惜玉啊。”女孩儿揉了一把头发道。 简昆看了看她:“不能喝还喝这么多。” 她“嘿嘿”一笑:“好久没跟你喝了,敢不敢跟我喝一个?” 简昆说:“一边儿去吧,不跟你喝。” “怂了啊。”女孩儿笑盈盈地指着他,“怂了!” “你现在挺没劲的,以前老跟我们一块儿吃饭喝酒,现在老长时间都见不着人,你都干嘛呢?”她接着道,“这以后各奔东西,咱队伍可就散了啊,你真不跟我喝一个?” “显着你了,话那么密,喝多了回家睡觉去吧。”简昆道。 女孩儿歪头看了看他,乐着道:“我怎么就这么喜欢你这不理人的劲儿呢。” 简昆看了她一眼,冲在塔下坐着的一男生道:“老王你来一下。”他指指这姑娘,“喝多了撒酒疯呢,弄走。” 那个叫“老王”的笑着过来:“一直憋着劲儿呢,你又不是不知道,这都快散了,你也得让人抒发一下啊。” 简昆没说话。 “老王”扶着这姑娘走了。 架下的火发出噼啪细响。 章玥看了看那架子下的细火:“这么熟呢?” 简昆:“嗯,以前老在一块玩儿。” “那为什么后来不一块玩儿了?” “你说为什么。”他往火腿肠刷着酱料,抬眉看她一眼,“吃醋啊?” 章玥顿了一下,看着他。 他被这一眼看得收了笑意。 跟前的架子里还燃着火,身后的断瓦残垣在并不特别明亮的路灯下弥漫出一层淡淡的尘雾,耳旁关于别人的吵闹声似乎都变小了。 简昆极轻地咽了咽口水…… “昆儿!”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刘岩忽然从后面勾住他的脖子。 他被吓了一跳:“刘岩浆你他妈是不是有病!” 刘岩似乎也喝多了,两只眼睛都呆愣了,慢半拍道:“我没病,我好着呢昆儿,我来找你是想告诉你,我已经跟我爸说了,你去哪儿我去哪儿!我跟你说,我爸这些年没白守那些怪物玩意儿,人家念他有功,给他特殊待遇,虽然定了地方,但去不去由他,那意思就是还能自己再选,你等着吧!我反正跟他说了我要跟着你,他要不同意,我就一哭二闹三上吊,死给他看!” 他边说边张嘴咬了一口火腿肠,被赶来的薛恒瞧见了,追得他满地跑。 这一打岔,俩人之间说不说得出口的话,都说不出口了。 章玥想起前两天和许君莉聊天,她和二班那个介绍她去抓螃蟹的男生一直处于友达以上,恋人未满,但最近俩人不怎么来往了。 许君莉说他太没主意,连吃白菜还是菠菜都要抓阄决定,不是她喜欢的类型。 章玥说她:“不是你说帅就行吗?” 许君莉:“那是一开始,你一开始还说世界毁灭都不会和简昆在一块儿呢。” 章玥:“……我说过吗?” 许君莉笑:“承认你俩在一块儿了?” “没有,你别胡说。” 许君莉:“你平时也不是磨叽的人啊,干嘛不承认。” “真没有。”章玥强调。 “行吧,不知道你们,以前跟仇人似的,现在又这么好,搞不懂你们。”许君莉说。 章玥也觉得挺神奇。 隐痛 第31节 简昆又烤了一串土豆片递给她:“这帮子货,饿死鬼投胎,肉都吃光了,只剩这了。” 她接过去吃着,说:“还挺神奇,我们以前跟仇人一样,现在居然能坐一块儿吃烧烤。” “是你把我当仇人。”简昆笑,“我可没把你当仇人。你以前就跟一哑炮似的,闷不作声就一顿炸,吓人一跳。我多善良啊,默默的被炸,还给你烤串儿吃。” “我哪儿炸了,我都是被你逼的。” “是是是,我的错。” 章玥笑着,往身后的大石块儿上蹲了去,她旁边放着一罐气水,手里拿着烧烤签子。 已有同学拿了手机挨个儿加微信,互相李总王总地称呼着,学那些即将离别的大人一样,说着以后要常联系的话。 “你以后想干嘛?”她看着那帮子闹成一团的同学问简昆。 “不知道。”简昆专注烤着串儿。 “想想啊。” 他想了想:“上班,挣钱,娶媳妇儿。” 章玥:“……你也太实际了。” “实际还不好啊,那我当个科学家、植物学家、伟大的无产/阶/级革/命家。” 章玥乐不可支:“你还是上班挣钱娶媳妇儿吧。” 简昆腾开一只手拿了啤酒喝:“你呢,以后想干什么?” “我也不知道,先考大学吧。” 简昆喝了一口啤酒:“你肯定能考上。” 她笑:“这么看好我?” “那是”简昆说,“我看人很准的。” 他放下啤酒罐,用棍子拨了拨架子下的碳,那热烈的燃烧迸/射/出噼啪火芒,转眼就都灭了,像那些始终没说出口的话。 第25章 礼物 电厂已有人陆续搬走。 没过几天, 那辆洁净的白色汽车又开来了,这回来的不止杨青霏,还有潘锐, 杨青霏的现任丈夫。 潘锐个子挺高身材偏瘦, 穿着西装皮鞋,头发像抹了发胶,短而立挺。上回杨青霏和章玥谈话效果不理想, 他是来当说客的。 章玥礼貌地叫了他一声叔,之后便不怎么理他了。 他准备的一箩筐话像湍流突逢高山, 全部被堵了回去,却也没有就此放弃, 提出要接章玥去兴市吃顿饭。 兴市的饭不是大米做的么, 章玥反叛地想, 但还是跟随他们上了车。她无所谓在哪吃饭, 反正都是走过场。 “学校已经联系好了。”杨青霏在副驾驶说,“早七点半上课, 晚九点半下课,中午你在学校吃,早晚我会送你, 我要没时间, 你潘叔的司机会送你。” 她穿着件连衣裙,头发盘成个简单的髻,戴镯子的白胳膊似乎散发着淡淡香气。 细一闻,那香气也不是从她身上发出来的,整个车厢都有。章玥沉默地坐在宽而软的汽车后排, 不太适应这若有似无的香味儿。 “补习老师还没确定, 不知道你哪些科目是弱项, 先上着再说。”杨青霏又说。 “小玥一看就聪明,肯定能跟上。”潘锐接话道。 章玥一直没说话。 杨青霏很轻地叹了口气:“成天在这种地方泡着,都不知道接触些什么人,连个话也不会说。” 章玥烦她,更不想说话了,闭上眼睛假寐。 她也没再说她什么,因为随后一直没完没了地接打电话,像是要立即绕地球飞一圈那么忙。 汽车跑上高速时杨青霏打开了音乐,章玥不觉得放松,只觉得吵。 后来汽车开进兴市,走过若干大马路后又跑向一地下车库。 等她在这俩人的带领下走进车库的电梯里时,不适的陌生感逐渐攀升。他们不是带她去饭店,而是进了家门。 一进门正对着一面墙,墙下摆了张圆桌,桌上的白瓷瓶里面放着新鲜的百合。 杨青霏领她走进客厅,往里指了指:“右数第二间是你的屋,水在厨房,渴了自己倒,我和你潘叔还有个会,晚点儿再回来一起吃饭。” 她于是一个人在偌大的屋子待着。 她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看了看那张质料油亮但蓬松如一块胖面包的沙发,决定先去未来的落脚点看看。 杨青霏给她安排的那间房在这个屋算正常大小,但和电厂的房子相比大得多。她看了看那张淡粉色的床,不用试就知道会很软。 屋里也像杨青霏的汽车一样充盈着淡淡香气。她一抬头,看见窗外的天,耳旁传来因高度差过滤后的汽车鸣笛,脑子里却全是电厂那间屋子和屋里的淡淡药味。 杨青霏和潘锐是两小时后回来的,不止他们,同回来的还有一小孩儿。这小孩儿和章玥面对面站着,他眉宇间也有杨青霏的气质,稚嫩的五官已初现成熟的样子。 他看了一眼章玥,没看见似的走去沙发盘腿坐下。 潘锐让他叫姐,他极敷衍地叫了一声。 潘锐脱了外套往沙发上一丢:“小玥啊,以后你就踏实在这儿住着。”又冲着那小孩儿,“写作业去!” 小孩儿玩着手机:“一会儿。” 潘锐正脱袜子,顺手就丢过去:“一会儿个屁一会儿,他妈的让你写个作业比登天还难,不写作业干嘛?这个社会,你他妈现在不写作业,以后长大就捡垃圾去吧,老子可不管你。” 小孩儿应该是习惯了,抱着手机头都不抬也能准确躲开,那只蜷成一团的黑袜子跌上茶几又落到地上。 “行了,先吃饭。”潘锐穿上拖鞋站起来,“小玥你可不敢向他学,这是个吃人的社会,我和你妈要不是这么早出晚归的累死累活,早就被人吃得连骨头都不剩了,要学习要努力才会有一席之地,知道么?” 章玥反感极了,礼貌而僵硬地点了点头。 吃饭时潘锐开了瓶酒,给他们俩一人一杯果汁。 “以后就是一家人了。”潘锐举杯道。 碰完杯后他抬起一条腿光脚踩在椅子上,边吃饭边骂那小孩儿。 透亮的杯和瓷白的碗在水晶吊灯下反射出莹莹的光,章玥听着潘锐夹杂着脏话的那堆人生道理,不知为何,脑子里浮现出曾经和章涌森一起吃面的某个夜晚。 章涌森那张和气带笑的脸,即使日子艰苦到没有下饭菜,也从未出现过一丝愁容。 章涌森也不会乱放袜子,更不会拿袜子丢人,他那两双袜子似乎永远都对称地晾在阳台的架子上。 她一时有些恍惚,直到杨青霏从厨房端来一盘红烧鱼。 她看着那条鱼,一股热意涌上眼睛。 她放下筷子站起来,杨青霏问她怎么了。 “我出去一下。” 她径直走了出去,走进电梯到达一层,又从一层走向楼外。 盛夏已近尾声,枝干上残绿的树叶已显出一层薄黄。 她在初秋起风的夜晚行色匆匆,像个没有方向的迷途者。她的心脏抽痛,喉头哽咽,双眼不间断地向外涌出泪水,直到这一刻她才终于接受了章涌森的死亡。 这顿饭吃得又不愉快,杨青霏送她回电厂的路上一言不发,到路口放下她时才说:“饭也吃了,面也见了,大家都很忙,我没那么多时间让你适应,你最好尽快适应。” 章玥看着她,就像看着一棵干瘪的树。 杨青霏知道她不会说话,把车子打了个弯就走了。 她独自走在坑洼不平的路上,空气里有丝丝凉意,昏黄的路灯下盘旋着一团飞蛾。没过一会儿,那些凉意渐渐蓄积成水,一滴滴从半空落下来。 她抬头看了看越来越密的雨,雨滴打在脸上有种畅快的释然,恍然间她才记起,原来章涌森早就和她道过别。 她伸出手去摸雨,下一刻却被人提着后领,像提溜小狗儿一样提到屋檐下。 “多大了还玩儿雨。”简昆眼睛挂笑,头发沾着湿意。 看见她的脸后他又说:“你怎么了?不是和你妈去兴市了么,她揍你了?” “她不敢。”章玥说。 “嚯哟,厉害啊。”简昆道,“那是为什么?” “想我爸了。”她说。 简昆看了看她:“你吃饭了吗?” “吃了,一半。”她说。 “你可真行,吃个饭还能劈成两半,我还没吃呢,陪我吃一口?” 章玥点点头。 他们去小饭馆吃的面,从面馆出去后,简昆又看了看她的脸:“怎么还是红的,一碗热汤面也散不开。” 章玥摸了摸脸:“不烫啊。” 简昆:“我说的红。” “不应该啊,不烫怎么红。” “刚才跟小狗一样耸拉着脸,一看就是哭过了,哭了就显红。”他说。 章玥:“你才是狗。” 简昆笑了一下:“你今天走的时候比上回热闹啊,四中群都传疯了,张婶家那二狗子把车照片发群里,三百六十度旋转着夸了一通。” 章玥不屑地哼了一声。 简昆看了看她:“挺得意啊小富婆。” “别这么叫我。” “小富婆怎么了,多少人想当还当不上呢。”简昆道,“再说,你富起来强起来,你爸不就放心了。” 章玥没说话,过了会儿问他:“刚才吃面我就想问你,你拎的什么?” 他提着个黑色塑料袋,看轮廓是个体型不小的物件。 “没什么。”他把那东西换了只手拎着,“礼物,过两天送你。” 章玥很意外,又有点儿惊喜,还很疑惑:“过两天?” 隐痛 第32节 “嗯。”他也不多说,看表情似乎还有点儿紧张。 章玥便也不问了,心中洋溢着五彩泡泡。 临近分别,大家依依不舍的情绪愈发浓烈。 这天早上许君莉一直搂着章玥,因为她不想和章玥分开。 过道另一边的同学吃着零食道:“不就是不在一个市嘛,中市离兴市就三十来公里,人家那儿有高铁有动车,比咱这儿方便多了,想见面买张票就能见着了,你怎么闹得跟分手似的。” 许君莉严肃地说:“我就这一个好朋友,离开她我都不知道怎么和新同学相处。” 另一个道:“得了吧,你一悍匪不知道怎么和人相处?” 章玥:“悍匪?” “社交悍匪。”那同学说。 几人都笑。 简昆坐在紧挨后门的桌沿上,正和薛恒用手指比赛转球:“这形容不错,一人出马,打倒一片,以后我们去中市就指着你了。” 许君莉乐:“昆儿哥也有指着我的时候呢?” 另一个人说:“他还指着我呢,锦市那么小他也指着我,可笑不?” “你们懂个屁,我这叫战略,把友军部署在每个地方。”简昆说。 “还友军,跟谁打仗去啊?” “跟你打,敢不敢单挑?”他抬了下巴问这人,不料腿上被人踢了一脚。 牛沭仁满面威风站在教室后门:“跟谁单挑?你想跟谁单挑?”他指指走廊外因为挖掘机而四处飞扬的尘土,“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跟人单挑?这么能耐,你怎么不去少林寺学武去?” 简昆:“我考虑考虑。” “考虑个屁,跟我来!” 他跟过去了,到办公室时牛沭仁递给他一张表:“填好了给我,下周三有比赛,你去跑步。” 简昆:“这时候跑步?” “不跑也行,别人都走了你就待在这儿,和这些建筑垃圾待在一块儿!”牛沭仁怒气冲冲地说,“到时候你就跟石头单挑、跟空气单挑,谁也不拦你!” 简昆不怎么在乎道:“待这儿干嘛,不都定好了么。我知道,就他那德性,去不了什么好地方,我认了。” 牛沭仁看着他:“是定好了,别人都知道去哪儿,你知道吗?有人通知你吗?”他越说越气,“你还认了,认什么?不上学了,出去打工替他还债?” 简昆没说话。 牛沭仁:“他这性质,早就名声在外了,没有单位愿意接收他,厂子在做分流研究时就以严重违反用人单位规章制度的理由把他开除了。” 简昆陷入长久的沉默。 “你去跑步。”牛沭仁道,“南市七中有名额,跑出成绩就以特长生的身份转过去。” 简昆愣了一下。 牛沭仁接着发怒:“愣着干嘛?还不快填!” 他于是填写,写好之后问牛沭仁:“你去哪儿?” 牛沭仁透过镜片瞪着他:“干嘛?还想给我轮胎放气?” 简昆笑:“我也得知道您去哪儿才能放啊。” 说完就挨了牛沭仁一脚,他知道他会踹过来,也没躲。 牛沭仁扶了扶眼镜:“厂里研究了一通,你还要上学,赔偿他的那笔钱先不给他,暂由我保管,等去了新学校,你开个户,我再把钱给你。” 简昆点了点头。 牛沭仁又说:“南市不比这儿,去了就好好儿学习,把你这逃课打架的臭毛病改了!” 简昆吊儿郎当道:“还没去呢。” “我是说去了以后!”牛沭仁越看他越心烦,“滚滚滚,滚回去上课去!” 简昆往办公室门口走去,刚走了两步又转头:“你去哪儿啊?” “你管不着!” “不放气。”简昆说,“看看你去。” 牛沭仁咳了一声:“南市,七中。” 简昆笑了一下:“得嘞,又得满园子追不上一个人。” 牛沭仁抓了桌上的笔扔过去,他赶紧跑了出去。 一切看上去都挺好,坏就坏在地方小,芝麻大的事儿都能传便各个角落,更别说简营被开除但被分了一笔钱这么大的事儿。 第26章 灰烬 简营闯进牛家时牛沭仁正和老婆吃早饭, 他儿子在外地上大学,平时家里就两口人。 简营这回没带工具,但进屋就砸了摆在墙边的花盆。 “草你妈的!当你妈逼老师, 有脸当老师!贪污家长的钱, 那是老子后半辈子的钱!” 他就像头失心疯的牛,看见什么砸什么。 牛沭仁让老婆回屋躲着,一边阻挡他一边说:“你的钱我一分不要, 都是给简昆留着上学用的,你别跟这儿发疯!” “给简昆留着?简昆是你儿子?他是老子的种, 你操几吧的心!想要老子的钱就明说,说了老子也不可能给你!那是厂里给我发的钱, 什么几吧玩意儿, 贪的什么心!” 他提了椅子砸桌子, 被牛沭仁挡住, 他又推开牛沭仁,举了椅子朝窗户砸去, 窗玻璃“哗啦”一声碎了。 牛沭仁仍然试图讲道理:“这是厂里的决定,立有字据,不然这钱也不会交给我管!” 事实是他极力争取的, 且不说厂里没工夫揽这事儿, 就算揽下了,也没有人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冒这个头,更何况对方还是简营这种无赖。 “立他狗日的字据!这钱是给我简营的,你们他妈凭什么做主!今天你要是不把钱拿出来,我就把你打残废!” 他说完就动起手来。 牛沭仁哪是他的对手, 边躲边喊:“钱给你你都拿去赌了, 你为简昆想想吧!” “那是老子的事儿, 是死是活他都是老子的种,轮不着你个不要逼脸的操心!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妈的你就想要这钱!他妈的,你们一个个有工资拿有饭吃,还惦记我的钱,我弄不死你!” 他追着牛沭仁猛打。 简昆到时牛家已经变成一间破屋子,台风刮过一般乱而残,连天花板上的杯状吊灯都只剩个摇摇欲坠的破壳儿。 牛沭仁斜靠在沙发上,支在茶几上的那条腿被划了老长一道子,还往外浸着血。他的颧骨肿着,眼睛也青了,看见简昆后道:“钱全让他拿走了,我不给,他就拿刀砍,我没辙。” 简昆看着牛沭仁的脸,眼睛似乎泛起猩红的怒意,他又看了看四周,抄起墙边的笤帚就往外冲。 “简昆!”牛沭仁连忙叫住他,“简昆你站住!” 牛沭仁嘶哑的喊叫掺杂压抑的恳求。 他到底站住了。 “你不能去。”牛沭仁说,“无论怎样你都不能对他动手,知道吗。” “你不懂。”简昆手里还抓着笤帚,“他这种人,不动真格他永远不知悔改。” “别去!”牛沭仁站起来,但因为重心不稳又栽下去,脚磕着茶几“咚”地一响,痛得他眉头紧锁。 简昆立即跑去扶他。 牛沭仁顺势抓住他的胳膊:“你不能去。” 他不作声,那样子还打算去。 牛沭仁语重心长:“孩子啊,你就听我的吧,你还要上学,你的未来还很长,一旦动手就没有机会了。” 简昆喉头涌过一层烫意,他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这个上午他待在牛家尽可能地修补破损的家具,快中午时牛沭仁老婆还煮了碗面请他吃。 与此同时,章玥也在许家吃着饭。这顿饭她吃得百味陈杂,因为是在电厂的最后一顿饭。学校的手续前两天就已经办完,杨青霏和她约好傍晚就来接她去兴市。 许茂和刘珊包了饺子,许君莉给她夹了块热腾腾的饺子:“玥儿,我以后去兴市看你,咱俩一块儿去兴市的海洋公园玩儿。” 章玥点头说好。 刘珊训许君莉:“就知道玩儿,在这儿我就不说你了,等去了中市你给我好好儿学习!” 许君莉不耐烦地应着:“知道了知道了。” 刘珊又冲着章玥:“你许叔今天刚做了饼,我给你装几个,你带着路上吃。” 许君莉笑话她:“什么年代了,又不是上京赶考,还带着路上吃,人小玥有车,去兴市都用不了一个小时,吃什么饼啊。” 刘珊尴尬地笑:“我倒忘了。” 章玥:“好的阿姨,我就喜欢吃许叔做的饼。” 许君莉“啧啧”两声:“拍马屁哟。” 惹一桌人直笑。 饭后许茂给章玥红包,她不收,许茂硬塞给她:“就当今年的压岁钱了,以前咱们都在一块儿过年,这几年光景不好,叔也没给你发过压岁钱,以后的日子就好过了。” 一句话说得章玥百感交集。 饭前她给简昆发了条微信,简昆饭后才回【你几点走】 章玥【五六点】 简昆【好】 简昆【到时候见】 章玥问他【你在哪儿】 他回【牛老师家】 章玥看着屏幕上的“牛老师”愣了愣,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是牛沭仁。 章玥【竟然能听到你叫老师】 隐痛 第33节 简昆【我没叫】 章玥【打字也算,你怎么去他家了】 简昆没回。 不过没过一会儿简营大闹牛家的事儿就传开了,章玥知道原委后并没有再发消息追问。她能捕捉到他和简营之间的某种微妙,就像泥沼里的螺旋桨,飞速运转只为挣脱,可似胶的泥泞却像一座推不倒的大山,越挣扎越沉湎。 他不愿意剖开赖赖巴巴的表面直面内里的残血和腐肉,彼时年少,她更无计可施。 杨青霏到的时候比约定的时间晚了一些,她给章玥带来一条刚买的裙子。章玥知道她是为了迈进俩人间的关系而刻意讨好,但她实在不喜欢那连衣裙上的卡通兔子图案,实在幼稚得可以,她初中就不穿这种了。 但她扛不住许茂和刘珊充当和事佬,最终还是换上了新裙子。 杨青霏照旧不喝许茂泡的茶,勉强坐一会儿就推脱有事要走。 章玥看了看时间,已经快七点了。她给简昆发微信,问他在哪儿。 因为牛沭仁腿上的伤口不止血,那会儿的简昆已经陪着他在最近的医院输上液,看到微信时他才骑上车又飞奔回去。 他一路骑回家,两三步跨上楼梯,进屋时简营在地上坐着,腿边放着一箱酒,除此之外是满地的刮刮/乐和彩/票。 简营拿着一瓶打开的酒往嘴里灌着,正用另一只手上糙而布满污垢的指甲刮着票上的涂层。 “他妈的,老子还不信了,这么邪门,一个都没中!”他骂着,斜睨简昆一眼,“小畜生还知道回来!你不是认那个姓牛的当爹嘛,还回来干什么?” 简昆没理他,径直走去房间,但是柜子不在了,只剩孤零零的一张床。两天前,那张旧衣柜最靠里的位置放着精美的彩色积木,是一座拼接好的小城堡。 那是他用半个月的馒头当晚餐,和去二手车市场打工的钱换来的,是给章玥的礼物。 他冲去客厅质问简营。 简营满不在乎:“我本来想赚个大的,但最近点儿背,不过无所谓。”他指指地上那堆废纸,“还有这么多没开的,肯定有大奖!” 那意思就是柜子已经被他卖了。 简昆来不及顾虑上午刚到手的钱就被他赌得精光,他惦记着那堆积木,匆匆跑了出去。 废品站的老头儿在砖房里透出的橘黄灯光下踩扁了纸箱,他跟简昆说那柜子在下午已经转手卖了出去,并且没见过什么积木。 简昆问他卖去哪儿了,他说家具回收市场。 “别问我要钱啊,你爸自己卖给我的,我都跟他说了回收价更高,是他自己着急变现。”老头儿一脸防备地看着他。 他又问回收市场在哪儿。 “老远了。”老头儿道,“这个点儿人也关门了,而且你去干什么,要回来吗?人每天回收量巨大,就算给你开门专门让你去找,你都不知道从哪儿找起,还要什么啊。” 他边说边拿了地上的半瓶水喝着,没留神脚下踩着一东西,他抬脚踹了踹,那东西往前滚了滚。简昆认出来,是那具原本该在水晶蓝的城堡中央悬挂着的寒冰吊灯。 他心中那把火焚烧到顶点,恰逢裤兜里的手机又震动起来。 章玥再次发来微信【你在哪呀,我得走了】 他回【等我】 他看了看四周,扒拉开堆积成小山的废品。 那老头儿无奈:“找吧找吧,那么大的东西,还能藏在这儿不成。” 他从那堆废品里扒拉出一只巴掌大的兔子,又找到一根指头长的粉色塑料棍,他问老头要了剪刀和透明胶带纸,把那张皱巴巴的彩色塑料纸裁剪成一朵花儿的模样,最后把花朵儿粘在了塑料棍上,一并塞进了小兔子的怀中。 他仔细端详这只兔子,用衣角使劲擦了擦灰扑扑的兔耳朵,然后揣上它,找章玥去了。 章玥已经在许家楼下站着,杨青霏坐在驾驶座上,脸上写着不耐烦。 简昆骑到路口时往一旁撂了自行车,他低头看了看自己,t恤上沾了灰土的印迹和血渍。他拍了拍,拍不干净,又用手搓了搓,也搓不干净。 他抖了抖裤腿上的虚灰,往车灯照出的那个人影走了过去。 章玥穿着件白色连衣裙,扎起的马尾衬出秀丽的头型,她小鹿般的眼睛像蕴着一汪湿漉漉的水汽,一动不动盯着他的样子像极了李冰写过的微光里的白玫瑰。 “你来了。”她问他,急切中带着终于松口气的畅然。 “嗯。”简昆道。 “怎么才来?” “耽搁了一会儿。”这实在不是一个详述经过的好时机,他只好化繁为简。 车里的杨青霏按了声短促的喇叭,简昆跟随这一声喇叭看见了挡风玻璃内的挂饰。 那挂饰是只金链坠吊的兔子,尾部挂着个平安字样的小金牌,那小兔子的耳朵呈扎眼的粉白。 “我早七点半上课,晚九点半下课,中午在学校,不知道学校让不让带手机,如果不让带,只有晚自习后才有时间。”章玥快速地说。 简昆看着她:“嗯。” 章玥有刹那间的疑惑,车头打出的灯柱像即将烧开的水一样催促着她。 她有些焦急,问他:“你就没什么话对我说吗?” 他揣进裤兜的掌心摩挲着先前拼凑的礼物,那临时赶工的成果终究不结实,兔子怀里的花儿似乎掉了,剩光秃秃的短杆儿。 那杆儿剐蹭着他向内的腕骨,有点儿痒,但又隐隐作痛。 “好好儿学习。” 他心中先前的那团火终于烧成灰烬。 “去了兴市可别再当小狗儿了,免得人家笑话你。”他笑着道。 章玥笑不出来,问他:“前几天你不是说有礼物要送我吗?” “嗯。”他应着,在随风摆动的树影下开口,“太忙,忘了。” 兜里的那只塑料棍儿像把无形的镰刀,剐得他隐痛中带着跌坠的爽感。 就让他和这糟糕的泥泞同归于尽吧,他想,她是朵即将盛开的花儿,本来不属于这儿,现在也该回到她原本的地方。 章玥看着他的眼睛已半含摇摇欲坠的水。 “有事儿给我打电话。”他的声音在夜/色中有种支离破碎的脆弱感,“不过应该没什么事儿,那儿毕竟和这儿不一样。” 章玥没接他的话,只道:“我走了。” 便打开车门坐了进去,杨青霏早已启动车子,片刻不留飞驰而去。 她坐在副驾驶,看后视镜里昏黄的光线下被拆得七零八落的电厂。从此,这段经历只能是回忆,连个重温的地方都没有。 她眸子里的水滑出眼眶,心中被委屈填满。 因为在乎,所以胆怯。这个意气风发的少年,能够坦然面对吃了上顿没下顿的贫穷和薄如纸屑的亲情,却没有勇气以这副不堪的面貌和喜欢的人表白。 只是造化弄人,他们谁都没想到,这一别就是五年。 第27章 婚礼 五年后。 崭新的木桌上立着一面贴了喜字的银框圆镜, 靛蓝丝绒的高背椅上坐着位姑娘。她穿一身抹胸礼服,正用戴了白色薄纱手套的手仔仔细细对镜调整头上的珍珠发箍。 “这头发,怎么烫怎么翘, 我这辈子和直发是无缘了。”这位新娘是几年来热衷烫发但屡烫屡败的许君莉。 “已经很直了。”旁边一位姑娘说, “苍蝇站上去都得脚滑。” “一边儿去,你才招苍蝇呢。”许君莉说,“直不了几天, 不到俩月准往回卷。”她边说边冲着窗台下坐着的女孩儿,“是吧玥儿?” 章玥穿着件低领口的米白伴娘服, 肩部的料子打出几道漂亮的褶,裙身印有花朵的暗纹。 “干什么非得烫直, 大家都往卷了烫, 你天生卷还不好?”她化了淡妆, 匀眉秀鼻, 长发往耳后别着,戴一副白坠子耳环, 手上一枚素戒。 “不好。”许君莉说,“乱糟糟的像头草。” 她把发箍调整到满意的角度,又从镜子里欣赏了一会儿妆造, 再看着章玥:“一会儿我扔花, 你往中间站啊。” 章玥:“干嘛,我又不结婚。” 许君莉:“谁让你结婚了,再说现在不结以后也不结啊,那就是讨个吉利。” 章玥没说话。 许君莉从镜子里看了看她,也没说话了。 楼下忽然传来吵吵嚷嚷的动静, 是接亲的到了。 一帮人门里门外闹了一会儿, 后来接上新娘往外走时, 汪梵把着车门嚷嚷:“章玥,这儿!” 汪梵是伴郎,头天彩排婚礼走位时第一次见章玥,这个纨绔就此着魔,求爹告奶央着许君莉给手机号。 许君莉说:“连个手机号都不敢自己要,你放心吧,她看不上你。” 汪梵不信邪,今儿格外主动。 他那热情劲儿像一筐子兜不住的羽毛,章玥有点儿尴尬地笑了笑,然后上了他的车。 汪梵很瘦,穿着件别了礼花的西装,留着二八分的发型,打薄的头发浅盖着额头,衬出一双眉眼更加利落。 “这车跑着还是差点劲儿,我跟曹元儿说了我给他安排,他不听,非要自己折腾。”他开着车兴高采烈地说。 曹元是今天的新郎,许君莉的大学同学。 副驾驶也坐了个男人,说:“人找你你在么,你不跟意大利泡妞去了么。” 汪梵骂:“滚你丫的,我那是去考察。” 先前那人一副懒得揭穿他的口吻:“对对对。” 汽车后排还坐着另外的姑娘,闻言笑出声。 汪梵从车内后视镜往后看了一眼:“我听许君莉说,你在实验小学当老师呢章玥?” “嗯。”章玥应了一声。 “哇,老师。”副驾驶的人说,“我上学的时候最怕老师了。” 另外的姑娘接话:“上学的时候谁不怕啊。” 然后他们就开始攀比谁的老师更凶残。 一路上章玥没怎么说话。 户外阳光剧烈,到了礼堂,圆形室内被铺天盖地的淡紫覆盖,帷幕左侧立着一尊丘比特石膏像,另一边是匹扬起翅膀的白石马,台上堆满茂密的鲜花和气球。 隐痛 第34节 礼成时章玥看着台中央的许君莉,一时有些恍惚,好像前一刻她还在她旁边的课桌上偷吃烧饼,转眼就当新娘子了。 后来轮到许君莉换礼服敬酒时,章玥也换了衣服。 许君莉看了看她:“干嘛呀,我大喜的日子你现在走?” “今天十四号,我得去趟电厂。”章玥理了理浅棕的束脚裤,“下午还有课,晚上我直接去西郊和你们会合。” “哦天,我都忘了。”许君莉说,“那你赶紧去。” 一开门碰上汪梵。 他有些意外地打量章玥:“你要走啊?” “嗯。”章玥道,“有点事儿。” 汪梵脱了外套:“我送你。” 章玥说不用时他已经走进旁边的更衣室,三两下脱了衬衣换上一件带logo的t恤和牛仔裤。 再追出去时章玥已经走到礼堂门口。 汪梵开上那辆明黄/色的小跑车停在她面前:“走吧,我送你。” 章玥挺赶,客气地上了车。 他问她去哪儿。 “南枫街。”她说,“从沙河桥一直往南走。” 汪梵挺疑惑:“有这地儿吗,我怎么没听说过。” 章玥:“新建的地方,以前不叫这名。” 汪梵:“你不是兴市人吗,对这儿还挺熟啊。” “我以前在这儿上过学。” “是嘛?不能吧,这儿各大学校的美女我都认识,没见过你啊。” 章玥笑了一下:“不是什么大学校,后来被拆除了。” 汪梵:“我也不是都认识,读书那会儿这地方还没扩建,就一小城市,总共也没几所学校,碰巧认识几个而已。” 章玥没说话。 汪梵开了音乐,走到第二个路口时停了车:“等着啊,这天儿太热了,我去买水。” 他说着下车,走进街边的便利店,再出来时拿着两瓶冻过的水。还不到汽车跟前,不知他看见了什么,说了声卧槽便匆匆钻进车里,“轰”地一下把车开走。 章玥感觉到汽车速度明显加快,她顺他的视线也看了看后视镜,看见一辆黑色轿车紧随其后。 “是碰上什么事儿了么?”她问他。 “没事儿。”汪梵说,“就一傻帽儿,一起吃过一回饭,饭上随口聊了一项目,喝多了酒聊的项目能算数么,他还当真了,拿着张破纸要饭似的成天找我签字。我前一阵儿出去了一趟,本来这事儿已经完了,点儿背,今天又让他给碰见了。” 他加速行驶,小跑车利爽的轰鸣在马路上飞散,但身后的黑车消失几秒又出现,再消失,再出现。 “小破车还挺能跑。”汪梵说着又提了速度。 汽车驶上沙河桥时他跟着音乐哼了几句:“跟我飙,做梦呢。” 但过了桥路就不好走了,那附近大肆建修,没有一条完整的路。章玥先行下车,汪梵本来想跟着她,被她拒绝了,他看了看那条扬着土灰的路,也选择作罢。 “我在车里等你。”他说。 这一片儿是曾经的电厂,已经面目全非,但章玥闭着眼也能认出原来的方向。 她提着个黑色袋子沿着新旧参半的路一直往前走,最后去到一小山坡,坡上杂草丛生,茂密的树木中有座坟。 她扒了扒坟前的草,腾出块儿平地,从袋子里拿出一叠崭新的黄纸和冥币,又掏出一个苹果,一并放在石碑前。 章涌森已经去世五年了,她回想起曾经的日子,就像昨天他还在身旁。 “我搬回来了。”她看着墓碑上的照片说,“兴市很好,但不适合我。巧的是君莉也回来了,嫁回来的。”顿了顿又说,“今天这日子该给您买束花儿。” 那附近连个人影都没有,更别提花店。 她看了看四周,往山坡另一侧走去,那边树矮,地上有花儿。她捡黄的白的摘了一大把,用草捆成一束,再走回去时碑前站着个人。 他穿一件衬衫,一条深色西裤,但并不十分规整,衬衣的后腰皱了一点儿,头发倒是理得干净,颀长的脖子显出更高的个儿。 章玥愣住,心中的一口气直往上提。 她不看正脸都知道是他,也只能是他。 他动也不动站在那儿,像陷入沉思的静态画。忽然他裤兜里的手机响了,拿出来看了一眼后他挂掉了。 又站了几分钟,他一转身,和章玥迎面相逢。 这回换他愣住。 章玥看着他,瘦削的身材扎实许多,看上去似乎比从前更有力量,肩颈也比从前更加挺拔,眉宇间是青涩褪去后的成熟。 “回来了。”她开口时感觉喉咙有些发疼。 简昆好一会儿才应了一声:“嗯。” 他们互相看着,谁也不再开口说话。 四周弥散着草木味儿,章玥的掌心因为出汗逐渐滑腻,她换了只手拿着那束花儿,这才走向墓碑。 后来俩人走下山坡后简昆朝路边的汽车抬了抬下巴:“我送你。” 章玥看着那辆黑车,才知道追了汪梵一路的人竟然是他。 路的另一边忽然传来一声喇叭响,汪梵从车里探出颗头:“章玥。” 简昆怔了一下:“你朋友?” 章玥低声应着:“嗯。” 汪梵又从车上下来,不知他从哪搞了副金边茶色的墨镜,眼神被遮住了,但昂起的下巴能看出几分刻意的神气。 “嘛呢?”他指着简昆,“别动她啊我告你。” 他边说边耀武扬威地朝俩人走近,走到一半又不走了,冲章玥挥挥手:“章玥你快过来,他就是我刚在车上说的那人。” “男朋友?”简昆又问。 章玥并不回答,问他:“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他顿了顿道:“去年。” 今天的阳光似乎格外强烈,刺得她眼皮痛。 “快过来啊。”汪梵又说。 她迟疑几秒:“我先走了。” 简昆还想说点儿什么,但她已走掉,只留给他个背影。 她留着长发,穿一双皮鞋,腰腿匀称肩颈秀美,连背影都出落得更有韵味。 她上了那辆明艳的小跑车,汪梵载着她,像载着个华美的礼物。 张扬的汽车轰鸣咆哮而过,四周恢复安静,连声鸟叫都没有,只剩弥漫着细微灰土的沉闷。 他从老板手里接下任务,跑够一万单就有一笔不菲的钱。他使出浑身解数也只完成一半,后来偶然在一饭桌上遇到汪梵,他说有门路替他销货,哪知隔天就翻脸不认账。 再后来汪梵就消失了,今天却巧得很,在路边碰上他了,更巧的是他追赶一路的车里竟然还坐着章玥。 半分钟后,刘岩从另一边的树林里出来。 “干嘛去了,打电话也不接。”他问简昆。 “你干嘛去了?”简昆问他。 “撒尿啊。” “尿怎么那么多,肾不好?” 刘岩:“我憋一路了好吗,刚想上厕所那会儿不是碰见汪梵那孙子了嘛。” “还得是我。”刘岩走去驾驶座开车,“开跑车又怎样,不照样被我追上。” 简昆也上了车,系着安全带:“要是我来开,早五公里就逮着他了。” 刘岩笑:“那咱这会儿得在交警大队开会了。” 重新飞驰在沙河桥上的小跑车里还放着来时的音乐。 怕章玥瞧不起他似的,汪梵仍在碎碎念:“我刚不是怕他知道么,我是不想跟他打。这人有病,你下车后没一会儿他居然跟疯子似的追上来了,还追着我绕那鸟不拉屎的地儿跑了能有二里地。” 章玥:“所以你给他签了字了?” 汪梵惊讶:“你怎么知道?” 她当然知道。人都让他逮住了,这事儿办不成他就不是简昆了。 作者有话说: 存稿用光了,之后的更新会不稳定,大家可以先存一存,感谢支持~ 第28章 原点 许君莉和她老公在西郊办了晚宴, 章玥到时场子已经热起来。 别人穿着比基尼在泳池戏水,她还穿着白天的束脚裤和小皮鞋,肩上甚至挎着个通勤包。 中午的事儿让她没心情换衣服, 就近挑了把躺椅坐下了, 顺便拿了托盘上的酒来喝。 许君莉过来时她已经喝到第三杯。 “来了也不找我。”许君莉说。 “看你忙。”她道。 “那也不能坐这儿喝闷酒啊。”许君莉指指玻璃门里的大厅,“那都是我大学同学,还有好几个高中的, 你都认识,走吧。” “我就坐这儿吧。”她说, “这儿凉快。” “里面更凉快。” 隐痛 第35节 “空调吹多了会得空调病。” 许君莉无语:“你才多大,整的跟七老八十似的。”又才想起来, “汪梵呢, 不是陪你上坟去了么?” 章玥:“他没上。” 许君莉:“不是他送你去的吗, 他没上谁上了?” 章玥:“简昆。” 许君莉似被噎住, 表情不亚于撞见鬼。 愣了好一会儿她才问:“他回来了?” “嗯。”章玥没说他去年就回来了。 许君莉看着她:“我说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喝闷酒。你就是死心眼儿,以前的事儿都过去多久了啊, 咱又不是没找过他,那不是他自己玩儿神秘么,谁也不联系。” 章玥不说话。 许君莉在她伤口上撒盐:“这突然回来了, 也不找你, 要不是你今天碰见他,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碰见,依我看,人早把你忘了。”说着又想了想,“但他对章叔还算有良心, 还知道去看看他, 那会儿谁不讨厌他, 尤其那些家长,就你爸挺照顾他,还老请他喝水。” 章玥从服务生新换的托盘上又拿了一杯琥珀色的酒。 后来走时她的双脚已有些不听使唤,树下有辆车远远按了声喇叭。她抬头,又看见汪梵从车窗伸出脖子来。 “送你。”汪梵的热情像被冷水淋过的羽毛,已然蔫了大半。 下午他送她回学校,临了也没要上电话号码。后来又去门口接她,结果她从后门溜了。 “不用。”章玥指指另一边,“我有车。” “没喝酒啊?” “喝了。”她走过去拍了拍粉蓝的车脑袋,“没人查这。” 说罢掀开坐垫拿出一顶头盔往头上戴了去,然后骑着那辆小电动像只小鹿般轻巧又麻利地从汪梵旁边驶过,连句再见也不说。 汪梵一脸服气地坐了回去。 章玥骑着小电动倒是快活不少,夜风吹散了酒气,脑袋也不疼了,心情似乎也好了点儿。 刚毕业那会儿杨青霏让她出国,她拒绝了,潘锐让她进他公司上班,她也拒绝了。杨青霏问她怎么想的,她说她想离开兴市回这儿生活。 杨青霏说她是养不熟的白眼狼,还说她和她爸一样眼界小没出息。 俩人为此大吵一架,杨青霏指着她的鼻子说:“走了就别回来!” 她一走就是大半年,一点儿想念也没有,快活得很。 隔天早上六点,刘岩下楼时简昆已在树下抽完两支烟。 “这么早。”刘岩很意外,“你不是在这儿等了我一夜吧?” 简昆像看白痴似的看了他一眼。 他眼睛里有淡淡血丝,眼皮颇无力地充斥着困倦,眼下呈淡淡的青色。 “你看上去一夜没睡啊。”刘岩又说。 简昆:“睡了,没睡着。” 刘岩:“字儿都签了有什么睡不着的。” 他开车载他到路口的包子铺买了两屉小笼包。 “约的八点?”简昆边吃边问刘岩。 “嗯。”刘岩说,“人说点完货还要请咱吃午饭。”又补充,“可比汪梵那孙子靠谱。” 简昆忽然觉得包子不怎么香了,过了会儿他问:“老薛什么时候回来?” 刘岩:“昨儿刚和他联系了,下个月就回来,咱仨可算是凑齐了啊。” 薛恒在隔壁市上班,公司今年有外派任务,他专门申请了调回来。 刘岩读了个不知名的野鸡/大学,毕业后干过几样工作,不是和人起冲突就是被人骗,后来才跟着简昆干。 提到薛恒他想起什么,看一眼简昆,过一会儿又看一眼。 简昆:“有屁就放。” 刘岩咽了一口包子:“我听说许君莉结婚了啊。” 简昆顿了一下:“你后悔了?” “我后什么悔啊,我跟她又没什么,我是想说……算了……” 简昆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刘岩又开口:“其实……” “算了就别说了。”简昆道。 刘岩又把话都咽了回去。 他们赶去南市,销的是一批台式电话。这年头手机都玩不出新花样了,更别提座机,销货比登天还难。 但要是容易的话,老板也不会把这活儿给他了。 临近中午办完事,对方果然请他们吃饭。因为在南市,饭后俩人去了趟和平路。 和平路上有幢旧楼,一层窗户上摆了两盆君子兰的那间屋子就是牛沭仁在南市的新家。 他们到时是一留着寸头的年轻人开的门。 “鑫哥。”简昆叫他。 他叫牛鑫洲,虚长他们几岁,是牛沭仁儿子。 “来了。”牛鑫洲引他们进屋,“货都交了?” “交了。”刘岩边说边往屋里探,“我那敬爱的牛主任呢?” 牛鑫洲笑:“学校俩小屁孩儿老打架,牛主任家访去了。” 简昆:“都退了还家访呢?” 牛鑫洲:“你还不知道他,一辈子都爱管别人家小孩儿。” 简昆把一盒茶叶放桌上:“给牛主任的。” “也不是白管啊,还能收礼。”牛鑫洲问他,“单子全签了?” 简昆:“差不多了。” 牛鑫洲:“能耐啊,要么张总说就看中你身上的这股子劲儿。” 刘岩吐槽:“提这我就气,鑫哥你上哪儿认识的那汪梵,整个儿一无赖,昨天我们从新华路追到电厂才逮着他。” 牛鑫洲吃惊:“都追到电厂去了?” 刘岩:“是啊。” “他呀,家里挺有钱,我们领导朋友的儿子,之前我替领导去外地办事儿见过两回,就认识了。”牛鑫洲给他们一人倒了杯水。 “我说呢,还开一跑车。”刘岩拿起水杯,“但他跑车都开了,那些单子还搞不定么?为这么个事儿东躲西藏,忒让人瞧不起。” 牛鑫洲笑了笑:“干嘛非得瞧得起他,重要的是单子不都签了么。”又说,“他先前不签也是有原因的,他家虽然有钱,但拿主意的都是他老子,他就一花花公子,整天吃喝玩乐不上班,没权利决定这些。” 刘岩惊慌:“那单子都给他不就打水漂了么?” “那不会,回家卖个乖服个软,老老实实让他爸骂上几句,该办的也都办了。”牛鑫洲喝了一口水道。 当了半天听众的简昆终于发出疑问:“他很花吗?” 牛鑫洲:“花的吧,这些富二代哪有不花的,听说前一阵儿还为了追一姑娘专门跑了趟意大利。” “卧槽。”刘岩说,“差距啊,咱还得努力奋斗啊昆儿。” 简昆:“为意大利奋斗?” 刘岩:“是啊,我只吃过意大利面,还没泡过意大利妞儿呢。” “怎么没让意大利面噎死你呢。”简昆说。 刘岩拍了拍胸脯:“命大!” 三人说笑了一阵。 简昆又问牛鑫洲:“那汪梵没结婚吗?” “没听说,那作风,结了婚也照样花。” “意大利那姑娘追上了吗,现在是他女朋友?”他再度真诚发问。 刘岩:“你管这些干什么,是打算嫁给他吗?” 简昆极淡地冷笑:“我敢嫁他敢娶么。” 刘岩乐:“那必然不敢,但你想嫁这件事儿我倒是可以替你安排安排。” 正打趣着,门上一响,是牛沭仁回来了。 五年过去,牛沭仁比从前又胖了些,爬了皱纹的眼睛依然炯炯有神,头顶的白头发多了许多。他穿着一件宽松汗衫和齐膝短裤,腿上有条状似蜈蚣的疤痕,是当年留下的。 “唷,牛主任回来了。”简昆率先站起来。 牛沭仁鼻梁上的黑框眼镜已换成一副老花镜,他也没伸手扶一下,任由镜框垮到鼻梁上,光着双有神的眼睛往屋里瞅了瞅。 “小兔崽子来了!”他中气依然很足,声音十分洪亮。 “您老处理完了么?”刘岩问他。 “处理完了。”他换了拖鞋,“你俩吃了饭来的?” “吃了。”简昆说,“跟客户一块儿吃的。” 牛沭仁:“晚饭跟这儿吃么?” 说罢又想再换了鞋出去买菜。 简昆:“不了,一会儿就走。” 刘岩:“哎,下回再吃吧,现在是努力奋斗的时候,为了我的意大利妞儿。” 牛沭仁顿了一下:“你说什么?”说着推了一把眼镜,满屋转悠着找笤帚,“你个不成器的玩意儿!努力奋斗是为了什么?你再说一遍!” 隐痛 第36节 “我错了我错了。”刘岩边躲边改口,“一切都是为了社会/主/义/现代/化做贡献。” 就这么又热闹了好一会儿,他俩才打道回府。 这一来一去就不早了,五六点的太阳把影子拉得老长。 章玥下午满课,课后去学校食堂吃了饭,又回教室找到那个叫丁凌的男孩儿,问他回不回家。男孩儿说要去语文老师那儿默写完课文再回,她才骑上小电动自己走了。 丁凌是挺伶仃一小孩儿,父母常年不着家,他和奶奶相依为命,因长得瘦弱性格内向,总被同街几个小孩儿欺负。 章玥偶然知道这事儿,有机会总送他回家。 她在花园路租了套房,小区虽然旧点儿但租金不贵,地段也不偏,她很满意。 这个点儿大多都是买菜做饭接孩子放学的人,她在路口碰到几个熟悉的家长,寒暄几句后骑着车转了个弯,迎面是块有坡度的高地,高地两边是住宅楼,楼前有灰色石砖砌起来的围墙。 那墙内有棵歪脖子老树,大片枝叶伸出墙外,构成一方荫庇,好巧不巧,那片浓郁的绿荫下站着一人。 简昆穿着衬衫,看向她的一双眼睛疲惫至极。 章玥减了速,也看着他:“别说这是巧合。” “不是巧合。”他说,“我专门来找你的。” “什么事?” “汪梵不是什么好人,你离他远点儿。” 章玥挺冷淡:“我和谁远近,跟你没关系吧。” 绕了一圈似乎又回到原点,只是曾经她的冰冷沉默变成了更深的敌意。 第29章 疯子 和汪梵交货的时间定在周三, 双方本来约好在新建街一仓库见面,简昆和刘岩都走到半路了,他又把地点改成月河湾的门面房。 简昆往下踩了踩油门, 飙到路口一转方向盘, 又绕了回去。 刘岩:“这货故意的吧。” 简昆:“没准还得改。” 调转方向后他明显减速,没过一会儿汪梵那边的人又打来电话,果然又改了地方, 这回是峰回路的大酒店。 在刘岩骂第三十声孙子时,简昆把车开到了酒店楼下。 汪梵在十五层, 他俩进去时,铺了素花地毯的客厅没人, 只有黑白色地砖相错铺成的浴室里传出电视的声音。 汪梵就躺在靠窗的圆形浴缸里, 简昆走近时他正从纸盒里拿出一块儿披萨往嘴里塞, 吃了两口又扔回去:“真他妈难吃。” “去隔壁等着吧。”他仰脖子枕在浴缸边缘的白瓷上, 眼睛也闭上了,“一会儿有人和你们对接。” 刘岩捏了捏拳头:“你……” 他被简昆碰了一下胳膊, 话也咽回去了。 隔壁是一空房,俩人跟那儿等了近半小时,后来终于来了一人, 双方交代几句后简昆就让刘岩领着他下楼接货去了。 他又走去汪梵的房间, 汪梵还在浴缸里待着,听见动静他睁开眼睛。 “办好了还来,来感谢我的?”他趾高气扬地看着简昆。 “商量个事儿。”简昆站在浴室门口。 “咱俩商量不着。”汪梵拿了边上的红酒喝一口,“想找我办事儿,你得用求的。” “求你件事儿。”简昆痛快地说。 汪梵得势地扬了扬眉, 咽下口中的酒, 发出满足地叹息, 然后抬了抬下巴示意他说。 “和章玥分手。”简昆道。 汪梵愣了一下:“章玥?” “嗯。” 汪梵看了他一会儿,突然笑道:“你不说我都打算放手了,你这一说我又觉得不能放了。” 简昆抬脚走近他。 汪梵抬/腰往起坐了坐:“你干嘛?” 简昆没说话,到了浴缸前抬手就把他的头往水里按。 汪梵在澄澈的水里如落水的鸟般扑腾,但他抗争不过简昆的力气,刚要冒点儿头就被压下去,口鼻一直泡在水里。 感觉差不多了,简昆松手:“分不分?” 汪梵整个脑袋都往下落着水,眼睛也睁不开,大口呼吸着。 简昆的手又有了下压的趋势。 “分……分……”汪梵双手抓牢了浴缸。 简昆松手,顺带捡了旁边置物台上的毛巾擦净手上的水,站起来走了。 汪梵抹了一把脸,用拳头砸向缸里的水:“神经病,疯子!” 简昆进了电梯,梯壁照出他的脸,他神情麻木地看着自己的脸,心中似刚才那缸水般起起伏伏。 上车后他首先打开扶手箱,从里面拿出一串磁力珠在掌心拨弄着。 刘岩看见了,问他:“你打他了?” “没。” “心情不好?也对,谁碰上这孙子心情都不好。” 简昆捻着磁力珠,想着章玥那张脸,脑中闪过一念头:怎么都行,但她不能找个这样的。 那天在花园路她说和谁走得近跟他没关系。 他也不辩驳,只道:“我就是给你提个醒。” 章玥问他:“咱俩什么关系,你给我提醒?” 他看着她:“咱俩不算朋友么?” 她说:“消失这么久才出现的人,不配当我朋友。” 他沉默,许久之后也没说些什么。 她骑着车头也不回地走了。 章玥把这事儿说给许君莉的时候,许君莉正用吸管喝杯子里的饮料,她指尖亮晶晶的美甲在阳光下更加夺目。 章玥说完后她理了理艳丽的连衣裙翘起二郎腿:“好久不出现,一出现就让你远离这个远离那个,这种人你还有什么可纠结的,你就是个恋爱脑。” 章玥:“我还没恋爱呢。” “那你还纠结什么?” 章玥没说话。 许君莉看了看她:“他以前是救过你,但不是救命之恩都要以身相许的,而且你们又没在一起过,有什么放不下的呢。” 她想说他们之间不止救命之恩的事,可又说不出别的事。那些散布在繁枝细节里或微妙或汹涌的情愫,只有他俩能懂,至少她是这样认为。但他最后的反应让她发现自己是剃头挑子一头热,好几年过去,就连突然出现时也瞧不出他有什么波动。 “我决定放下了。”她说。 许君莉鼓了鼓掌,又说:“不过汪梵挺花的,你还是得离他远点儿。” “胆小怕事又浮夸,我才看不上他。”章玥道。 许君莉又朝她鼓了鼓掌。 陈老师是实验小学的老教师,提过两回要给她介绍对象,这天第三次提,她答应了。 那人约她在星云街的咖啡馆见面。 他穿一件蓝色西装,因为健身身材挺壮,胳膊往桌上一放,肩部的料子就因为鼓胀的肌肉老往一块儿簇挤,陈老师说他是互联网新贵。 新贵不新贵章玥不知道,就觉得他挺能聊,聊了半天行业知识她愣是没听懂几句,直到他那杯美式黑咖下去一半才终于停下来。 “你好像不喜欢喝咖啡。”他看了看章玥的杯子道。 “还行。”章玥边说边拿调羹搅散了拉花。 “陈老师是我邻居,跟我妈关系挺好。”他又说。 章玥:“陈老师是我同事。” 那话就跟火燎枯木似的,一下子就尽了。 俩人沉默地喝着咖啡时,章玥从斜前方的玻璃门看见一背着书包耷拉着脑袋的学生。 那个豆芽菜般的男孩儿走进巷子,没过一会儿又耸拉着脑袋走出来。 章玥放下调羹:“不好意思,我可能有事儿得先走。” 这男人松了口气:“行,那就有缘再见。” 看得出来他对她也没什么兴趣,章玥放下后的首次挑战以失败告终。 她离开咖啡馆朝巷口的那棵大树走去:“丁凌。” 男孩儿转头:“章老师。” “怎么不回家?” 丁凌一双单眼皮也耸搭着,他发浅肤白,显得更加瘦弱,背靠着大树无精打采。 “忘带钥匙了。”他说。 章玥:“你奶奶不在家?” “她多半又打麻将去了。” “那你找她拿钥匙去啊。” 丁凌不说话。 章玥猜出个大概:“走吧,我跟你一块儿去。” 隐痛 第37节 丁凌不解:“你去干什么呀?” 章玥:“家访。” 丁凌吓一跳:“我……我最近没拖欠数学作业啊……上课也在认真听讲……” “不是为成绩的事儿。”章玥道,“好久没见你奶奶了,正好看看去。” 丁凌耸搭着脑袋又走进巷子。 那巷子不长,拐角的路灯下蹲着几个和丁凌差不多大的男孩儿,他们的校裤略长,衣服扣子扣得七歪八扭,是洋不洋土不土的几个半吊子。 丁凌的速度明显慢下来,章玥越过他走在前面。 那几个人里有人看见丁凌,阴阳怪气叫他小丁/丁。 章玥正要开口,忽然一声喇叭响,她还没弄明白是哪辆车,丁凌已经冲出去,就见刚开进来的那辆黑色轿车靠边停下。 简昆从车上下来时,那几个小孩儿瞬间作鸟兽散。 “跑什么啊,还没带你们玩儿呢!”他说完后那几个孩子已经无影无踪,连半个影子都没留下。 “怂货。”他半拍半摸/撸/了一/把/丁凌的头,“不是告过你打就完了么,怕什么,打不过也得打,是男人就不能输知道么。” 丁凌站那儿乖乖被他/撸/头。 过了会儿他才想起来,转头叫章玥:“章老师。” 简昆顺着他看过去时愣了一下,鬼使神差也叫了声章老师。 星云街后面的岔路口有一排改造后的楼房,简昆就住那儿,和丁凌是邻居。 第一次碰见丁凌时,是他从他家门口路过。那扇开了透气窗的防盗门里传出老人中气十足的责骂,下一秒门被猛地打开,一男孩儿跨出来,接着从里往外扔出一书包,那门再“砰”的一响,把小孩儿锁外头了。 简昆和他对视,只一秒,他的头就低下去。 俩人就从结下缘分。 章玥看着简昆,转身要走。 丁凌叫住她:“章老师您不是要家访么?” 章玥:“下次吧。” “为什么?”丁凌真诚发出疑问。 章玥:“……我突然有点事儿。” “我奶奶在家。”丁凌又说。 “不是打麻将去了吗?” “……我骗你的。” 章玥这才知道先前他是因为那几个小孩儿编了谎话:“以后不能骗人知道吗?” “知道了。” 章玥和他一起回家,一路上没和简昆说一句话。 丁凌奶奶是个抽烟喝酒的老太太,脾气挺大,丁凌稍出点儿错就责骂,骂完后看着丁凌那战战兢兢的样儿又来气,就又一顿骂。 这章玥刚一进门她就给吼上了:“还不给老师倒水!” 章玥说不用,丁凌还是跑去倒水去了。 老太太请她坐,开门见山问她:“丁凌在学校是不是惹麻烦了?” 章玥:“没,他挺懂事儿,就是胆小了点儿。” “没出息!”老太太道,“就这蔫不拉几样儿!天性,改不了!骂他多少回了!” 章玥尴尬地笑了笑:“也不用骂他,这么大的孩子还是需要多鼓励。” “嗯,鼓励着呢!他爸妈不在家,就我老鼓励他!” 章玥来丁凌家好几回了,回回他奶都这么说,她也不好对一老人多提要求,跟家坐了一会儿就走了。 走时老太太又骂:“你个没眼力价儿的还不送送老师!” 丁凌又送她到门口,等她换好了自己的鞋还把拖鞋规规矩矩放回鞋架。 章玥看着他:“以后再碰上那几个不要怕,打不上也能咬他们一口,治上一回他们就不敢老欺负你。” 丁凌点了点头。 她明白这不是身为老师该说的话,但护弱的私心又让她觉得,说一说也无妨。 一出门,简昆半倚着楼梯扶手,脸上挂了个淡笑:“章老师教育人的风格和别人不太一样。” 她刚才的话显然被他听到了。 他递给她一瓶水,她没接。 “拿着啊。”他又往前递了递。 她接过水。 他往上指了指:“我住楼上。” 谁想知道你住哪儿,她想。 第30章 就是喜欢 一万个单子提前半个月完成, 老板对简昆很满意,又给他派了个任务更重的新活儿。 刘岩拿到对半分的奖金后笑得合不拢嘴:“这回我可是长了脸了,再让我爹说我挣不了钱, 回去我就把钱拍他脸上。” “拍。”简昆说, “你拍他一下,我就把这一半儿奖金也给你。” 刘岩:“不是我不敢拍知道么,我是替你着想, 钱都给了我你花什么呀?” 简昆知道他不敢,还拿他找乐:“比起花什么, 我更想看看你怎么拍他。” “拍谁呢?”推开包间门的薛恒乐道。 几年过去,薛恒还留着以前的发型, 褪去稚嫩的皮肤黑了一些, 身材壮了不少。 “卧槽老薛, 你终于回来了!”刘岩叫着, 扑上去和他熊抱。 薛恒笑着猛拍他的肩:“傻逼,还跟一窜天猴似的。” 其实这俩人这几年都见过面, 不常见面的是简昆。 薛恒走近和简昆拥抱,反而成为祝贺他的那个人:“回来就好。” 简昆朝他身后的姑娘点头示意:“不介绍一下?” “我女朋友,肖薇。”薛恒说。 肖薇挺小一张脸, 戴一副细边眼镜, 微笑起来脸上还浮出红晕,一看就是斯文人。 “卧槽,都有女朋友了,全世界只剩咱俩是老光棍儿了昆儿。”刘岩道。 “别胡说啊,我可不老。”简昆说。 刘岩:“年轻的光棍儿也是光棍儿好吗。” 薛恒看了看简昆:“我听说她回来了啊, 没联系?” “嗯。”简昆道, “最近联系上了, 也不是联系,反正见过面了。” 薛恒问他:“你怎么想的啊?” “没怎么想,我这辈子就这样了。”他说。 刘岩:“干嘛这么丧啊,咱刚接了大单,还得挣大钱呢。” 他又点头:“以后叫我简总。” 以后的简总在这顿饭后和刘岩去了趟博信,他们本来连签合同的笔都自己准备了,但吃了个闭门羹,那博信老总推脱有会连面也不和他们见。 大厦后面有一卖装饰的市场,简昆在车里等了一小时,留刘岩守在那儿,自己逛市场去了。 他床头的台灯坏了有半个月了,这一阵一直忙,昨晚腾出时间来修也没修好,今天赶得巧就正好去了。 卖灯的老板问他要什么型号,他拿手比划:“大概这么大。” 老板:“这么大是多大啊,你得说清楚啊,买错了回去不能用,你还得再来换,要不然你带着灯泡再来一趟吧,照着买就错不了。” “那多费事儿啊,我重新买个灯吧。”他干脆道。 说完绕店里转了一圈,后来他指着那台底座有只兔子装饰的灯冲老板道:“就这个。” “这是儿童款。”老板笑他,“你一大老爷们儿喜欢这呢?” “嗯,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喜欢。”他边说边去柜台准备结账。 刚付完款,身后传来声音:“老板你这灯怎么卖?” 简昆转身,挺意外地看着章玥。 “嗬哟,今儿什么日子,又不是八月十五,怎么都瞧上这兔子了。”老板道,“这灯刚卖出去,您再看看别的吧。” 简昆问章玥:“你要啊?” 章玥:“不要了。” 她绕店里走了一圈,重新挑了一盏。 想找人的时候找不到,不想找了买个灯都能遇到。她拿着新挑的台灯,一转身,柜台前的人已经不见了。 章玥:“……” 简昆前一刻恰巧接到刘岩的电话,说看见博信那秘书下楼了,他连个招呼也没打,立即跑了回去。 博信老总是个挺气派的男人,年纪并不算大,在楼下被简昆拦截时他一脸莫名其妙,知道他的来由后便有些不耐烦。 “你们老板去年前年,连着两年都找过我,我和他说得很清楚,我们有固定的合作方,不需要你们的货。” 简昆恳求他腾出五分钟时间谈一谈,但他不给机会,还叫司机把他们轰走了。 回到车里的刘岩很挫败:“老板亲自出马人都拒了两年,凭什么给我们呀?” 隐痛 第38节 简昆倒不至于挫败,只是有点儿遗憾,接这活儿时他要多问老板几句,也不会现在才知道先前已经被拒过两年。 “怎么办啊昆儿?”刘岩又问他。 “先回,再想办法。”他说。 刘岩于是开车把他送了回去。 临下车时刘岩提醒他拿灯他才想起来,看了看时间,章玥肯定早离开那儿了。 章玥确实早就离开了,下午她有两节课,课后陈老师留她聊了会儿天,说那“互联网新贵”成不了的话再重新给她介绍一个。 她婉拒了。 她没兴趣再和陌生人一边尬聊一边喝咖啡。 后来因为开会她离校晚了点儿,回去时天都黑了。她顺着马路转过弯,远远的就看见树影下又站着个人。 她骑着车走近:“这次又要说什么?” 简昆拍了拍手里的盒子:“灯,中午那会儿走得急,忘了给你。” 章玥:“我已经买了。” “你不是喜欢这个吗?” “不是被你买走了吗?” 他递给她:“所以送你啊。” “谢谢,我不需要。”她不接。 简昆:“喜欢就拿着,这要落别人手里还就没这机会了。” 章玥:“我已经有一盏了,要那么多干什么。” “亮堂啊。”他眉目间扬起熟悉的淡笑,“你要嫌太亮了,就把你买的给我,咱俩换。” 章玥看着他。 “我认真的,我那灯坏了,要都给了你还真没的用。” 章玥于是领他上家里换灯。 她住的一居室,进门一张沙发,顶头是阳台,面积不大挺通透。 简昆问她把灯装哪儿。 她指指沙发旁边的矮柜:“这儿。” “这儿?”简昆看了看天花板,“这儿不是有灯吗?” 章玥:“我改作业习惯用这。” 简昆“哦”地应了一声,蹲那儿替她装灯。 突然没人说话了,只有他在矮桌上掰弄的动静,章玥看着他的背影,有一瞬间的恍惚。 “你怎么想着当老师了?”简昆忽然问她。 “别的工作不好找。”章玥道。 “兴大毕业也愁找工作吗?” “你怎么知道我读兴大?” 他已经接好线,正拨弄着开关调试,那灯一明又一灭。 “兴市不就那个大学么。”他说。 章玥:“我就不能去别的地方上大学?” 他顿了两秒,带着笑意:“你不会。” 章玥忽然想起当年他为躲避追债藏进便利店小屋时她曾说过不会再帮他,他却纠正说她会,他当时笃定的口气和现在如出一辙。 她为这仿佛被他了如指掌的感觉一时感到恼火:“你呢,你在哪儿上的大学?”紧着又问,“还是你就没上大学?” 简昆没说话,那台灯亮着,清晰无比地照着他的侧脸。 “没上也没什么,好些人上了还不如不上。”章玥又说。 “当了老师是不一样啊,一句话一个道理。”他口气间夹杂些微吊儿郎当的笑意。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章玥冷静道。 简昆顿了两秒:“读了个专科,没听几天课,一直东混西混。” “南市读的?” “不是。”他道,“临市。” “你后来去了临市?” “去的还是南市,只是在临市上学,干过不少活儿,都没干到底,又回来这儿了,并且不打算走了。”他一双泛着笑意的黑眸看着章玥,“章老师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章玥也看着他:“要不是上次在电厂碰见了,你是不是打算一辈子不联系我?” “不是。”他说,“我本来就打算找你的。” “那你为什么这几年都消失了?” “……怎么说呢……大家都目标明确,就我一人没着没落的,心里有落差也正常的吧。” 章玥心中那根紧绷的弦被轻巧拨动,有些松动又有些轻微的疼。即使电厂分别的那个傍晚她不懂他模棱两可的退却,在后来历经世事的时光里她也逐渐明白了他当初的心境。 可即便如此,也不足以成为他消失几年的理由。 她仍然感到困惑:“可你不是这样的人。” “那我是什么样的人?”他关了台灯,那束照着侧脸的强光灭了,“过去的都过去了,现在不是都挺好吗。” 章玥还要再说什么,包里的手机忽然响了。 她接起来一听,对方是个男人,叫她去一趟楼下。 她问:“你是谁?” 对方:“……我的声音你听不出来?我汪梵啊。” “你怎么知道我的手机号?” “你该不会真的以为你不告诉我我就没办法知道了吧,我……” 章玥挂了。 简昆看了看她:“谁啊?” 她还没说话,楼下传来一声声喊叫,声声喊的都是她的名字。 简昆仔细听了听那声音,越过客厅走到阳台,就看见停在围墙外的明黄/色小跑车。 章玥下楼走到小区门口时他还在喊:“章玥啊,章玥哎,章玥……” 章玥:“你干嘛?有事说事嚷嚷什么?” 汪梵冲她笑:“我是想说事儿,你不是不给机会么。” “什么事儿?” “请你吃饭。” “水喝不饱你么,还有心情吃饭?”简昆从楼道里走出来。 汪梵吃惊:“卧槽,你怎么在这儿?” 简昆:“我就在这儿了,怎么了?” 汪梵心情复杂地看了看简昆,又看了看章玥,最后又看了看简昆。 “君子不跟小人动手!”他指着简昆,又对章玥说,“我改天再来找你啊。” 上回被简昆按浴缸里的事儿显然令他心有余悸,他是爱玩儿,但不玩儿命,像简昆这种豁出去要别人命的疯子他能避则避。 简昆看了看飙远的小跑车,转头冲着章玥:“你这男朋友不行啊,这么孬。” 章玥看着他:“你揍他了?” “想揍来着。”他冲车消失的方向抬了抬下巴,“没给机会。” 作者有话说: 不用硬等啊宝贝们,攒个个把月再来看。 第31章 请吧公主 星云街后面的楼房里有一小屋, 屋内黑色窄边的长桌上放着几个样式不同的摩托模型,模型后面的墙上挂着一飞镖盘。 镖盘对面是简昆的床,床头一盏奶白色灯, 桶状灯罩已破壳, 壳内的灯泡已在昨天晚上被他丢进垃圾桶。 这天晚上依旧黑暗,因为他从章玥家出来时忘了拿走交换的灯,不过他睡得倒挺好, 一夜无梦。 周四恰好是章玥这个月在实验小学的最后一堂课。 她对照ppt讲完负数的初步认识,调整了耳麦道:“老师要出差几天, 你们好好儿学习,等我回来给你们带礼物。” 一活跃的男孩儿问她去哪儿。 “湖市。”她说。 男孩儿立即举手:“老师我要牛肉干!” “行。”章玥说, “但你体育课不能偷懒, 要不然连牛肉渣都没有了。” 大家都笑, 那男孩儿猛点头。 二班班主任叫顾烟茹, 是个三十出头的语文老师,苗条的身材瘦长的脸, 挺和气一人,担任班主任以来被打磨成了双面人,上一秒还笑容满面聊着天, 一进教室就严厉成石像, 脸比包公还黑。 章玥下课后聊起课上的事儿,顾烟茹说她太惯着学生。 章玥打趣她:“买牛肉干就惯着了?你一挣工资的人跟小孩儿计较什么。” 顾烟茹看着她,颇有点儿无奈的意思:“你小心那帮野猴子们反了天。” 隐痛 第39节 章玥:“有你这个如来佛在,谁能反了天?” 顾烟茹挺受用,还说去了湖市请她吃饭。 后来这顿饭也没吃上, 因为湖市校方很热情, 不仅包了她们的饭, 在交流会后还尽地主之谊请她们出去玩儿。 去的是一新开的马场,那马场设施完善,装备也挺全。 尽管他们已安排好引导新手的专业人士,在更衣室换衣服的章玥还是有点儿紧张。 她问隔壁的顾烟茹:“顾老师你会骑马吗?” 顾烟茹说:“会一点儿,我爸以前搞旅游的,我小时候在他租的那片草地上学过一点儿,但那草地很小,都是玩儿,没这个专业。” 章玥把白衬扎进套了掐腰小马甲的裤腰里,又去换鞋,但那鞋码偏小。 顾烟茹已经换好衣服,说去外间帮她重拿一双。 她就在深棕色木板围起来的隔间等着,过了会儿人回来了。 “你还挺快。”她说,“我以前穿三七的,这两年不知道怎么回事儿,脚还长了一码,得穿三八,但身高没变,光长脚不长个儿,我都害怕明年蹿到三九去了。” 隔间外没回应。 “顾老师?” 依然没回应。 她以为刚才是错觉。 没过一会儿,又有人进来了。 这回她确认了脚步声才开口:“顾老师是你吗?” 只听那脚步越来越近,就见门板下方的悬空处出现一只手,那只手往地上放了一双靴子。 虽然只有一瞬,但她极快认出那是只男人的手。 她心中一咯噔,理好了衣服,“砰”地打开门:“你干嘛?” 已经走到门口的男人怔了怔,转头带着点儿痞气看着她:“中午吃的喇叭?嗓门那么大。” 简昆穿着白衬黑裤,手里闲闲地拿着一顶黑色头盔。 “你怎么在这儿?”章玥意外极了,“你跟踪我?” 简昆诧异地抬了抬眉:“跟踪你干嘛?”他倚着入口的墙壁,就着手里的头盔指指另一边的男更衣室,“我等人。刚在外面就看见你了,没机会打招呼,进来又碰巧听见你说话,就顺便帮你拿了鞋。” 他说着一笑:“光长脚不长个儿?” 章玥没理他。 “你这个儿也不低,正好。”他又说。 刚说完就有三五个人冲进来,是顾烟茹和几个马场的员工,都因章玥循声而来的,问刚才发生了什么事儿。 恰逢男更衣室有人往外走,简昆看了一眼,手指灵活一转,把那顶头盔规规矩矩端在手里,冲章玥扬起个笑:“防范意识有所提高,不错。” 章玥想起他拿梯子砸陈蔚蓝的往事,一颗心似被拉扯的弦,扯出柔软又酸涩的复杂感。 他随那个换好服装的男人走了出去。 章玥和冲进来的人解释是误会一场。 顾烟茹看了看简昆的背影问她:“这谁啊,你朋友?”又说,“你怎么没说你带朋友来?” 章玥:“碰巧遇见的。” “在这儿遇见?” “嗯。” “这也太巧了。”顾烟茹说,“你这朋友很帅啊。” 她俩随后出去,入眼是白色矮栏围成的圈,圈内绿草并不茂盛,甚至露出贫瘠的土,最右边的栏杆有一出口,出口往外才通向更阔的草场。 顾烟茹往遮阴棚下看了看:“你朋友帅是挺帅,人不怎么样,都不理你。” 章玥抬眼,看见简昆在遮阴棚的支撑杆旁边站着,手里还端正地拿着那顶帽子,在他前面半米远的位置站着刚才从更衣室出来的男人,那人挺有气派,正和另一个年纪相仿的人聊着天。 他不是来骑马,是来办事儿的,她想。 简昆的确是来办事儿的,因为博信老总始终拒见,合作的事儿被耽搁下来。 他思来想去只好转移重心,先去打探对家去了。这天又得到消息,说是博信老总要去湖市出差几天。 他叫刘岩继续打探,独自跟来了湖市。 但效果并不理想,那老总不怎么理他,也不接他准备好的帽子。恰逢马场员工牵来两匹马,老总和朋友相谈甚欢,一人一匹骑上去,直往栏杆外的方向走了,像没看见他似的。 顾烟茹已被驯马师带上走了。 简昆像转球一样转了一下手里的马术帽,再帽沿向内用胳膊半扣在腰间。 他朝章玥走近,抬下巴指指旁边的马:“请吧公主。” 章玥于是在他的协助下上了马。 他走在前面牵着绳子。 章玥居高临下看了看他的后脑勺:“你来干嘛的?” 简昆头也不回:“牵马啊。” “我不是说这。”章玥冲着栏杆外,“人都走了你怎么不跟上去?” 他在太阳下眯了眯眼睛:“出来再说吧。” 她又问:“你会骑吗?” “我哪会这玩意儿。” 他牵着马绳绕圈子徐徐走着。 章玥仍然有点儿紧张,小腿绷紧/夹/着马肚,那马儿不适,来回地跺。 另一位驯马师看见了,立即喊停。简昆倒是停下了,章玥更紧张了,刹那间那马儿也变得焦躁,不管不顾扬起了前蹄。 尽管因为驯马师的及时解救章玥没能摔下来,但简昆因为躲避踏下来的马蹄往旁边一闪,马蹄是躲过了,没防着身后的栏杆,他猛地翻出去,磕破了腿也扭伤了腰。 腰伤还不小,躺那儿老半天不能动,马场立即打120送他去医院做了核磁共振。 在急诊室等结果时,刚拿来外伤药的护士被隔壁输液室的患者不停呼唤。 章玥从医用托盘上拿了药水和棉棒:“我来吧。” 护士看了看简昆腿上擦破皮的伤:“那你给他上吧,有事儿叫我啊。” 章玥说行,转头走向平躺在检查床上的简昆。 马场的栏杆并不高,但他后仰着翻的,非但姿势不帅还刮破了裤子,那裤子沿大腿撕裂一道指头长的缝。 要命的是为方便上药,护士还以撕裂的缝为直径剪出个空心圆,圆里袒/露着他赤/裸/裸的肉。 他挺尴尬,章玥转过身时他更尴尬了,假装头顶的灯光刺眼,拿胳膊枕在脑门上挡住脸。 章玥看了他一眼,忽然很想笑。 “冤不冤吧。”他维持那个姿势道,“你一骑马的没事儿,我一牵马的摔废了。” 章玥顿了一下:“很痛吗?” “痛啊。”他说,“痛死了。” 说完腿上一阵冰凉,他没防备,因这突如其来抖了一下。 章玥:“别动。” 她在给他上药。 “牵马和骑马都是有技巧的,咱俩一个不会牵一个不会骑,不是你摔就是我摔。”她又说。 “那还是我摔吧。”他说,“比起美救英雄,我更喜欢英雄救美。” 这事故没能避免是因为俩人碰面时重点都在对方身上,面对马反而心不在焉了。 但这会儿比起心不在焉,简昆已经屏气凝神,除了药水的冰凉触感,她的手掌边缘正以略低于他的体温时不时碰着他的大腿。 她动作生疏,无意识的“蜻蜓点水”像勾动柳芽的春风,那忽近忽远的撩/拨滋生出心痒难耐的煎熬感。 简昆在这心跳加速的煎熬中松开胳膊看了一眼,看见她低扎的马尾秀美的脸,灵巧的耳朵挂着一层薄红,整个人都依着他的大腿一侧,似乎连她喷出来的轻薄呼吸都离自己极近。 他腹/部涌/上热意,终于在窘事发生前先一步坐起来,但因为腰伤也没能坐起来,反把医生和章玥吓一跳。 那医生正往电脑上打字,朝他抬起胳膊连说了好几声别动。 章玥又扶他躺平:“你干嘛?不要命了?” “忘了。”他笑了笑,顺着检查床缓慢屈起一条腿,问她,“我要是废了,你管我吗?” 章玥看了看他屈起来的腿:“废了还能抬起来?” 他挂着个痞里痞气的笑,拍了拍平躺的那条腿:“可能废的是这边。” 章玥这就知道他没什么事儿。 等检查结果出来,他果然没什么事儿,属于肌肉挫伤。 医生建议先冰敷再上药,他可算是找到完美的救赎,直嚷嚷着疼得厉害,要求现场冰敷。 当冰袋贴上后腰时,凉意钻进毛孔,沸腾的血液彻底冷静下来,他终于松了口气。 章玥不解:“你怎么还变脆弱了?” 以前他的胳膊和腿上多的是比这严重的伤,都没见他皱过眉,如今连肌肉挫伤都得叹气了。 “腰不一样。”他换了姿势/趴在检查床上瓮声瓮气地说。 章玥:“哪儿不一样?” “腰特别重要。” “哪儿不重要?” “男人的腰不能废。”他低沉的语气透着坚决。 话题隐约朝着不太妙的方向去了,章玥不再说话。 隐痛 第40节 第32章 带上我吧 顾烟茹打来电话, 说湖市校方请他们去吃烤肉,章玥说她不去了。 顾烟茹捂着电话悄悄问:“很严重吗?” 章玥说:“肌肉挫伤。” “肌肉挫伤有什么不能来的?” 章玥看了一眼趴在检查床上的简昆,他衬衫脱在一旁, 光着宽阔的肩背, 一动不动看上去挺可怜。 “算了吧。”她对顾烟茹道,“我也不饿。” 顾烟茹听出来:“一大男人肌肉挫伤有什么可怜的,你不是喜欢他吧?” 章玥没说话。 顾烟茹又问:“你俩谈恋爱了?” “没有。” “那你就是喜欢他, 难怪陈老师给你介绍对象你总是推三阻四,那这可是个好机会啊, 你好好儿把握啊。” 她又看了一眼简昆,不知该怎么把握, 甚至还没决定要不要把握。他踏过荆棘走到现在, 一直光明磊落, 他表面吊儿郎当实际众醉独醒, 豁出去的嚣张跋扈只是他的保护色,因为此路之外别无选择, 那不屑一顾的轻松背面是一颗脆弱敏感又孤独的心。 章玥都明白,但他忽然的失踪和面临给感情画上符号时的迟疑并不能让人有安全感,尤其对多年来孤军奋战的章玥而言, 她并不是感性的人, 但需要毫不飘忽的安全感。 没弄清他消失的原因之前,她决定先追根溯源。 简昆听她挂了电话,问:“你同事?” “嗯。” “你出差男朋友也不送送你?” 通过这几次接触,他已确定她和汪梵并不是男女朋友。她是个心中有数的姑娘,不会被琳琅的表面迷花了眼。 他说这话只是为了逗趣。 “你呢, 有女朋友么?”她可没忘记当年大烟囱下那个喝醉酒的女孩儿。 “顾不上。”他说。 “顾不上交女朋友, 还是顾不上陪女朋友?” 他笑了:“本来就厉害, 当了老师更厉害了,你的学生都怕你吧?” “我的学生都喜欢我。”她说。 “顾不上交女朋友,也不想交女朋友。”他道。 这几年追他的倒是有一两个,一开始那个很温柔,他说干嘛就干嘛,一点儿脾气没有。 他挺不得劲,有一次喝了点儿酒问那姑娘敢打他么,姑娘吓一跳,连连摇头。 “不是无缘无故的打,就比如我做错什么事儿了,你会扇我耳光么?”他还解释。 姑娘摇头:“不会的,谁都有做错事儿的时候,做错了改正就是了,干嘛打你呀。” 他那点好不容易攒出来的劲儿全散了,他没说什么,冲姑娘笑了笑,那姑娘以为爱情来了,结果分道扬镳了。 后来又碰上一泼辣型的,为朋友可两肋插刀,为他可插/别人两刀。 这姑娘经常向他表白:“我为了你简昆可以付出一切。” 他好奇能付出到什么程度。 姑娘说:“你杀人我给你递刀子。” 他沉思几秒,淡淡道:“那我不是进去了么?” “我会等你出来啊,只要你痛快了,怎么着都行。” 杀掉迫害别人的人肯定痛快,但偏偏有人在他拿起剪刀时喊停,她比谁都怕,却比谁都勇敢,也比谁都清醒。 “拉倒吧。”他对那姑娘说,“那么痛快你怎么不去。” 于是俩人的关系也就此拉倒。 冰敷完上了药,他扶着腰对章玥说:“咱俩吃个饭吧。” 他带她去了一名不见经传的烤肉店。 章玥好奇他怎么找到的这儿。 “这几年干的活儿多,跑的地方也多,湖市我来过好多次,门儿清。”他说,又补充,“除了骑马。” 章玥浅笑。 他赶走了负责烤肉的服务员,翻肉放料,熟练得像个摆摊卖烧烤的。 “你是不是干过这行?”她问。 “嗯。”他拖长了调子肯定,用烤肉夹指了指烤架上的鱼,“保证不糊!” 章玥想起往事笑了笑,过了会儿说:“去兴市的这几年我和我妈不和,大学离家挺近,但我一直住校,很少回去。” “我知道。”他说。 “你怎么知道?” “在电厂那会儿不就不和吗,不管离家近不近,你肯定会搬出去,猜也能猜到。” 她吃了一口他夹给她的菜:“……你爸呢,和你住一起吗?” 他脸色没变,手上还翻着烤架上的肉:“他在第二监狱,下个月出狱。” 章玥顿住,刚咽下去的菜也没尝出什么味儿来。 他看了她一眼:“干嘛这表情,他什么人你又不是不知道。进去了还省心,要不是他不在,我没准儿还干不了这么多事儿。” 他把烤好的鱼放她盘里,转手又想摸珠子,但没带着,就手搓了搓筷尾。 章玥看见了,从包里掏出个小玩意儿,那玩意儿底部有个尖细的支点,中间一面实心的圆坡,坡顶是一竖起的短柄。 她两指搓动短柄一旋转,竟是个会发光的小陀螺,在光滑的桌面转得老圆老圆,像个跳着永动芭蕾舞的小精灵。 简昆挺好奇:“哪儿来的?” “没收的。”她说。 简昆笑:“我就说了,你学生肯定怕你。” “真不怕。”她说,“我本来想假装看不见的,我在讲台上讲题,他在下面玩儿这,这就算了,关键这东西会发光,一闪一闪的,好几个学生都回头看他,又转头一脸期待的看着我,我想装看不见都不行。” 他笑着把陀螺拿过去,搓一下短柄,那小东西又转得老圆老圆。 他一下下逼迫它舞芭蕾,又一下下阻止,来来回回地玩儿着,问她:“你什么时候回?” “后天。” “带上我吧。”他说。 “带上你?” “嗯。”他指指后腰,“我这儿伤了,没法儿再找人谈事儿,后天跟你们一起回吧,要不然我一个人,走个路都费劲。” 章玥:“可我明天要去学校旁听一天的课。” “你听你的,我跟酒店躺一天就行了。” 恰巧他还没订酒店,就订了和章玥同一家,就住她隔壁。 晚上顾烟茹听说这事儿了,一直夸她办事儿效率高,甚至怂恿她去隔壁住。 她解释:“凑巧而已,不是你想的那样。” 顾烟茹一脸笑容:“我懂我懂。” 章玥:“……” 第二天上午她们在湖市校方的安排下坐在教室后排听课。 章玥听得很认真,正往本上写笔记,搁窗台上的手机屏幕忽然亮了,她拿起来看,微信新增一个好友申请。 那人头像是一只摩托车上戴墨镜的狗,申请的对话框里写着:隔壁伤患。 章玥眉毛都扬起来,通过之后问他【你干嘛?】 【你在哪儿听课?】 【华清小学】 简昆【学校前门往东有一单行道,里面有家手抓饭很好吃,你们听完课可以去那儿吃】 简昆【请章老师顺便也帮我带一份】 章玥【中午不回去,要研讨】 简昆【晚上也行】 医生说他这伤二十四小时后得热敷,他身边也没有别人,只能等着章玥帮忙。 章玥听了一天课,晚上回到酒店还得先去弄条热毛巾。他脱光了衣服头朝床尾趴在那儿,下巴支了个枕头,肩背平展而结实,隐隐露出几根肌肉线条。 章玥热好毛巾从卫生间走出来,朝他后腰上的伤敷了上去,他舒服得闭上眼睛,又睁开眼睛问她:“你是不是忘了给我带手抓饭?” 章玥:“我们开完会都九点了,我去的时候人家早就关门了。” 他也不怎么在乎,扒拉桌上的袋子拆了包牛肉干吃。味儿还不错,他吃完一包又拆第二包。 章玥把袋子收走:“你别吃了,这是我给学生买的。” “难怪你说你学生都喜欢你,敢情都是用的贿赂政/策。”他抬高下巴笑看着她,“但你学生又不缺饭吃,少吃几包牛肉干饿不着,你也可怜可怜我啊。” 她又从另一个袋子拿出个外卖饭盒递给他:“吃这。” 他掀开饭盒一看,是一盒蛋炒饭。 他把那盒饭一扫而光,像是三天没吃过饭。 换过两条热毛巾后章玥又替他重新上了药,这才准备回去睡觉。 隐痛 第41节 “你先别走。”他又叫住她,一条胳膊艰难地撑起上半身,另一只手指指后腰,“我起不来……” 她又去扶他,半蹲在床前由他的胳膊架上肩膀,他借住她的肩膀用力,这一用力就拉近了距离,像猛地把她圈进怀里。 他的肩膀很重,像石头一样压在肩头,半个胸膛也靠上来,连呼吸都是重的,热气一下下喷在章玥的耳朵。 章玥的耳根渐渐红了。 她也没说话,扶起他来就走了。 “诶!”他忽然道。 “又怎么了?”章玥转头。 他冲她笑了笑:“晚安。” 她看了他一眼,终于彻底走掉了。 隔天下午,临街一大露台上摆着几个遮阳伞,伞下一木桌,桌上两个杯子一壶茶。 桌子一边的刘岩眉飞色舞聊着进展:“你走的这两天还真让我给打探出来了,跟博信合作那项目经理连吃了三年回扣,年年都有至少百分之二进了他自己兜里。” 简昆放矮了躺椅躺在他对面:“博信才不管这,只要价格低,捞百分之十都和人没关系,亏的是他自己公司。” “但他货不行啊。”刘岩喝了口茶道,“博信的标准是在百分之三十五到五十之间,他跟人签了协议,转头找一加工厂,把含胶量压到百分之三十,这得省多少钱,可不是价格低么。” “不错啊。”简昆扶着腰起来喝茶,“博信要知道这事儿,这合作铁定黄了。” 刘岩看着他:“刚才来的时候我就想问了,你腰怎么了?” 简昆:“摔了一跤,扭伤了。” “湖市摔的?” “嗯,前天我不是跟马场去了么,摔了跤也不方便再找人谈事儿,就撂下了,没想到你这儿进展还挺顺利。” 刘岩悠闲地喝了口茶,忽然想到:“你前天受的伤,事儿也没谈成,今天才回来,那么请问你昨天在干什么?” “养伤啊。”他轻巧地说。 第33章 玫瑰花儿 章玥把牛肉干分给学生时教室沸腾得像煮开的水, 按一人一份分的,但她私留了一份,等下课后在德育楼的墙角找到丁凌, 把那份也给了他。 丁凌头上有道新鲜的破皮。 章玥看了看那破皮:“他们又欺负你了?” 他没吭气。 章玥:“今天放学等我, 我送你回家。” 丁凌说不用,又说:“我自己摔的。” 章玥看他耸搭着脑袋:“真是你自己摔的?” 他点头,那几个半吊子屁孩儿不过追了他半路, 的确是他自己摔的,他奶为这骂他没出息, 说他是块站不直的软豆腐,要让她知道章老师又送他回家, 铁定又得臭骂他一顿。 章玥很轻地摸了一下他的头:“再有那种事儿你别忍让了, 不要怕, 老师给你撑腰。” 丁凌又点了点头。 章玥又递给他一盒子:“这是给……你邻居的, 就住你楼上的那个,你帮老师把这个捎给他。” 于是放学后丁凌捧着盒子等在简昆门口。 简昆看见了挺好奇, 打开一看,是她在装饰市场买的那盏灯。 他笑了笑,把灯拿进屋, 叫丁凌进去吃饼干。 当天晚上他在那盏灯下捣鼓了半宿的东西。 第二天一早, 背着书包的丁凌刚走到路口就听见一声口哨,接着一辆黑车从身后驶来,下一秒一个东西从车窗里被抛出来。 丁凌手忙脚乱堪堪接住,是一塑料袋,里面装着几个散着热气的小笼包。 简昆减速, 一手抓着方向盘, 另一条胳膊枕着降下的车窗。他从车窗探出颗头, 又递给他一袋子:“帮我把这捎给你们章老师。” 丁凌于是捎去学校。 在学校的章玥打开袋子来看,是一小火车,以塑料瓶的竖切面朝下当车身,拱起来的另一面沿弧形涂了一道道不同的彩色,车轱辘是由六个蓝色瓶盖儿等间距组成,火车头是一横切过的瓶底,凸起的圆面画了只像模像样的兔头。 章玥想笑。 顾烟茹看见了,拿起来夸:“挺漂亮啊,哪个小崽子做的?” 章玥笑:“不小了。” 顾烟茹:“嗯?哪个大崽子这么幼稚。” 是挺幼稚,但挺可爱,她想。 她把小火车放在办公桌挡板拐角的三角形置物架上,一抬眼就能看见,鲜艳的颜色特喜庆。 到了放学,她又找到丁凌,递给他一个四方小盒子:“你再把这捎给他。” 丁凌纳闷极了:“老师你怎么不自己给他?” 章玥道:“你们是邻居,方便呀,你就当帮老师个忙。” 丁凌只好又帮她这个忙。 晚上简昆回到家,打开那方盒一看,是一涂了色彩的轻巧木头,圆蓬的头,短/粗的柄,像只小蘑/菇。 他搓动短柄转起来,那圆身歪歪斜斜不似会芭蕾的小陀螺快速灵巧,倒更像只不倒翁,多了几分滑稽可爱。 他脸上浮出笑容,又去灯下捣鼓去了。 第二天一早,背着书包的丁凌刚走到路口又听见一声口哨,接着一辆黑车从身后驶来,下一秒一个东西从车窗里被抛出来。 丁凌又手忙脚乱堪堪接住,还是一塑料袋,还装着几个散着热气的小笼包。 他小心翼翼拿着包子,看着减速后将头探出车窗的简昆。 “帮我把这捎给你们章老师。”他果然又递出一个袋子。 丁凌:“你们就不能见面给么?老让我捎。” “你不是要去学校么,顺手的事儿。”简昆一条胳膊枕上车窗,“你不乐意帮我捎?” 丁凌就又把东西捎去学校。 章玥打开袋子,那东西用报纸包着,再展开报纸,里面是一吸管粗的蓝绿色塑料杆儿,杆儿上几朵花瓣式琉璃,全部呈晶莹剔透的红,竟是一朵玲珑逼真的玫瑰花。 潮红从章玥的脸颊一路爬到耳根,她打开抽屉把那花儿放了进去。 丁凌有些百无聊赖地等着:“老师还给捎么?” “不捎了。”她说,那抹红也随着心绪的平静逐渐退却。 周五天气晴朗。 刘岩和简昆又约去喝茶,因为掌握了对家的把柄,俩人心情都不错。 “你知道修远么,就卖零件的那个,那老板的老婆跟一分店的经理跑了,他没事儿,他老子气出脑梗,当天晚上就死了。”刘岩在太阳伞下擦着墨镜道。 简昆喝了一口茶:“行啊你,这也知道。” “小灵通不是白当的知道么,哥们儿这几年不是白混,哪哪都是人脉。”刘岩说着顿了一下,“这也是托你的福,都是被你练出来的,非让我大海捞针似的捞某人消息。” 简昆笑了一下:“至于么,我想知道的都是个大概,那不随便问一问就打听上了?” “是啊,但您老人家要求高啊,问就问了,还不能让人知道问了,那不得有难度啊。”他把擦好的墨镜挂鼻梁上,翘着二郎腿装模作样道,“某人可是找我了啊,想约我吃饭。” 简昆:“干嘛约你吃饭啊?” 刘岩:“约我吃饭怎么了,我这么帅。” 简昆想了想,警告他:“不许胡说啊。” “我知道。”他边说边伸手去抓桌面上疯狂旋转的小陀螺。 却被简昆一把捞回:“小学生的东西你也抢?” 刘岩抬下巴问他:“你是小学生吗?” “我是啊。” “够不要脸啊。” 刘岩边笑边拿起震动的手机看了看,看完后笑得更加灿烂:“有一最新情报,你想知道么?” “有屁就放。”简昆说。 “我刚才说的那个某人,此刻正在帝华和别人共进午餐。” 简昆看着他。 “没错,是个男人。”刘岩郑重强调,“是个姓汪的男人。” “这孙子,还没完了。”简昆想了想道,“你上回说认识那意大利姑娘?” “是啊,去酒店交货那天你不是让我盯着点儿汪梵么,他每天下午起床晚上泡吧,老和一群人吃饭喝酒,那群人里就有那姑娘,后来我才知道那姑娘和我一朋友挺熟,我们有共同的朋友,就都认识了,怎么了?” “你确定汪梵在追她?” “大差不差吧,据说她对汪梵一直没个好脸。” “有好脸还不好使了。”简昆说,“发挥你的人脉,帮我约她出来。” 汪梵终于约到章玥了,确切地说是通过许君莉约到的。章玥本来不想去,许君莉说不如趁此机会和他说清楚,免得他没完没了地纠缠。 她觉得有道理,便赴约了。她准备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般一系列拒绝的说辞,但没想到汪梵不止约她,还叫了好些个人一块儿吃饭,她准备的那些话就像被霜冻打掉的花骨朵,没机会再说。 帝华三十五层是间三百六十度旋转餐厅,那张椭圆的大理石桌上摆了几道精巧的菜。 绕桌边的沙发椅上共坐了七个人,左右两边各三个,汪梵在主位坐着。 服务生托着酒瓶往高脚杯里倒酒时他指着中间那个道:“别给她倒啊,章老师下午有课,给她喝点儿果汁儿就行了。” 那服务生说好。 另外五人面露心照不宣的表情,章玥像吃了苍蝇般难受。落座时她刻意不选汪梵旁边,但没能躲过他无形之中的刻意为之。 隐痛 第42节 不适和不爽令她清醒又愤怒,说什么清楚,有什么可说清楚的,从认识汪梵以来她的表现还不够清楚吗,她脑子有泡才应下这顿饭,也不怪汪梵浑身散发着“得来全不费工夫”般的沾沾自喜。 他们兴高采烈品尝着美味佳肴,她味同嚼蜡得直想皱眉,正盘算着找个借口溜掉,忽然耳后响起高跟鞋的声音。 那声音急而稳,鞋主人长得挺漂亮。 “你们真行啊,吃饭不叫我?”这美女声音也洪亮。 章玥注意到在座的人面色不佳,仿佛轮到他们吃苍蝇。 汪梵拿刀叉的手一顿:“你怎么来了?” 美女扬起下巴:“许你吃饭不许我吃饭?” 她口气挺骄横,章玥觉得有趣,但看见她身后的简昆时险些一刀切上自己的手。 “真不请我吃饭?”那美女绕座上的几人看了一圈,还格外多看了章玥两眼,“还是因为请了别人就不方便请我了?” 有人尬笑着叫服务员加座儿,还说着她来得正好之类的话圆场。 “算了吧。”女孩儿说,“我看他也没诚意请我吃饭,我也就不强人所难了,我这会儿来就是来看看他是个什么样儿的人,得亏有人提醒我,要不我还真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样儿的人。” 汪梵没什么本事,但在朋友面前忒好面儿,姑娘这话说得他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半天想不好措词。 他看着简昆,简昆脸上似乎始终溢着笑意,那笑意始终不屑,又带着几分狂妄,让人很不舒服。 “你也是来吃饭的?”他口气不善。 “吃完了。”简昆张口道,“散散步。” 章玥“唰”地站起来。 众人都看着她。 “我还有事儿,你们慢用。”她朝简昆使眼色。 “慢用啊。”简昆冲汪梵道,转身向章玥跟了过去。 进电梯时章玥问他:“你怎么来了?” “来让你看清他是个什么样儿的人。” “……我是来和他说清楚的。” “那你说清楚了吗?”他居高临下看着她。 章玥:“……没想到他叫了这么多人,没机会说。” 简昆也没想到是这么多人一块儿吃饭,他以为就他俩。和那意大利回来的姑娘沟通时,他感到那姑娘脾气不怎么好,还想着见面时她会不会拿酒泼汪梵。 相比泼酒,她刚才的表现温柔多了,但从汪梵的表情能看出,效果不亚于他被当众泼了一脑门的酒。 但简昆不聊这,接章玥的话:“意思你还想和他单独吃饭?” “幼稚。”章玥简短地了结了这个话题。 简昆收敛起略显胡搅蛮缠的气势,看了看电梯印出的人影:“好吃么?” 章玥不理他。 “我还没吃饭呢。”他又说。 “我们去吃炸酱面吧?还是你就想吃这三百六十度旋转的玩意儿?”他接着道。 章玥:“怎么不饿死你呢。” 他唇边一扬展出个笑:“那我请你喝奶茶吧?” 章玥:“吃炸酱面。” “不是不想吃么?”他道。 “还能真饿死你啊。”她说。 第34章 总之是治好了 天热得厉害。 平时还算宽敞的教室因为坐满了体型壮硕的成年人而显得局促, 一颗颗黑乎乎的脑袋专心致志看着讲台,比上课的学生还认真,这是这一学期最后一次家长会。 顾烟茹讲完话后轮到章玥, 她把这学期的成绩做了简短汇报, 布置作业时才发现丁凌的座位是空的。 会后她从讲桌上抄起一本崭新的《暑期生活手册》,去了星云街后面那一排改造后的楼房。 她去丁凌家敲门无人应,又折回马路, 在马路后面的小巷子里撞见几个小孩儿。 丁凌被围在墙角,抱着书包坐在地上。 她走过去, 围观的几个孩子往旁边散开一点儿。丁凌埋着头,搂着书包的胳膊上有几道红痕。 “谁干的?”她鲜少发怒, 这回连眉毛都气愤地抬起来。 几个小孩儿准备作鸟兽散, 被她呵斥住, 抓了带头欺负人的那个去找他家长。 头顶的太阳似乎要将万物烤化, 那孩子松松垮垮走着路,书包带子快垮到臂弯, 他走在最前,丁凌跟在最后。 这熊孩儿家是开饭馆的,他爸坐在门口的圆凳上抽烟, 老远就看见儿子耸搭着脑袋往这边走。 等走近了听章玥说是学校老师, 二话不说就踹向儿子的屁股,那孩子踉跄着站稳,他又拎起门边的凳子,被章玥拦下来。 他往布满油垢的围裙上擦了一把手,冲章玥笑了笑:“我老教育他!这孩子皮, 我没少打他!老师您指示, 还需要我做什么我都配合!” 仿佛是章玥教唆他踹这一脚。 章玥有些尴尬, 道:“这个年龄的小孩儿需要引导,也别打了,有时间多和他沟通。” “一定一定。”他连声应着,“我平时都在店里忙,都让他妈给惯坏了,回去我好好儿说说她!” 离开饭店,俩人顺马路往丁凌家的方向走着。 章玥看了看丁凌道:“我答应替你撑腰的事儿可是做到了,你答应我不再害怕的事儿是不是也能做到?” 丁凌点头。 章玥又说:“不害怕的第一件事就是不能躲,以后你见着他,哪怕他突然长出三头六臂,你也不能躲,挺直腰杆走过去你就赢了第一步,知道么?” 丁凌说知道了。 她起了个大早,忙了一上午,又碰上这令人烦闷的事儿,加上炙热当空,一时有些头晕。她晃了晃脑袋,试图甩掉浆糊似的眩晕感。 “你奶奶怎么没去家长会,又打麻将去了?”她问丁凌。 “旅游去了。”丁凌说,“一早就走了。” “留你一个人?” “每年暑假都这样,我都习惯了,不过她会给我留一笔钱,都放在电视柜的盒子里了。” 章玥还想说些什么,一抬头碰到从路边便利店出来的简昆,他穿着t恤和运动短裤,眼睛微微发肿,一只手拎着个塑料袋,袋里放着几包泡面,另一只手拿着一罐打开的可乐。 因为刚睡醒,又懒得去饭店,这是他这天的头一顿饭。 博信老总在得知合作方连续三年以次充好后终于终止了合作,并于前一天晚上通过秘书约见简昆,双方谈了很久,加上如愿以偿的兴奋,他躺下时都快凌晨四点了。 “你在家?”章玥挺意外。 “嗯。”他睡眼惺忪看着她,“你找我啊?” 她拍了拍丁凌的头:“找丁凌,他家没人,我就想上楼问问你,你也不开门。” 他道:“昨晚熬了一宿,睡死了。”又扬了扬手里的袋子,“吃面么?” 章玥摇头,脑袋里那团无形的混沌似乎变重了。 丁凌转头看着她,她看见丁凌仰着脖子,眼珠漆黑,嘴唇一张一合。 他似乎在问她问题,但她听不清,想仔细听时她看见丁凌的眼珠惊恐地瞪大。 脑袋里的那团重量终于发挥作用,她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天花板上是盏奶白色的圆罩灯,旁边一旧式书桌,桌上放着一面圆镜和一把梳子,旁边一个盛了水的盆儿。 她躺在丁凌奶奶的单人床上。 “醒了?”简昆穿着拖鞋,拿着一管藿香正气水走近,“把这喝了,解暑的。” 她爬起来喝水。 简昆又递给她一杯淡盐水:“解暑的。” 她也喝了。 他从书桌上的水盆里捞出条毛巾,拧得半干,像给小孩儿擦脸一样擦拭她的额头和脸颊,到脖颈处顿了顿:“你擦擦吧,降降温。” 她抓着毛巾,有一下没一下地擦起了胳膊。她穿着件古巴领衬衫,软塌的料子经过晕倒后的一系列折腾和汗水的洗礼似乎变得更低了些,露出秀气的锁骨和隐隐胸线。 “饿么?”他撇开视线看了看窗外。 “还好。” “丁凌那小子以为你是为他的事儿晕倒的,特紧张,这会儿去厨房煮面去了。”他唇边挂着个笑。 她又用毛巾擦了擦下巴:“他也没说错,要不是因为他,也不会在太阳下站那么久。” 丁凌把简昆买的几包泡面全煮了,刚好一人一碗。 章玥坐在客厅吃面时已经完全恢复。 饭后简昆叫丁凌去买冰淇淋,他则把三个碗摞一块儿,拿厨房洗去了。 厨房的推拉门朝客厅敞开着,他站在水槽边,展露出挺拔的个儿和劲瘦的腿。 章玥听着哗哗水声看了他一会儿,丁凌就拿着冰淇淋回来了。 他买了好些个冰淇淋,让章玥随便吃,说是怕她再中暑。 “随便吃。”简昆笑,“肚子疼的不是你是吧。” 结果一语中的。 她还没有随便吃,就吃了一支甜筒,疼感袭来时像涌向沙滩的潮水,颇有铺天盖地之势,随着浪拍沙滩一声响,她腹部一阵翻涌,神经也警觉起来。 她在心中暗暗算了下日子,接着冲去卫生间……难怪前两天在那间空调坏了的办公室开了俩小时会都没事儿,今天在室外,还不到午后最高温度,却莫名其妙晕倒了,大概是因为这事儿被削减了抵抗力。 隐痛 第43节 她今天穿的浅色薄裤,而丁凌奶奶显然已过了拥有卫生巾的年纪。 她沉思几秒,给简昆发微信【帮个忙】 客厅的简昆不知和丁凌聊什么,似乎过了会儿才看手机。 等看见微信时,简昆神经紧绷起来,又感到微妙的刺激。同在一个家还发微信,有种偷偷摸摸不干好事但又很乐意干的变态感。 【怎么了】他回。 【能帮我买包卫生巾吗】她打完字后删掉 【帮我买包卫生巾吧】她又删掉 略停顿一会儿,重输【我来那个了……】 点击发送。 幸好不用面对面,不然更尴尬了。 过了几秒他回复【我去买】 “你待着啊。”他收了手机对丁凌道,“我去买个东西。” “买什么?”丁凌说,“我去吧。” “不用。” “章老师不舒服,你照顾她吧,要买什么你告我我去买吧。”丁凌认真道。 “你这小孩儿,让你待着待着就完了,废什么话啊。”他站起来,走去门边换鞋。 他边换鞋边想:我都不知道买什么,告你,你不更蒙圈儿么。 他下楼去了,十分钟后再回来,手里拎着一黑色塑料袋。 丁凌忐忑不安地站在客厅里看着他:“章老师还没出来,她是不是又晕倒了?” “不会。”他说。 换完鞋后他往卫生间走去,走到一半又停下来。 丁凌一动不动看着他,那眼神像夜里的鹰,十分有神,但充满担忧和不解。 “丁凌。”简昆叫他。 “嗯。”他抬高下巴回应。 简昆指指他的房间:“回避一下。” 丁凌愣了一下,更加不解。 “回避,听不懂么,都几年级了不知道回避什么意思?就是快速滚回你的房间再麻溜儿的把门关上,知道么?” 丁凌有疑问,但被简昆的眼神堵了回去,他懵懵懂懂走回房间,不大乐意但听话地关上了门。 “叫你出来你再出来。”简昆补上一句。 要是他问黑色袋子里装的什么,为什么要放在卫生间门口,以及他的章老师到底怎么了。 简昆可是一个也答不上来,索性强迫他避开。 章玥出来时脸蛋还是不可避免地红了。 简昆假装没看见:“没事儿吧?” “没事儿。”她说。 “那个……我看网上说这种情况不能吃冰淇淋。”他道。 “已经吃了。” “……” “……” “没事儿。”章玥低声道。 简昆又顿了顿:“网上还说得喝红糖姜水,止疼的。” “嗯。” “等着啊。”他转身走去厨房。 他把水烧上又从冰箱里拿了块姜,找不着红糖时才想起还处在回避中的丁凌,这才把丁凌叫出来。 丁凌听说要给章玥煮红糖姜水,立马关切地问她:“章老师您感冒了吗?” 章玥扯出个勉强的笑:“可能吧。” “那得吃药啊。”丁凌去柜子里找药。 “不用。”简昆说,“我刚才给她治好了。” 丁凌仿佛被开启了新世界:“怎么治的?我奶每次感冒都得三五天才能好。” 简昆看着他。小学生就是烦,想让他明白的吧他不明白,随便糊弄一下吧他又都懂。 “总之是治好了,你别问。”他很酷地对丁凌说。 “……治好了还煮红糖姜水……”丁凌满腹疑惑。 “巩固一下不行么,没好利索……你年纪不大话怎么那么多呢?” 丁凌扭头往房间走去。 简昆:“干嘛去?” “我回避,你再给章老师治治吧,让她好利索。”他老实道。 他说完就把门关上了。 简昆被他逗笑了,转头看向章玥:“要不再给你治治?” 章玥:“治你个鬼。” 第35章 这位家属请注意 章玥约刘岩吃的火锅, 刘岩满嘴跑火车,但在关键问题上一点儿不含糊,甚至和她打太极。刘岩都这样, 薛恒就不必再约了, 更问不出个所以然。 她都怀疑简昆消失的那几年是去干了什么失足的营生,不然无法解释他想掩藏的行为,如果是真的, 他应该挣了不少钱,但他看上去并不像有钱的样子, 而且依他的性格,就算真的失去双足也不会去干那种营生。 许君莉听她分析之后随口道:“他该不是杀人了吧。” 章玥一怔。 许君莉:“动点儿脑子, 真杀人了他现在还在坐牢好吗。” 章玥蓦地想起简营, 也不知他坐牢是不是因为杀人。 许君莉又说:“你别老问他们呀, 他们仨穿一条裤子, 想瞒你的事儿怎么会告诉你,你问问当年电厂的那些人啊。” “问过了。”章玥说, “没人知道。” “那就说明不是在电厂发生的事儿,当年他爸不是被开除了吗,那之后他们去了哪儿, 没准儿就是在那儿发生了什么。” 简昆说过那之后他们还是去了南市, 只是他在临市上学。去了南市为什么在临市上学呢,他不想和简营一块儿,住校不就行了,干嘛非得换个城市。 他给她送灯的那晚,她迫切想知道关于他这几年的空白, 倒没有仔细考虑这事儿。这会儿一考虑, 疑惑更大了。 她想了想, 问许君莉:“当年都有谁去了南市?” 许君莉也想了想:“好像没有去南市的。”她喝了口水忽然一顿,“还真有,老水牛你记得吗,那会儿大家都怕他,后来我去了中市还害怕来着,就担心他也被分去中市,为这我专门问过我爸,我爸说他被分去南市七中,也当教导主任去了。” 章玥如醍醐灌顶,她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人给忘了。当年要不是牛沭仁,简昆多半早就辍学了,他们后来又同去一个城市,牛沭仁决不会放任他不管。 她盘算着去趟南市。 许君莉道:“你也别老纠结这了,不管发生过什么,现在不挺好的,而且你们又遇上了,你未嫁他未娶的,赶紧在一起得了。” 章玥说:“你不明白。” 许君莉觉得她太较真,是因为不清楚他们在当初那糟糕的环境下互生的情愫,不同于简单的喜欢与否,他们彼此怜惜又拯救无门,像具软掉的玻璃壳子,相比背过身的脆弱,她察觉到简昆的灵魂深处似乎存在着看不见的心魔。 其实纠结的一直都不是她。 “我还不明白你呢。”许君莉说,“和汪梵吃饭还把简昆叫过去,不是说好有什么话好好儿说嘛,非得给人难堪,多难看啊。” “简昆不是我叫的。”章玥说,“而且那汪梵本身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我和他没怎么着呢,他叫那么多人,摆明着给我难堪,要不是简昆带那姑娘来,那姑娘也被蒙在鼓里。” 许君莉看了看她:“那怎么办啊,怎么说他也是曹元朋友,他们认识多少年了,我又嫁给曹元了,他托曹元找我向你说和,你是和还是不和啊?” “不和。”章玥简洁道。 许君莉“啧”了一声,放软了口气:“给我个面子,就吃一顿饭,不是单约你,他约了好多人,他也向我保证了,绝不再/骚/扰你,大家都是朋友,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和和气气不挺好嘛。” 章玥:“不去。” “我保证。”许君莉举手发誓,“别人骗你我能骗你么,多少年姐们儿情谊?就当他说谎,别人都不去吃这顿饭我也陪你去,他敢动你一指头,或者惹你不高兴,天灵盖儿我都给他揭下来!” 章玥没好气地看着她:“就一顿饭啊,不保证能吃完,露个脸就走了也说不定。” “行。”许君莉拖长音调应着,“你走我也走,一秒钟都不多待!” 和许君莉吃完饭后她去了趟游泳馆。 兴市少雨,全年下雨的天数拢共不过一礼拜。大二那年过年,她寻简昆无果,又格外想念章涌森,存放在音乐播放器里关于雨声的歌单已听不过瘾,便开始学习游泳。 她享受把身体全部浸在水里的感觉,一来可以缓解思念,二来可以锻炼身体。 她游了两公里,冲澡时没留神脚下,打滑摔了一跤。倒没摔着腿,手指受伤了,因为往下摔时她伸手挡了一下,小拇指直直磕向地板,当即痛得无法舒展。 馆内的工作人员送她去了医院,拍了片子后确认骨折,就往她手指上绑了个固定夹板。 简昆打来电话时她带着这副受伤的手刚走到医院门口。 简昆开车来接她,看了看她手上的夹板道:“最近不太顺啊,我这腰伤刚恢复你又负伤了,改天去庙里拜一拜吧。” 又问她:“去哪儿啊?” 她说:“学校。” “不是放暑假了么?” 隐痛 第44节 “还有事儿。” 他于是把着方向盘往学校的方向开。 “没穿鞋么?”他突然问,“那里面不都有防滑垫,怎么就摔倒了。” “穿了。”她说,“我也没留意,不小心就摔了。” 他眼睛看着前方:“以后得留意啊,手指还好点儿,要摔了胳膊摔了腿,十天半月好不了。” “嗯。”她问他,“有纸吗?” 她想擦掉手背上多余的药水。 简昆朝储物箱抬了抬下巴。 她拉开箱子,抽纸旁边放着一本书,拿出来一看,是塔勒布的《黑天鹅》。 章玥很意外。 简昆看她一眼:“有这么意外么,我很有进步的好吗。” 章玥没说话,拿纸擦了擦手背,把书又放了回去。 “进步不小啊。”她说。 “那当然。”他自信道。 他们在学校门口碰到顾烟茹,顾烟茹冲简昆笑着点了点头,转头对章玥道:“可以啊,进展这么快。” 章玥抬起手:“我手折了。” 顾烟茹:“手折了又不是腿折了,值得专门送一趟?” 章玥不理她,去会议室开会去了。 到了下午,顾烟茹又在门口碰到那辆黑车。 她笑着逗章玥:“你这手指多金贵呀,管送还管接呢。” 如此接送两天,几乎整个学校的老师都熟悉简昆的脸了。 第三天他没去,为博信的事儿去外地出差去了,微信告诉章玥说他第二天晚上回来,隔一天早晨再送她。 章玥说不用,因为学校的事儿第二天中午就结束了,之后是线上培训,地点不受限,有网就行。 第二天中午学校组织聚餐,那饭店离丁凌家挺近,她打算饭后去看看丁凌。这顿饭吃得挺久,她带着笔记本到达丁凌家时已经快开课了。 她连了网戴上耳机进入线上会议室,又从包里掏出纸和笔。因为网络信号不佳,她只好背对着客厅固定在餐桌那个信号相对较强的位置。 培训要求随堂笔记,视频里的老师讲着装规范,没有ppt,也没什么知识点,她只是盯着纸随意往上写着。 那老师是个慢性子,声调很明亮,语速始终快不起来,说到后来竟停顿五六秒。 章玥还在纸上写着她讲的上一句话,就听视频里传来一声清嗓子般的咳嗽:“这个……咱老师教书育人得做好表率……家属也尽量别拖后腿,还是得注意点儿影响,这线上课堂也是课堂……” 章玥写完最后一个字,觉得奇怪,抬头一看,屏幕上小框框里的各位老师也都抬着头,好几个甚至憋着笑。 屏幕下方的消息栏忽然蹦出一消息,来自实验二小顾烟茹:6。 又蹦出一条,来自实验二小于佳:章老师真大方。 章玥太阳穴一跳,滑动鼠标翻到第二页,就看见视频里自己的身后站着一穿短裤裸上身的男人,他露出匀称结实的腰背,正抬起一只胳膊用毛巾潦草地擦着头发…… “啪”一声响,章玥合上了电脑。 简昆吓一跳,是真吓着了,脚不由自主向后一滑,好半天才说一句:“你怎么在这儿?”又说,“怎么不出声,吓我一跳。” “你才吓我一跳!”章玥转头看他一眼,又转回去,“把衣服穿上。” 他又闪回浴室穿衣服。 再出来时章玥问他:“不是晚上才回来吗?” 简昆拨弄一下头发:“提前处理完了就回来了。”看了看餐桌上的笔记本又问,“你干嘛呢?” “听课……”章玥想起刚才的直播画面,陡生一种认命感,“你洗完澡出来怎么也不出声呢?” 简昆:“我开门声音挺大啊,你没听见?” “我以为是丁凌。”她还是那副表情,“你怎么不去自己家洗澡?” “热水器坏了。”他看了她一眼,“苦大仇深那样儿,怎么了?” 她朝沙发另一头抬抬下巴:“你去旁边坐着,躲开镜头,我在上课。” 他于是挪去旁边。 章玥重新打开笔记本,再进入线上会议室,老师已开启了全员闭麦并关闭了摄像头。 她扔下笔,松懈了肩膀,坐姿也随意起来。 桌上的手机忽然振动了,顾烟茹给她发微信【牺牲你一个,幸福千万家,感谢章老师的奉献】 她回【意外】 顾烟茹【感谢这个意外,终于不用全员露脸了】 于佳也给她发微信【章老师,我代表实验二小全体教职工感谢你男朋友!】 又补一条【你男朋友身材真好!】 章玥转头看了简昆一眼。 简昆也看着她:“不是上课吗,怎么不出声?” “我是被上课的?”她说。 “被上课?”他边说边朝她走近。 章玥的手机又收到一条微信【开麦啊,掉线了?让你回答问题呢】 她立即开启麦克风,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已走到身后的简昆在这缝隙插话:“沙发上多舒服,非得在这儿。” …… 她像被敲了一棍子,脑瓜子嗡嗡嗡地响。 顾烟茹发来微信【666……】 于佳发来微信【我去,看不出来啊章老师,玩儿这么大!】 第36章 感谢蠢驴 她和简昆子虚乌有的疯狂事儿连续热闹了两天, 第三天晚上许君莉接她去凝香居吃饭,是曹元开的车。 曹元生一双狭长的眼睛,个头不高也不低, 身材不错, 个性有主见也不八卦,很符合许君莉的目标,只是俩人脾气都挺冲, 隔三差五总要吵一架。 曹元性格外向挺能聊,一路上疯狂向章玥数落汪梵的不是, 说汪梵那小子就是让他爸妈惯坏了,除了花心爱玩儿, 别的都挺好。 “好不好的没什么, 我也不跟他玩儿。”章玥道。 曹元笑着说:“那是, 谁爱玩儿谁玩儿去, 你不乐意见他就让他滚,你是君莉最好的朋友, 不就是我最好的朋友么,我帮你训他!甭搭理那孙子。” 脾气冲又如何,奈何不了人嘴甜, 许君莉会选择他章玥一点儿也不意外。 三人到了饭店包间, 汪梵早在香槟色的高背椅上坐着,见了他们立即站起来。 许君莉率先揶揄他:“没叫上意大利那姑娘?” 汪梵讪讪道:“主要请你们。” 他看了章玥一眼,没了之前的殷勤,只冲她不痛不痒地笑了笑。 三人落座,曹元拎了玻璃壶给大家倒水。 “你不会就请了咱仨吧?”他问汪梵。 “还有人, 贵客, 等一会儿。”汪梵有意无意又看了章玥一眼。 没过一会儿, 包间门被推开,又前后走进三人。为首的那个章玥瞧着眼熟,恍惚间忽然想起来,她曾在湖市马场的更衣室门口见过这人,接着眼神似光一转,果然看见紧随其后的简昆,简昆身后还跟着刘岩。 章玥怎么也没想到汪梵口中的贵客竟是他们。 简昆看见她时似乎更意外,他眼神扫过她,又看了看许君莉和汪梵,表情还算镇定,连刘岩都没有嬉皮笑脸和许君莉开玩笑,只是压低了声音吃惊地问:“你们就是胡总的朋友?” 简昆是在上午接到博信的电话,那秘书说胡哲已经对他们公司了解完全,有意和他们签约。 他本来以为对方会邀他们去博信会议室见面,没想到那秘书说胡哲有意请他们吃饭,要在饭桌上谈这事儿。 先前他们还热脸贴了老一阵冷屁股,博信转眼变得这么热络,简昆直觉挺蹊跷,但他一心只想签了单子,就算赴火海他也得来。 为向博信表示诚信和重视,他和刘岩还特地一人整了身西装穿上,相比之下胡哲倒穿得挺随意。在饭店门口遇上时,胡哲笑说这顿饭也不是他请,是他一个好久不见的朋友做东。 简昆更加蹊跷,顿了一秒说:“胡总要见朋友,那不如改天我再请您。” 胡哲道:“没事儿,这人是我一小兄弟,年纪跟你差不多大,都是自己人,随意些。” 简昆就知道他这哪是要签约,压根儿没把他们打上眼,哪有签合同还带上小兄弟的。 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们只好跟着一块儿进去,直到看见汪梵,简昆终于明白过来。 章玥也明白了,她听见汪梵和胡哲叙旧,脸色沉如暴雪的天。 “这世界真小啊兄弟。”汪梵安顿好胡哲后冲着简昆道,“咱俩还挺有缘。” 简昆抬了抬嘴角,露出个皮笑肉不笑。 服务员陆续上菜,那些菜式像精心雕刻的塑料模型,看着挺好,一点儿食欲没有。 汪梵给胡哲倒水:“哥您贵人事多,但合作也得亲自把把关,要不然什么阿猫阿狗都混进来,赚不了钱不说还毁您的声誉。” 胡哲笑笑不说话,看戏一样的神态。 他今天特地来看戏的,本来和简昆的合作已经敲定了,汪梵突然联系他让他先等等,说有些事儿得让他再了解了解。 也不知汪梵从哪打听到他们要合作的事儿,他就一傻不愣登的富二代,哪懂什么生意合作,胡哲碍于和他父母挺熟又确实想知道他究竟掌握了什么才来的。 许君莉很纳闷,今天不是说和来的么,把这位一看就不是一个圈儿里混的大哥请来干嘛。 “唱哪出啊?”她问汪梵。 汪梵一笑,精神头比刚进门时多了许多倍。 隐痛 第45节 他看一眼许君莉,又看一眼简昆:“你们是同学吧?” 许君莉:“怎么了,你没同学啊?” “有。”汪梵拖长了声音道,“我的同学千奇百怪,什么类型都有,唯独就缺这一型的。” 他拿起手边的纸袋,边拆边看了章玥一眼:“同学又怎样,很多事儿不是同窗多少年就能了解的,有人成心瞒着,临死也不会让人知道。前一阵儿我去了趟南市,碰巧知道了一些事儿。” 他从纸袋里抽出张纸,往圆桌上放了,眼睛里浮起得势的笑。 他用这笑容盯着简昆:“你竟然坐过牢。” 章玥心上一“咯噔”,刘岩已经骂起来:“卧槽,你有病啊?你他妈是不是有病?” 汪梵用手指点着桌上的纸:“有没有病你看看不就知道了,噢对,你早就知道,他坐牢的时候你还去看他了。” 简昆微垂了眼眸坐在那儿,头顶的灯光像逐渐聚拢的龙卷风,他被这阵风席卷笼罩,内心深处产生灼热的窒息感。 许君莉也被汪梵的话惊呆了,反应过来后一把扯了那张纸,揉成个纸团攥进自己手里:“汪梵你消停点吧!” 他并不消停,慢悠悠接着道:“按理说这坐过牢的人找工作没那么容易,你还挺能耐,给一正经公司干活儿,就是不知道人知不知道你这底细,要是知道那只能夸你们老板了,没个海纳百川的度量谁会用一劳改犯啊,要是不知道……是不是还能告你个欺瞒诈骗?” 他说着转头冲着胡哲:“就这种人,哥你也敢跟他合作?” 胡哲脸色严肃,不言语。 章玥隔着圆桌看向简昆,他一动不动坐在那儿,像极了五年前分别时她从后视镜里看到的神色,那安静的样子像无声息的黑潭,不知潭深,不辩去向,只是无尽坠落。 他一颗想挣脱的心抵抗不过命运摆布,在每个想要变好的节点总被肮脏拽住。 章玥知道汪梵这一出是为了报复简昆那天在旋转餐厅让他当众丢脸的事。这头只会争风吃醋的蠢驴,竟靠揭别人伤疤争自己面子。 她捏着水杯站起来,像头护犊子的老鹰冷而利地看着汪梵:“坐牢怎么了?坐牢也比你坐享其成混吃等死的好!” 说罢一扬手,半杯热水浇满他整张脸。 那意大利姑娘没泼出去的水终于让章玥给泼了出去。 汪梵被泼得一愣一愣,觉得刚挣回的面子又连根带梢地丢了出去,他抬手抹了下脸,用撒怒掩盖窝囊:“我草你妈,你泼谁呢!” 他站起来,抄起手边的瓷碗。 简昆抬手指他:“你扔一个试试。” 试试就试试。他邪火攻脑,就手朝章玥扔出去。 章玥灵活躲开,那碗凌空而落,跌进地毯里,没弄出太大的声响。 许君莉拽着章玥,骂:“汪梵你失心疯了?” 简昆“唰”地站起来,汪梵不知是害怕还是怎的,抬手就掀了桌子,但那桌子厚重他没掀动,只颇有气势地往桌面撂上去半块台布,那台布盖住刚上的菜,溅飞了酱汁也盖倒了杯碗。 桌上一顿叮当乱响。 刘岩也“唰”地站起来:“你妈,你想打架是吧!我和你昆爷打从娘胎里出来就没怕过谁!” 他边说边朝汪梵走去。 双方于是打起来。 一小时后,简昆在距凝香居最近的派出所外面的马路牙子上坐着。他微微趴了腰往地上释放小陀螺,那陀螺在路灯下疯狂跳着芭蕾舞。 他来时熨烫平展的西装此刻撂在身旁的地上,他衬衣袖子卷起来,赤/裸的胳膊上有道淤青。 章玥在他面前站着,看了一阵舞动的小陀螺,又看向他微埋的脑袋。 “还是不打算和我说吗?”她问他。 和汪梵打架的事儿已调解完毕,汪梵本来不甘心,但被曹元连哄带吓唬地弄走了。 “说。”他道,“我坐过一年牢,就在你走后一礼拜。” 白色汽车像暗夜里飞不起来的风筝,电厂那个傍晚之后,简昆每次看见白色汽车都有这种感觉。 风筝都该走远的,他想。他站在原地看车子逐渐消失,手腕处像被上了发条,匀而有力地一跳又一跳,每跳一下就一股疼。 他从裤兜里掏出那只兔子,兔子怀里的花儿果然掉了,随他掏出的动作落到地上,还是一副皱巴巴的模样。 用来粘花的短杆儿就剩个杆儿了,一点儿不锋利,像把迟钝的刀,割不出血来但痛感仍在,还隐隐带着莫名其妙的痒。 他伸手挠了挠,什么都没有,连正经磨/蹭的红印都没有。 过了会儿,他回家去了。 简营跟个泼皮似的还赖在客厅的地上数彩/票,看见他时仰头灌下一口酒:“想通了?不找你那新认的爹了?” 他说着咧开嘴笑,露一口黄牙嘲讽道:“当狗屁的爹,这年头谁有钱谁才是爹!”他冲着地上的纸票,“这些玩意儿随便中一个我就发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个小臂崽子不也是看中这才愿意回来的……” 简昆烦到顶了,抬脚踹向那堆票,那东西轻飘不经踹,全被掠起的脚风带飞起来,又像出殡撒的纸一样落下去。 简营急红了眼:“你干什么!你个畜生你干什么!这他妈都是老子的救命钱!” 简昆踹飞那支空荡的酒瓶,瓶身砸中墙壁,磕得稀巴烂。 “钱花光了?”他问简营。 简营被碎裂的瓶子惊了一跳,竖了眉毛正要发作,简昆又一脚踹向拨开口的塑料袋,那袋里装着带皮的花生米,猛一晃荡,七零八落的花生粒越过袋子滚出去老远。 那袋子就挨着简营,他这一脚大半的力气都踹中他的屁股。 “我他妈问你是不是把钱花光了!” 简营看他要动真格,又怂了,结结巴巴道:“还、还有点儿……” “找地方安顿,我要上学。”他又说。 简营还想说话,被他杀人的眼神堵了回去。 搬家对他俩来说太简单了,什么家伙什也没有,三天后就落听了,去的仍是南市。 那是一旧楼,一层楼上多间房,楼道顶头堆了许多陈年杂物。简昆自然不在乎这些,他甚至连房门朝里开还是朝外开都没注意,一头扎进进入七中前牛沭仁给牵桥搭线的琐碎事儿里。 简营歇了三天,第四天晚上因为打牌不给钱被人打了一顿。 简昆回去拿东西时家门敞开着,他搭了个矮凳,坐在门里狭窄的玄关破口大骂。 他一只眼睛肿起来,嘴皮破了道口,看见简昆时想笑,扯动伤口又觉得痛,霎时皱巴着一张脸,比哭还难看。 “老子有儿子,谁他妈敢欺负我!别以为老子没人管,我叫我儿子弄死你们!”他边说边抬起下巴看着简昆,“咱们刚来,这儿的人不识好歹要欺负咱们,儿你咽得下这口气?” 简昆进屋关了门,那门“砰”地一响,震得简营抖了一下。他看了看简昆的脸色,怯怯地从地上爬起来。 “我没说不给……说了下次给……他们不信……”因为简昆的逼近,他边说边往墙边瑟缩,“你干嘛……你想打你老子不成……你忘了小时候谁给你的红糖饼?” 简昆:“你不是保证过不赌?这才几天?” 进七中的事儿本来都准备得差不多了,校方临了知道了简营被开除的事儿,又说再考虑考虑。 一回家又撞上这事儿,简昆忍无可忍,朝他扬起了拳头。简营躲开,慌忙往屋外跑,简昆追他时被脚下的矮凳绊了一脚,让他给跑了出去。 他在门外破口大骂:“这是什么畜牲!谁家儿子打老子!老子辛辛苦苦把你养大,现在老了没力气了,你就打我!你妈的老子就该一把火烧死你!” 有邻居开了个门缝往外瞧。 他将炮火对准别人:“看什么看,连你一块儿烧死!” 简昆:“有本事你就放火,死了清净。” 简营怕他再动手,边骂边顺着楼梯溜走了。 他心情丧到极点,跑出去溜达了一整天,晚上往回走时在楼下便利店买了包烟。他对烟没什么兴趣,听人说抽了解乏,他走了一整天路都解不了乏,便买一包试试。 他拆了支烟叼嘴里,走到门口却不想进去,便走去楼道顶头。他扣动打火机拨出一股火苗,燃烧的烟气钻进口鼻。 他觉得呛,皱着眉多抽了两口仍觉得呛,便想着扔了算了。一抬手,烟头攒出的半个指甲盖儿那么长的一截灰掉了下去。 也就两秒钟,堆在那儿的杂物“唰”地蹿起了大火。 事后才知,简营在那天下午往那堆东西上洒了汽油。后来火被灭了,但紧挨着杂物的那间房被烧了个精光。 有监控视频和邻居作证,这场事故被认定为刑事案件,简营被判了五年,简昆不负主要责任,又因为未满十八,被判了一年。 一年后他在牛沭仁的帮助下去了隔壁临市继续上学。 章玥追寻的过去终于有了结果,她看了看坐在地上的简昆,很想摸摸他的头,但她没有。 “这有什么好瞒的,又不是你的错。”她说。 “我总不能一见你就跟你说我坐过牢吧,我说不出口。”他顿了顿又道,“过去了就算了,你不知道就不知道了……其实你知道也没什么……我说不来……” 章玥看他那样子,很想给他一个拥抱,但她没有那么做,只是看着他:“我懂。” “你怕你自己不够好,怕我瞧不上你。”她又说。 简昆沉默好一会儿,问她:“那你瞧得上么?” 她看着他的脸,忽然很想亲他,她于是走过去,捧着他的脑袋往他额前印下一个吻。 简昆愣了愣,猛地站起来抱住她,又埋下头去寻她的嘴巴。 他们在路灯下疯狂接吻。 第37章 失物招领 和博信合作的事儿吹了, 老板知道消息后也劝退了简昆,早忘记他使出浑身解数销掉那批老掉牙的座机的功劳,只说他太野, 不敢再冒险用他。 刘岩不服, 在办公室外的走廊里扯开嗓子嚷嚷:“冒什么险啊,用人的时候怎么不说冒险啊,杀人还是抢劫啊, 冒什么险啊?” “行了。”简昆冲玻璃门里的工位抬了抬下巴,“人不说了么, 那位置还是你的,你接着干, 别给你爸丢人。” “干什么啊?”刘岩质问他, 瞳孔里带着怒气, “跟谁干啊?你都走了我还在这儿干嘛呀?” 简昆看了他一眼:“几岁了?说话还不过脑子。” “我就不过脑子!我就要跟你走!”他像个撒泼耍赖的小孩儿。 简昆问他:“不怕你爸打断你的腿?” “打残了我也不干了, 就知道打,什么时候教过我。谁都瞧不起我, 连我爸都瞧不起我,就你一直在管我。”刘岩说着嗓子一抖,竟带着点儿哭腔, “凭什么啊, 那些事儿又不是你干的,凭什么你背锅啊,好事儿轮不上,坏事儿一个接一个来,刚要好起来就栽了, 刚要好起来又栽了, 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打住啊, 一大老爷们儿哭什么哭,给我憋回去!”简昆呵斥他,觉得他最后几句话说得挺不得劲儿,“有那么糟吗,我车也买了房也租了,不挺好吗。不就是钱么,赚钱本来就没个头,活儿没了再找就是。” 刘岩气不过:“我去杀了汪梵。” 隐痛 第46节 简昆:“又他妈开始胡说八道。这事儿说到底跟他关系不大,纸包不住火,早晚都得露馅知道么。” 刘岩不服气地顿了会儿,问他:“那咱以后干嘛啊?” “不知道。”简昆说,“我再想想吧。” 简昆想了一会儿:“对了,你去年不是去了趟小浮桥吗,好玩儿么?” “还行,那儿挺多小酒馆。”刘岩正经道,“怎么,你想开个小酒馆?” 简昆顿了一秒:“我先去看看。” 刘岩立即来了精神:“走吧。” “你不用去了。”俩人说着已经走出公司,简昆打开车门道,“这阵儿没少忙,你也休息休息。” “我不怕忙。”刘岩信誓旦旦道,“越是这种时候越要坚持住,哥们儿支持你绝对不是嘴上说说而已!” 他边说边绕过车头去开副驾驶的门,但没打开。 简昆庆幸先他一步落了锁,降下副驾驶的车窗冲他道:“哥们儿知道你讲义气,但回去歇着吧啊,工作的事儿过一阵儿再说。” 刘岩不解:“那你去小浮桥干嘛?” “散散心。” “散心怎么……” 他话还没说完,车已经流星一般飙了出去,唯恐带上他似的。只剩“不带我”仨字儿在车尾气中有气无力地飘荡。 刘岩一腔热血逐渐冷却,反应过来后骂道:“他妈的,重色轻友!” 那不堪的过去像被罩了一层不透风的皮,皮薄且蒙上一层灰,如今连掸灰的过程都省略,直接戳破那层皮,腐肉得以见阳光,脆弱的外壳连同他刚打下的事业基础一起土崩瓦解。 但他从未像现在这样快活。 头天晚上他和章玥微信聊天,聊的都是些没有意义的鸡毛蒜皮,最后俩人约好了今天一起出去玩儿,之后就各自睡下了。 他睡了大概两分钟,拿起手机看一眼聊天记录又放下了,五分钟后又拿起来看一眼,又放下了。之后就开始琢磨去哪儿玩,他也没琢磨一会儿,但天忽然就亮了。 一大早他就被老板叫去办公室说开除的事儿。 这事儿他有预料,凝香居的那天晚上汪梵摆明了要搞垮他,即便不是坐牢的事儿,汪梵也会弄出别的事儿让老板开除他。 但预料之中和真正面临的那一刻还是有差别,他亲耳听到让他走人时还是挺不得劲儿,后来得知小浮桥是个不错的地儿,那些不得劲儿随即不重要了,还是去小浮桥比较重要。 他甩开刘岩后把车开去了花园路,之后就开了音乐在车里等着。 章玥出来时穿着一条宽肩带的连衣裙,小皮鞋里一双袜子熨帖踝上,秀丽极了。她还拎着个精巧的小包,头发也仔细梳理过。 简昆看了看她,心中像揣了只蹦跶的小兔子。 他掀开中央的扶手盖儿,装杂物的空间已被腾开,躺着一只透明纸包裹的玫瑰花儿。 他拿出那朵花儿递给她。 章玥伸手接过:“又是你做的?” “不是。”他说,“这回是真的,来的路上刚买的。” 他来的路上光小曲都哼错了两回,心中装了只扑棱着翅膀的孔雀似的,哪有买花儿的思路。 这花儿是头一天买的,他去花店去得晚了没有太新鲜的,挑了半天才挑出来,带回家后就往冰箱里放着了,但那冰箱窄,他既怕折了花瓣,又怕被食物串了味,为这还把冰箱里的东西都腾空了。 小浮桥并不是座桥,是一形似桥的小码头。那是一片挺大的湖水,早年确实是条运输要道,后来被弃了,改成一景点,从这儿开过去得俩小时。 正值暑假,又逢周末,去小浮桥的人很多,一路上挺堵。走到半道时简昆下车去买了两个三明治,钻回车里后都递给章玥。 章玥拆开一个递回去。 “你吃吧。”他把着方向盘看向前方,“我得开车,吃不了。” 章玥顿了顿,把胳膊往前伸了伸,夹了火腿的面包片刚好凑到他嘴边。 他愣了一下,张嘴咬下一口,活动的腮帮子扯出漂亮的线条,那线条完全掩盖不住脸上的笑意。 “你那工作是不是不能干了?”章玥问他。 他咽下嘴里的东西,单手开了瓶盖儿喝了口水:“这不能干还能干别的,我一身本领不愁没地儿发挥,往后只会更厉害。” 章玥笑了一下。 “真的。”他说,“我不吹牛,我跟你保证一定会找个靠谱的活儿好好儿干下去。” 章玥心中腾出一股热气,那气上似乎飘着一只轻巧的球,晃晃悠悠好不自在。 他们后来抵达码头时,那儿已汇集了很多人,连卫生间都排起老长的队。 章玥在队伍里站了一会儿,那队伍老半天不动弹,她又去树下找简昆,决定先溜达一圈再说。 巧的是这中间已过去好一会儿,简昆等不及也找她去了,这一来一回俩人就错过了。 她的包在简昆那儿,手机在包里装着,这会儿只能空着两手在那棵树下等着。 她左等右等也等不到人,倒等来一则广播通知:“游客章玥请注意,游客章玥请注意,您的朋友在失物招领处等您,请您速来,请您速来。” 她有些尴尬,仿佛大家都知道她叫章玥似的,正想打听失物招领处在哪儿,就听见人堆里有人笑道:“不是吧,这一大早的就走丢了。” 周围的人都笑起来。 她及时住嘴,没问出口,跟随路牌自己找去了。 刚走了一会儿,那广播又响起来:“穿蓝色连衣裙和皮鞋白袜、长得很漂亮的章玥请注意,章玥请注意,您的朋友在失物招领处等您,请您速来,请您速来。” 人群中的笑声更大范围地扩散开来,并且开始互相打量,寻找起广播里的那副打扮。 章玥的脸烧起来,火速穿过人群往失物招领处的方向跑起来。 到时简昆胸前还挎着她的小包,正望妻石似的猛盯着来时的方向看。 看见她了,他松了口气:“找半天了,找不着你,哪去了?” 章玥:“不是让你在树下等吗,怎么乱跑,还去广播,丢死人了。” 他眉眼一展露出个笑:“我等半天等不上你着急啊,你又没带手机,我怕你找不着我。” 章玥的脸仍在烧:“那你广播说名字就行了,说那么多,弄得像我被人贩子拐跑了一样。” 那天在派出所附近的马路牙子上,她出于知道真相后的澎湃、又急于安慰他才主动亲他额头,等冷静下来倒没了那份冲动,反而一直维持尴尬地腼腆。 简昆看了看她那副难为情的样子,道:“……买什么玫瑰花儿啊,早知道买条丝巾得了。” 章玥不解:“买丝巾干嘛?” “把你脸遮起来,要不然让人贩子拐跑了我可怎么办。”他脸上挂着吊儿郎当地笑。 章玥瞪他一眼:“走吧。” 刚走了两步。 “章玥。”他叫她。 章玥回头。 “你丢东西了。”他又说。 她低头往地上寻找:“什么?” 就见他伸过手来牵住她。 “你男朋友。”他说。 作者有话说: 久等啦 第38章 就知道谈恋爱 她的头发滑过肩膀, 遮住嘴边扬起的笑。 简昆领着她一边往前走一边摩挲她的手指:“才刚找着,也不知道看紧点儿,再丢了怎么办啊?” 她也没有抬头看他, 噙着笑说:“你不是会广播吗?” “你不是嫌丢人吗。”他说着一笑, “要再丢了就换你去广播,就说让你那身高一八六穿一白t运动裤背一女士包还长特帅的男朋友速到招领处,我不嫌丢人, 我乐意跑。” 阳光明媚,湖边吹来的风似乎都带着明晃晃的亮度。他们腻在一块儿的两只手像河畔新生的两枝藤蔓, 互相缠绕却无凌乱纠结之感,连交互的缝隙都透着痛快。 景区有一名叫“平衡木”的游乐项目, 是一支在浅水上的木质踩踏面, 高度不高, 宽度也不宽, 长度倒是有一段儿。 那踩踏面是个斜坡,稍不留神就会左右晃动。这项目也不仅是为了寻找平衡, 主要是让人摸一摸对面的大树,寓意长寿保平安。 简昆牵着章玥站上去了,章玥穿着皮鞋, 将往上站时脚下一滑险些栽倒。 “慢着点儿。”简昆从后面伸手兜住她的腰。 俩人粘一块儿再往前走时速度明显慢下来。 “站不稳吧?”他在她脑后问她。 她已经站得相当稳了, 连轻微的晃动都丝毫没有,嘴上却道:“嗯,不太稳。” 简昆没说话,扶着她的腰去够那棵树。 “快伸出你的小手摸一摸,保佑你长命百岁。”他快意地说。 等仪式完毕再回头, 俩人仍是搂着的, 且走出站在悬崖边一般的小心翼翼。 围观的一小孩儿抓着蓝绿色围栏大笑着嚷嚷:“俩大人还怕呢!摔不了, 可稳当了,我刚才站那儿还能摇一摇呢!” 周围有人窃笑。 章玥脸薄,不自在地拱了拱简昆的胳膊。简昆搂着她不松手,这力量一拉扯,坡面一歪,她失去平衡一只脚越过斜坡踩进了带水的泥里。 简昆扶她,因那水中泥具有粘力,像焊住她半只脚,也没立时扶起来。对面全是人,章玥尴尬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诶哟喂。”简昆一吆喝,只见那坡面又一斜,“咚”一声响,他两只脚都踩了下来。 “谁说的稳当啊。”他放慢了语速朝那小孩儿嚷嚷着,“这么危险看不见啊?” 那小孩儿咯咯笑着跑走了。 “这什么鬼设计啊,这么坑人。”他还维持那副口气,边说边把她扶上去。 隐痛 第47节 排在他们后面的是一大妈,那大妈颤悠悠站上去,走了几步挺疑惑地说:“怎么摔的呢,这挺稳啊。” …… 章玥回想简昆刚才的口气直想笑,就笑了。 “你还笑,多危险哪。” “你还演。” 他大喇喇道:“你不是怕尴尬么,还尴尬不?” 她笑着看了看他的鞋:“本来只脏一个人,现在俩人都脏了。” 简昆说:“这不挺好,你都脏了,我怎么能自己干净。” 他们去水上项目附近买了两双拖鞋换上,那儿正好能划船,还顺便租了艘船,后来又趿着拖鞋去附近喝水吃饭。 返程时他送章玥到家门口,等她下车后才想起来,又叫住她。 章玥回头,看他提起一小型透明塑料袋:“拧干了放的,捂了一下午都差点儿忘了,回去晾晾就干了。” 她接过袋子,里面放着两只洗净的白袜子。 她拿上袜子回家,取出来后晾在阳台上。那抖展的袜子整整齐齐,被夜风灌得既鼓又松。 楼下忽然传来一声短促的口哨,她伸脖子往下看,简昆倚着车头站着,正仰脸朝上看。 “晚安。”他说。 她笑:“你快回吧。” “晚安。”他拖长音调有种耍赖般的执着。 章玥还笑着:“晚安。” 那一阵俩人总有使不完的精气神,一通电话能从天擦黑讲到大半夜,见面时都成了竞走选手,随便走一走的公里数都堪比一场拉练。 他们还去看电影,看恐怖片,灯光刚灭就亲起来,看了会儿电影不过瘾,又亲一亲。 那电影播到一长镜头,令人屏气的音乐响了老一阵都不见一个鬼影出现。 简昆叼着吸管喝饮料,悄声问她:“怕么?” “嗯。”章玥应着,“不怕。” 他悄声笑道:“怕是不怕?” 她转头看着他,也小声地说:“你想干嘛?” 他把脸往前凑了凑,她亲他一口。 他把饮料送到她嘴边,她喝了一口,他又问:“你的是什么味儿的?” 她便把自己的饮料递给他喝。 他也喝了一口:“没我的好喝,你再尝尝。” 说完又把先前那杯递到她嘴边。 她看着他,两只眼睛在屏幕投射的光影里湿漉漉的,带着识破的笑意:“你是不是不敢看?” “我有什么不敢看的。” “鬼刚要出来你就躲,每次都是。” 简昆:“我是怕你害怕。” 章玥:“你知道我不怕。” 他顿了一秒:“你还真冲鬼片儿来的啊?” “不是。”她说,“冲你来的。” 简昆又去亲她。 她拍拍他的胳膊,指指屏幕:“你别躲,看够十秒才让亲。” 他转头看了两秒,又转回来,抓了她的胳膊往她身上靠:“看不了,我害怕。” 章玥笑:“你真怕啊,你以前不是还讲鬼故事吗。” 他整个脑袋埋在她肩上:“讲和看是两码事儿,鬼吓着我了,得你亲亲才能好。” 她伸手拍他的头:“你个骗子。” 他也不起来,黑脑袋还在她肩窝里蹭。 章玥摸了摸他的后颈:“行啦,还亲不亲了?” 他又扬起脑袋,俩人黏黏糊糊亲起来。 他就像立体人被熨烫成了平面人,又扁又软,可塑性极强,让他往东走绝不往西看,一旦坐着就得挨着,一旦挨着,已成平面的胳膊一丁点儿力气也没有,面糊似的挂也要挂在她身上。 刘岩生日这天请他们吃饭,见了面首先骂他:“舍得露脸了?老子那天为了你都快哭了,一点儿良心都没有,撒手就跑,你怎么不撞死我呢?” 简昆:“那不能,撞死了还得埋,多费劲啊。” 薛恒:“瞅你那怨妇样儿,总不能搂你一块儿哭吧,那不变了味儿了么。” 刘岩:“什么味儿,白味儿!说好的再找活儿,一点儿眉目也没有,就知道谈恋爱。” 简昆拉开椅子坐下:“想谈你也谈去,没人拦你。” “谈个屁,我只想挣钱。” 薛恒拿他找乐:“你这是没尝过爱情的甜,只知道生活的苦。” 刘岩:“去去去,等老子当上刘总,有你们羡慕的。” “当你的刘总去吧啊,今天的主角可不是你。”许君莉朝简昆和章玥举杯,“多少年了啊,你俩总算在一起了,是不是得走一个啊?” 大家于是先喝了一杯。 刘岩不服:“怎么地了,我生日主角还不是我?你们有没有把未来的刘总放在眼里?” 大家仍不把他放在眼里,薛恒甚至打发他自己去拿蛋糕。 他骂骂咧咧去了。 薛恒又说:“昆儿你干什么都行,就感情这块儿太磨叽,我要像你那样电厂那会儿就开始,孩子都会打酱油了。” “这算不错了。”许君莉说,“要不是汪梵那瘪犊子闹那一出,他俩指不定还磨叽到啥时候。” 章玥:“什么意思啊,还得感谢他啊?” “诶唷。”许君莉笑着吆喝,“您着什么急啊,我又没替他说话,这就护上了?” 章玥一副“怎么着吧”的表情,又说:“你也离他远点儿吧,不是什么好人。” 许君莉:“远了,先前还顾及面子,现在彻底远了,那天弄得我和曹元里外不是人,以后你见不着他了放心吧。” 正聊着呢,包间门被猛地推开,刘岩抱着一蛋糕盒走进。 薛恒:“什么蛋糕啊,还得刘总亲自拿。” 刘岩:“你个傻逼不是你让我拿的么。” 他气鼓鼓地把蛋糕往桌上一放,揭了盖子一看,那奶油上写着两行字:来年不做单身狗。 大伙儿群嘲。 刘岩骂:“薛恒你个老傻逼,就给老子送个这。” 他边说边挖了奶油往薛恒脸上抹,薛恒躲开了,他又瞄准简昆。简昆警告地指了他一下,还没说话,他就把目标转向章玥。 “有对象了不起是吧,让你了不起!”他精准狠地抹在章玥脸上。 “……你妈……”简昆摸着章玥的下巴看了一眼,抬手也挖了奶油,“你嫉妒是吧,让你嫉妒!” 他抹泥浆一样抹了刘岩一脸,当场报复回去。 这就一发不可收拾,菜还没上桌呢,一帮人你追我赶地打起了“奶油战”。 后来都去水龙头下简单洗了洗才吃了这顿饭。 饭后回家,章玥摸了摸/硬/邦邦的一撮头发:“这奶油铁做的吧,就差洗个完整的头了,还没洗干净。” 简昆开着车笑:“一会儿到家洗个完整的头吧。” “唔……懒得洗。”她说,“还得吹干,可麻烦了。” “我帮你洗。” “你会吗?” “这有什么不会的,你就往那儿一躺,跟理发店一样,什么都不用管,洗完了我帮你吹干。”他说。 到家后她就真躺下了,身体歪在沙发上,悬空着脑袋。简昆用盆接了水,找了一不用的杯子,顺了顺她的头发才开始浇水。 章玥闭着眼睛笑:“你是不是还在理发店干过呀。” “想来着,没干成。”他说,“刘岩浆劝我别干,怕我一不高兴把人脑袋薅下来。” 她笑出声,身体都在颤动。她今天也穿了裙子,那料子贴身,竖着这么一趟,软软的全趴下去,衬得胸/部更加挺起来。 简昆无意间扫了一眼,没敢再看第二眼,只盯着她的头发,脑袋里却像白面进了油锅一样炸开花。 他顶着这颗混沌的脑袋挤洗发液,那瓶里没剩多少,不太好挤,他甩腕子摇了摇,液/体泥点子一样飞出去,溅到她的脸上。 她被吓了一跳,睁开眼睛冲他笑:“刘岩浆说得对,你真不适合干这个。” 他揩掉她额头上的洗发液,再擦掉嘴边的,又埋脖子亲了亲。 这才看见她领子上也有,他伸手处理了,一抬眼,鼓囊囊的胸/部还有…… 他站起来。 章玥问他:“怎么了?” “先躺着。”他边说边往厕所的方向走,“我去个卫生间。” 第39章 太阳 隐痛 第48节 等他再从卫生间出来时又恢复如常, 倒了洗发液往她头上揉着。 “我给你按摩吧。”他突然道。 “行啊。”章玥说,“别折了我脖子啊。” 简昆笑:“折谁也不能折你啊。” 他呼吸冲着她,撩动她的耳朵酥酥地痒。 章玥闭眼躺着, 总觉得天花板上的灯像炙热的太阳, 照得她浑身烫起来。 简昆从她的太阳穴按到后颈,她舒服得打起瞌睡。 他手上维持均匀的力道,释放后的脑子不见爆裂的花, 变成澄明的水。他看着她的睫毛,听她呼吸匀净且渐沉重。 他忽然觉得自己很傻瓜, 这可是女朋友啊,想着想着就开始乐。 章玥转醒, 问他:“你笑什么?” “没什么。”他道, “没出声啊, 你怎么知道我在笑。” 章玥:“我闭着眼睛也知道你在想什么。” 他更乐了:“那你猜猜我在想什么。” 她睁眼带着几分笑意看着他:“洗头。” “好嘞。” 洗完头再吹干, 这夜章玥睡了个好觉。 第二天一早,她刷牙时忽然有人敲门, 那动静不小且越来越急。 她想又是简昆送早餐来了,一开门却险些被一女人扑倒。 这女人穿着件大圆领t恤,腿上一条棉绸萝卜裤, 脚上一双带跟的凉鞋。章玥不认识她, 倒认识她旁边的孩子,是带头欺负丁凌的那个。 “还老师呢!大伙儿看看啊,这就是实验二小的老师!”女人扯了孩子的胳膊,“你安的什么心,使坏使到孩子头上来了, 看给孩子咬的!” 那小孩儿裸/露的胳膊上除了几道明显的抓痕还有一圈牙印, 印子红中带紫, 齿口因被浸出的血珠遮盖已不怎么明显。 章玥问怎么回事儿。 “还装!”女人扯开嗓门道,“星云街后面改造楼那小孩儿不是你在管?他都亲口承认了,是你教他咬人的!” 她身后还站了三四人,都是家长的模样,其中一个也气愤不已,冲章玥道:“我家孩子腿上都是淤青,也是让那小孩儿踢的,疼得都不能走路!没爹没妈的孩子野了点儿咱也理解,你身为老师,怎么能教唆学生咬人踢人?” 章玥说有误会。 “萝卜裤”女人嚷嚷道:“误会什么误会,那小孩儿都亲口说了,是章老师教他的,教他打不上也能咬上一口,治上一回,别人就不会老欺负他!” 另一人又说:“小孩儿互相打架正常,他们不懂事儿你也不懂?你这种人有什么资格当老师,谁还放心把小孩儿送去学校,今天教学生咬人踢人,明天是不是得教他们拿刀子杀人?” 这一煽动,家长们彻底失控,拧着章玥要说法。 她一张嘴辨不过,这也不是证明自己有无过错就能解决的事儿,眼看失控的家长要上手,情急之下她关上了门。 刚到兴市那年,她以为和三观不合的潘锐迟早得爆发一场冲突,但潘锐早出晚归,俩人见面的机会并不多,后来和她起冲突的反而是潘锐的儿子潘晟。 潘晟十三,每天回家就捧着个手机,潘鸣每天骂他他也没放下过。章玥睡觉时他总在玩音乐,一套架子鼓在隔壁屋响出震天雷的动静。 章玥养了一盆兰花,抱去阳台晒太阳,过一阵去浇水时那花儿连根都枯了,宽长的绿叶上是星星点点的焦黑印。她撞见过潘晟在马路对面的电动车棚里抽烟,他说话时吆五喝六的样儿和潘锐一样。 她为死掉的兰花向潘晟询问,潘晟说她有病。 她并不十分气恼,因为知道他年纪挺小病得挺重,多半时候看他就像看个皮大馅小的破橘子。 她连根带土拔/出那株枯叶,扔垃圾桶时像扔了个烂橘子,一点儿感情没有,一句话也不说。 潘晟又说话了:“我爸老说你可怜,我没看出你哪儿可怜,吃我家饭,穿我妈给你买的衣服,一个笑脸也没有,好像我们都欠你似的。你那屋本来是给我当音乐室用的,现在乐器只能放我屋里,挤得跟什么似的,我都没说你,你还好意思发脾气。” 章玥想了想,连盆儿也扔进垃圾桶,“咚”一声响,像是把他说的话都一块儿砸碎了。 潘晟被惊扰地抬了抬腿:“没教养,你那瘸子爸果然教育不出什么好人。” “你爸会教育你,把你教成什么好人,你也就吃饭的时候知道拿双筷子,上完厕所连个马桶都不知道冲,会抽烟?会上网?考去吧,最好再拿个奖,让人知道知道你爸多么会教育人。” 潘晟只知她不爱说话,就以为她不会说话,哪知她嘴皮子利索起来像把锋利的刀,全挑着他的弱点切。 俩人为这事儿要打起来,但被保姆及时分开了。 之后章玥便和杨青霏提出要住校。 杨青霏正襟危坐切着盘里的牛排:“你有需求,我不是不能答应,但你得明白,这个社会不是你想怎样就能怎样。” 章玥已摸清他们的路数,和她谈起条件:“下个月月考我数学考满分。” 杨青霏看着她。 她又说:“期末也考满分。” 然后她就都考了满分,搬去学校住去了。 后来杨青霏执意让她报外省工大,也是她以自己赚生活费为条件换来就读本地大学的机会。 章涌森从不和她谈条件,这就是她和杨青霏走不近的理由。即便数学不考满分,人生也不会完蛋,可偏有人歌颂历经艰辛困苦才能赚取空间和自由。 她无计可施,那便做罢,她也做到了。大概因为一直能做到,便忽略了做不到,以为把握得挺好,但还是失控了。 屋外那几个家长的面孔无疑宣扬她是个失败者,一个有失偏颇且坏心眼的失败者。 她在屋里听着外面的动静,有人吵嚷,也有人不知拿了什么东西一下下撞击着门板,那力道似要连墙壁一块儿推倒。 过了挺久,那动静没了,阳台却传来声响。 她变得紧张,以为那些人从楼下爬上来了,只听“砰”地一响,简昆一双脚落地,拍了拍手上的灰走了进来。 章玥睁大眼睛:“你怎么翻墙上来?” 简昆:“翻墙早被人报警了,隔壁认识我,从他们家翻过来的。” 她又问:“你怎么不敲门?” 简昆看了看她:“门上被人泼了油漆……昨晚薛恒不是介绍了一做布料生意的人么,上午我去找那人谈事儿去了,中午得空给你打了几个电话,一直关机。” 她拨弄桌上息屏的手机:“忘充电了。” 简昆走近摸了摸她的头,又察看她的脸:“没打着你吧?” “没。”她说,“我没敢开门。” “不开门是对的。”他站沙发前搂她的脖子轻轻摸着,“一群疯子。” 她得到关怀,心思才活络过来:“不知道丁凌怎么样了。” 简昆说:“老太太厉害着呢,年纪摆在那儿,一扯嗓门一跺脚,没人敢把丁凌怎么样。”又说,“但他被吓坏了,那孩子的妈逼供一样非逼着他说为什么那么干,又逼着问谁教的他,他不惊吓,全照原话说了。” 章玥想起先前领着丁凌上饭馆要说法时,那孩子家长明尊重暗不屑的态度,大概那会儿就已心生不满。 “我知道。”她说,过了会儿又说,“我不适合当老师。” “嘛呢,就因为那几个疯子?”简昆道,“我倒觉得这事儿你干得挺棒,丁凌他爸妈教不会,他奶也骂不会,我也没能给他一丁点儿启发,全是因为你,他才终于勇敢了一回。从今往后这小子的腰就挺直了,那帮臭小孩儿再也不敢欺负他,这事儿对他的性格会产生很大影响,不都说性格决定命运么,命运从此也改变了,这可不是教会他多考几分就能相比的,依我看,没人比你更适合干这个。” 章玥看着他:“我有那么好么?” “有啊。” 没人比她更好,从一开始他就这么认为。 相比外貌,他更着迷她的风范,即便在那段最讨厌他的日子里,她也丝毫不因个人恩怨对他做出最后判决,反而救他于危难之际。 在他心里,她就像一道光,在暗无天日的时光里照出一条明确的路,唤起他沉睡的善良。 章玥呆呆的没说话。 他又摸了摸她的头,往茶几上坐下,勾了她的下巴抬起她的脸,往她鼻尖上亲了亲。 “别丧了啊,我可以这样,但你不能。” 章玥问他为什么。 他说:“你见过阴天的太阳么,两者不能共存,阴天就是阴天,有太阳的天就不叫阴天,而你生来就是太阳。” 第40章 你不行 章玥看着他:“你学过哲学么, 竟然能说出这么有哲理的话。” 简昆:“我不懂什么哲不哲的,反正都是自学的,牛不?” “太牛了。”她问, “他们还在外面么?” 简昆:“就两三个人在楼梯那儿坐着, 掀不起什么风浪,等彻底冷静了就走了。” 后来那几个人的确走了,但更大的风浪来了。 一小时后章玥接到顾烟茹的电话, 问她怎么回事儿。 她还挺吃惊:“连你都知道了?” 顾烟茹说:“不止我,全校都知道了, 你看看班级群吧。” 她挂了电话进群,那几个家长已把小孩儿受伤的照片发了出去, 还附带声讨她的文字。 一石激起千层浪, 群里的家长们由此开启激烈的讨论, 也有人说证据不足不能信的, 但大多仍对她保持怀疑。 到了晚上,事件扩大成全网皆知, 连她的小学地址都被挖出来。她成了百口莫辩的哑巴,似乎连呼吸都是一种错误,后来她的手机终于因为被拨打次数过多被迫关了机, 世界才落得了清净。 简昆在屋里走了两圈:“这两天你别出门。” 章玥看着他。 “我也不走了。”他说, “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章玥为这事儿一天没吃饭,他就像地下工作者去接头一样神神秘秘出去买菜,去的路上挺顺利,回来时碰到穿制服的跑腿小哥。 那小哥正弯腰对着门口拍照。 “干嘛呢?”他拎着袋子往楼上走,“拍什么拍, 再拍我抽你啊!” 小哥解释:“不是我要拍, 拍给顾客的。” 简昆:“什么顾客?” 隐痛 第49节 小哥扬了扬手机:“有人下单, 让往这送花儿呢。” 简昆这才看见摆在门口的白色菊花,他抬脚踹得那花瓣乱飞:“你眼睛瞎了?这是给人送的花儿?” 那小哥挺为难:“这也不是我送的,我就是挣个跑腿的钱。” “什么钱也挣?给你一笔钱让你去死你也得去死?” “你这人怎么说话呢?” 他脾气不减:“你怎么说话呢?什么活儿都接?你干得是人事儿么?” 小哥着急:“我干什么了?我不就是送了束花儿,你家死人了心情不好关我什么事,你冲我发什么脾气?” “死个屁!你他妈才死了!”他指指门口,“你瞅瞅这像有人死了的么,花圈看见了么?蜡烛有么?我他妈跟你废什么话……” 他说着就要动手。 那门忽然从里面打开。 “简昆。”章玥探出身子叫他,“回来。” 她说着又冲那小哥挥挥手,小哥骂了句娘小跑着下楼了。 简昆进屋。 “我在屋里都听见了。”章玥说,“你冲他发什么火,他显然不知道网上的事儿。” “真他妈缺德。”他骂,“路上碰到一摔倒的老人不见谁热心,这种事儿谁他妈都想掺一脚,多简单哪,打打字儿张张嘴,想说什么说什么,想送什么送什么,一点儿责任不负,真他妈缺了大德了。” 章玥劝他:“大部分都是图个热闹,你还当真了。” “图什么热闹啊,东西都送到家门口了。”他边说边从裤兜里摸东西,半天没摸着。 章玥看了看他,从台灯下拿了个东西递给他。 那东西状似熊脑袋,边缘是短小的圆柱形凸起。 他用指头摩挲:“这是什么?” “拼豆。”章玥说。 “没收的?” 她点头。 他摩挲着东西看着她:“你别上网了,热闹两天就过去了,我去做饭。” 饭后他也不上网,陪着她看了会儿电视。 临睡觉章玥还是没忍住,给手机充上电开了机,有多少人打过电话她不知道,铺天盖地的都是短信轰炸。 她吸取白天的教训一条也没点开看,只看了两条微信,一条是校领导发的,让她第二天去趟学校,另一条是许君莉发的,让她回个电话。 她给许君莉回电话,许君莉秒接:“你吓死我了,一直关机,我差点儿报警。” 章玥说:“打电话的人太多了,机子太烫自动关的。” “没事儿吧,要不要我过去陪你啊?” “没事儿,简昆在呢。” 许君莉说那行,顿了一下又说:“你们同居了?” “没,他就是不放心,过来陪着我。” “住不住吧?” 章玥:“……住。” 许君莉:“那不就是同居。” “……” “你要做好措施啊。”许君莉又说。 章玥:“……我哪有心情想这些。” “你们可是第一次一起过夜,你不想他也不想?你听我的,保护好自己没错儿。” “知道了知道了。” 挂了电话她这思绪就有点儿不一样了。 第一次一起过夜,简昆就在屋外的沙发上睡着,也不知道他睡着了没。许君莉要知道他俩睡得这么泾渭分明肯定会笑话她,但不无道理,都处对象了睡一起不是很正常吗。 但相比睡一起,她这会儿似乎更想要一个拥抱。好在他是自己的男朋友,想抱就能抱一抱,于是她掀被起床,趿了拖鞋开门。 客厅里那盏有兔子装饰的台灯还亮着,灯下一颗黑乎乎的脑袋听见动静一抬头,露出笑容:“睡不着?” 章玥问他:“你在干嘛?” 他扬了扬巴掌大的塑料包:“这只熊不是还剩半截身子没拼起来么,我给它弄完整。” 他盘腿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把镊子正从塑料包里一颗颗往模板上放下迷你的彩色圆柱体。 他这幅安安静静的专注样儿让人感到安心,章玥又觉得似乎没那么需要拥抱了,她从饭桌前抽了张椅子,挪到灯下和他一块儿拼豆豆。 “这次又是为什么,也是装看不见都不行?”他说的是没收这小玩意儿的事。 章玥:“考试呢,不能装看不见,抓阄做选择题的我都没管,这个更绝,敷衍交卷的意思都没有,人家做了半张卷子,他拼了半包豆豆。” 简昆笑:“我还挺能理解他,这东西拼起来真挺有意思。” 他的笑声在安静的夜里有种隔绝外界的亲昵感。 “课上发现他好几回了。”章玥又说,“后来我建议家长给他报个美术班,上个月他参加画画比赛拿了二等奖。” 简昆抬头看她一眼:“我说什么来着,没人比你更适合。” 这夜俩人玩了大半夜拼豆。 经过一夜发酵,网上热度持续高涨,实验二小于第二天一早发了封通告,表明会彻查此事。 章玥到校时几位领导已经在办公室等着,其中一位问她是否对丁凌说过那话。 她说是。 那领导气得拍桌子:“你怎么能说这话呢!” 章玥说:“那几个小孩儿老欺负他,管教也没用,我还找过他们家长,看来家长也不管。” “家长都不管你还管什么?”他说着一咳,补充道,“即便要管也不是这么个管法,你又不是班主任,教好你的数学就行了,说起数学。”他埋头看了看手上的纸,“你这学年的数学成绩还行。”又抬头,“但这事儿你办得不好,那话谁都能说,就是老师不能说,老师是解决问题的,不是激化矛盾的,也幸好没有录音和视频,要不然学校都被你拖下水。” 章玥看着他。 他又一咳:“当然了,我们会尽力保护教职工,这样吧,你写份检讨,分析分析错误,重点放在维护弱势学生心切导致的言语过激上,咱也打打情感牌,舆论被扭转了这事儿就好办了。这检讨就别提办学理念校风校纪之类的了,就是一校园外的私事儿,和学校没什么关系,重要的是感情真挚,没必要写假大空的东西。” 章玥听明白了,这是要和她撇清关系,让她独揽责任。 她没想过把这后果推给谁,只觉得他们这生怕被连累的急切挺有意思。 从学校出去后简昆问她怎么样了。 “祝贺我吧。”她说,“收获人生第一封检讨。” 简昆轻巧一笑:“这我有经验,我教你。” 返回的路上许君莉发来微信【昨晚做好措施没?】 她关了屏幕往车窗靠了靠,又点开屏幕【你多虑了,什么也没发生】 许君莉【?】 章玥【玩了一晚上拼豆】 许君莉【他是不是不行啊】 许君莉【小学生啊还拼豆豆】 许君莉【正常男人谁会在那种情况下拼豆豆】 许君莉【他肯定不行】 “谁啊?”简昆听见手机响个不停。 “君莉。”她说,“问我检讨写得怎么样了。” “她还挺厉害,这就知道你要写检讨?” “我这不正跟她说着。” 她边说边往屏幕上敲字【不可能】 许君莉【试了才知道】 章玥收了手机。 “聊完了?”简昆又问她。 “嗯。”她应着。 “反正出来了,咱游泳去吧,你不是喜欢游泳么,正好也能解解压。”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游泳?” 简昆笑而不语。 章玥看着他:“你那会儿不是都打算老死不相往来了吗,干嘛还偷偷打听我。” 他还笑着:“这是你说的啊,我可没打算老死不相往来。” 说完朝她伸出一只手。 “干嘛啊。” “牵手啊。”他勾勾指头,“给我。” 去游泳馆后章玥选了套中规中规矩的泳衣,因为面对简昆,真换上时还是有点儿害羞。 简昆反而坦荡,袒/露着胸膛要和她比赛,十分正经地扶着她下水。 两小时后俩人都酣畅淋漓,那些纷杂像被剥离出去,只剩疲惫的身体,脑子倒是轻松不少。 后来他们走出游泳馆,又买了吃的带回家。 进屋后简昆才想起来:“我就惦记着回来时从我家拿上件衣服,到头还是给忘了,我再回去拿吧。” 隐痛 第50节 “你不累啊。”章玥边说边往房间走,“我这有件大号t恤,你先穿吧。” “我能穿么?” “oversize,肯定能。” 他问:“什么赛?” 她已经出来,把衣服扔给他:“穿吧你。” 他把衣服展开,背过身去才脱了原有的,再套上这一件。 再转过身时章玥正用一种难以描述的眼神看着他,他被看得有些心跳加速又有些迷茫,正要开口却被她抢了先:“你是不是不行?” 他愣了一下:“你说什么?” 章玥靠着门扉摇了摇头:“你大概不行。” 他往桌上撂了那件换下来的衣服,三步并两步走过去捧着她的脸亲起来。 “谁不行?”他的唇抵着她的嘴,喷出来的气都是烫的,“这两天我是照顾你情绪知道么,怕你以为我趁人之危我他妈都不敢亲你,今儿就让你好好儿看看我到底行不行。” 他说完就吻下去,暴风卷起黄沙一般用力而痴缠,她的衣服很快被退到腰间…… 流言四起的外界正热闹得乌烟瘴气,他们躲在这方小屋里抵死缠绵。 第41章 有点儿浪漫在身上 章玥是被冷醒的, 后腰乏力的酸涩感也随之醒来,她的后颈僵了,像在硬/邦邦的擀面杖上枕了一宿, 她动了动脖子, 发现自己枕在简昆的胳膊上。 简昆面朝着她睡得很熟,呼出的气息匀而沉,在这寂静的夜里像下雪天严丝合缝的门帘, 把全部的冷空气隔绝在外。她的眼睛借户外传来的幽幽光线滑过他的脸到他起伏的胸膛,不经意的目光再往下, 才后知后觉他整个人是光溜溜的。 昨夜亲昵的画面再闪现,她脑中一紧, 仅剩的一点儿睡意跑了个干净。她抬腰翻身, 连腿肚都透出一股酸劲。 她伸手捞起床下的被子重新盖在俩人身上, 身旁的人像只烧得旺盛的火炉, 没过一会儿就蓄积出大量热气,那热气被被子困住出不去, 她渐渐感到热起来,后来干脆掀被起了床。 起床后她喝了几口水,剩下的都灌给阳台上的花儿。 那盆里的花朵儿已不再盛开, 细一看, 饱胀的茎叶似乎被抽掉了水分,叶子背面已泛着黄。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秋天就来了。 章玥披了件外套搬了张凳子坐在阳台上开始写检讨。那检讨中字句都透着反省,她的态度却很亢奋,写着写着就笑了, 揉揉腮帮子继续写。 天边亮起鱼肚白时她把写好的检讨发给领导, 那领导为网上的事儿辗转难眠, 收到信息后挺感动,以为她也为这事儿辗转难眠,还安慰了她好一会儿。 她放下手机后去厨房做早餐,鸡蛋刚下锅时简昆从身后搂住她,两条胳膊都圈着她的腰,一颗脑袋歪在她的肩上。 “起这么早?”他声音很低,带着熟睡后的沙哑。 “你走路怎么没声,吓我一跳。”章玥也小声道。 “光脚来的。” “怎么不穿鞋?” 他下巴在她肩窝蹭了蹭:“你这哪有我的鞋。” 她笑着用铲子翻着锅里的鸡蛋:“忘了。”又说,“你这样压着我都使不上劲了。” 他的头很重,要压垮她的肩似的,连拿着锅铲的那只胳膊都变得费力。 他抬了抬头,用脸去贴她脖子,从她手里接了锅铲继续翻炒,放在她腰间的另一只手却不松开。 章玥站着没动,由他贴着,在鸡蛋煎好时关了火。 俩人去客厅吃早餐,章玥用筷子夹了鸡蛋喂他。 他咬下一口吃着,又展开胳膊圈着她。 章玥看一眼他光溜溜的胸膛:“你怎么不穿衣服?” 简昆:“不冷。” “那也得穿衣服。” “没必要吧。”他低头看一眼自己的身体,“反正都看过了。” 她转头看着他,眼波流转掩着几分又怒又羞的笑,抬起胳膊肘推了他一下,没推开,他还那么贴着,眼睛里也挂着笑。 许君莉打来电话时着急坏了,因为校方在网上公布的那份检讨。 “我早上一起来就看见了,不是你写的吧?” “是啊。”章玥说。 许君莉:“我还以为是网上那些人瞎传的。” 章玥:“领导让写的,不表态不行。” 简昆在她身后贴着,他手里拿着一罐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汽水,罐身还漫着水雾。 他灵机一使坏,就着汽水往她脖子贴了一下。 章玥“啊呀”一声躲开了。 许君莉问她怎么了。 “没怎么。”她说,“我挺好的,你别担心。” 简昆唇角扬起一抹似笑非笑,一手还拿着汽水,另一只手却伸向她的腰。 她穿着件薄t,他指腹滑过像蝴蝶掠过又像捉不住的一缕风。 章玥腰上一阵酥痒,转头娇斥:“你走开。” 他不走开,反而半个身体都贴上去。 许君莉沉默几秒:“我吃饱了撑的才担心你,看样子你好得很。”又问,“你试过了吗,他行不行?” 简昆脑袋贴着她的后颈,她拿开手机挂了电话。 “什么行不行?”他问她。 “没什么。” “我都听见了。”他说,在她身上蹭着脸问她,“行不行?” 她扭了扭身子:“干嘛呀。” “问你行不行?” 她不说话,往卧室走了去,他在门口逮住她强吻,俩人又是一通胡天胡地…… 章玥这份手写的检讨书让网上的热度再次达到顶峰,但也就热闹了两天,新的热度逐渐又被新的事件替代。 刘岩生日那天薛恒给简昆介绍的那人叫李佳融,三十左右的年纪,留着贴头皮的短发,嗓门洪亮,点子挺多。 简昆受他邀请去看了他的仓库,那间三百来平的屋子堆满了布料。 “也就是老薛,真的,他介绍的人我信,换别人我还真不想合作,这东西看着不怎么样,倒手一卖,什么床单窗帘台布都能做,能赚不少钱,我自己干不外乎辛苦点儿,但谁会嫌钱多啊您说是不是。” 简昆笑了笑:“老薛说了,您大小的生意没少做,跟着您干准没错儿,我算是捡了便宜了。” 李佳融乐,笑得两只眼睛眯成一道缝:“要么老薛说你是块料呢,我也不绕弯子了,都是自家兄弟,我给你个保底价,这一半儿你全拿走!” 简昆四处看了看说行,俩人就签合同的事儿又约了时间。 再出去时刘岩靠着车门等着,看他一出来就问他怎么样了。 简昆道:“妥了。” 刘岩笑着说:“我就知道,这回咱自己干,谁也管不着,干他个惊天动地,以后咱开公司,开大公司,开上市的大公司。” 简昆:“给你点儿颜色就开染坊,不吹牛能死?” 刘岩“嘿嘿”一笑:“美好的愿望总要有的。” 又问他接下来怎么办。 他说:“找地方,百来十平就够了,别太偏,临不临街不打紧,能装东西就行。” “得嘞!”刘岩把着方向盘,“包在我身上。” “吃什么啊?”他又问他。 简昆看了看时间:“你自己吃吧,先送我回趟家。” “噢哟,您还知道自己有个家啊,这一阵儿我找了你三回,回回不在家,你俩干脆住一块儿得了,还回什么家啊,不如把你那房退了,浪费。” 简昆笑:“眼红啊,眼红你也找一个去。” 刘岩按喇叭:“走着瞧吧,刘总什么样儿的姑娘找不着。” 简昆回家拿了两身衣服,临走关了电插座的开关,又拿走桌上的饼干,到门口时还把拖鞋塞进袋子里。 他下楼,没来得及敲响楼下的门,丁凌已在门口站着。 “章老师没来?”丁凌问他。 “还有点儿良心,知道关心你们章老师。”简昆说。 丁凌耸搭着脑袋:“章老师还好吗?” “网上都把她骂成什么样儿了,她能好吗。”简昆靠着楼梯扶手看着他,“你好歹也快小学毕业了,又不是幼儿园,别人问什么你答什么?你章老师对你说那些话是希望你别老这么怂炮,不想你总让人欺负,你倒老实,转头全告别人了。事儿还办得挺漂亮是吧,人是你咬的,锅让你章老师来背。” 丁凌还耸搭着脑袋,似那脑袋有千斤重。 “行了。”简昆把饼干塞给他,“不管怎么样,总算不再像个木头似的让人欺负了,知道反击是好事儿,章老师没白照顾你。” “……你要走么?”丁凌看着他手里的东西。 “出了这么大的事儿,我得去陪着你章老师。” 丁凌想了想,跑回屋里,又跑出来:“帮我把这个带给章老师吧。” 简昆低头一看,是一数学作业本。 他乐着摸一把丁凌的头:“还挺有孝心。” 再往花园路走时他在街边的花店买了朵百合。 章玥开门就看见他一手搂着一包东西一手拿着一朵花儿。 隐痛 第51节 简昆是有点儿浪漫在身上的,以前他就爱动手做些灵巧的玩意儿送她,在一起了也每次见面都送她花儿。 她找了个玻璃瓶把花儿水养着,简洁的客厅因着那朵白迸发出鲜活的生机。 她看着简昆收拾东西:“你怎么把鞋也带来了。” “是啊。”他道,“可怜不,没鞋穿也没人管。”边说边掏出作业本,“丁凌孝敬你的。” 章玥接过本子:“他还好吗?” “他挺好,也挺关心你,看见我了还问起你。这小子是个闷葫芦,好赖话都藏心里,但是我看出来了,他对这事儿挺内疚的。” 章玥:“内不内疚另说,有成长就是好事儿。” 简昆:“那请章老师说说,这几年过去,我成长了么?” 章玥看他一眼:“问出这种问题,你还不如丁凌呢,你就长不大。” 他顺口问:“哪儿长不大?” 她顺口接:“哪儿都长不大。” 他换好鞋,嘴边挂着一丝痞笑,一步步逼近她:“真的?” “色/狼。”她骂完就进了厨房。 简昆跟进去:“我说什么了就色/狼?你想哪儿去了章老师,咱俩到底谁是色/狼你说清楚。” 俩人在厨房打闹一阵后才把饭做好。 饭后简昆坐在客厅看电视,章玥坐在他旁边批改丁凌的数学作业。丁凌的字并不算好,但排序整齐,从解题步骤能看出他是很认真地对待这份作业。 又翻了两页,章玥发现夹在本子中间的一张字条,上面工工整整写着一句话:章老师,对不起。 一股热意涌上她的心头。 一旁的简昆凑上来亲她:“离开学还有几天呢,别改了。” 她躲开,义正辞严道:“这种时候你能不能别这样?” 简昆看着她那副大义凛然的模样愣了愣:“这种时候是什么时候?” “不给你亲。”她作势要走。 “反了你了。”他伸手捉她。 不但把人捉住了,还把人拽怀里连裤子都剥了。 年轻总贪/欢,那瓶中百合因俩人的碰撞歪了个儿,已从桌子这头滑到另一头,清晰的生机变成浮在空中的氤氲,整间屋子都飘荡着不好启齿的暧昧。 作者有话说: 久等久等(#^.^#) 第42章 你是很好的人 九月, 又是一个新学年。 章玥是从教室被顾烟茹叫走的。 顾烟茹的脸色不太好:“那几个毛孩儿的家长刚从校长办公室出来,不知道跟校长说了什么,你做好准备。” 她去了校长办公室, 那位年过半百的老头正伏在桌前看单据。 章玥敲门进去后他把那几张单据递给她:“家长刚送来的, 伤情鉴定。” 章玥看着单据没说话。 “你这事儿不好办啊。”老头摘了眼镜,“他们都联名上书了,非要学校给个解决方案, 你带的班里也已经有好几个家长要求给孩子转班。” 章玥说:“不是写过检讨了么。” “检讨要是管用他们会找到我这儿来?”他把笔帽往笔尖上盖住,“这事儿还得再讨论, 你准备一下,叫上几个主任, 十分钟后去会议室开会。” 于是十分钟后章玥再次坐在那张棕红色的木桌前, 对面是几个正襟危坐的领导, 那场面颇像慎重搭建起来的审判席。 其中一位照例先咳一声:“这情况呢我们已经知道了, 还不止一位,好几位家长都找来了, 咱不给个说法这事儿肯定过不去。” 另一位道:“还能怎么说呢,歉也道了,检讨也写了, 要不然给赔点儿钱?” 又一个说:“那不行, 那不坐实了咱学校的管理有问题吗。” 校长慢条斯理道:“刚才在我办公室已经谈过了,他们不接受任何形式的赔偿。” 氛围陷入诡异的沉默。 先前那人看着章玥:“这事儿是这样啊,你的出发点是好的我们都明白,但结果不理想,你也确实免不了责任, 你那份检讨不也写的很明白么, 白纸黑字已经传播出去, 也就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那份检讨果然不是想弥补的诚意,而是一道包揽罪名的独木桥,章玥在他们的协助下亲手逼迫自己失去退路。 她看着他们:“学校是什么解决方案?” “……我看了你的资料,你年纪挺小,不知道有没有进修的意愿。”坐在校长旁边的人道,“年轻人多学习是好事儿,起点会更高。南市一学校的校长是我老同学,你有意愿的话我介绍你去他那儿进修,费用……你和学校各出一半儿吧,当然不可能全日制了,闲暇时间你也能再找个工作。” 这意思就是让她辞职。 见她半天不说话,另一个人语重心长道:“这事儿说到底是学生的矛盾,但咱不能为这点事儿就把学生开除,那几个家长不追究也就算了,哪知道联名书都写上了,这情况,就算我们留你,你还怎么继续上课?那些人不得三天两头找学校闹、找你闹?” 又十分钟过去,章玥回到办公室开始收拾东西。 顾烟茹脸色更不好了:“说让你走你就走了?你该告他们!” 章玥:“告谁去啊,学生是我教的,检讨是我写的,人不告我就不错了。” 顾烟茹沉默地帮她收拾东西,送她往外走时又说:“你以后别再多管闲事了,你管了别人,谁来管你?” 她并不十分在意,道:“一种方式不管用的话就换种方式,总有解决的办法。” 顾烟茹轻轻叹了口气:“你还挺乐观。” 丁凌是从三楼飞奔而下追上她的,喘得上气不接下气,一双眼睛不似往常那样无精打采,平添了几分神韵。 章玥没说什么,只是摸了摸他的头:“好好儿学习。” 丁凌站在原地望着她的背影,两颗泪珠像宝石一样闪着光芒。 这天简昆一早就和刘岩看仓库去了,下午挺早完事儿,进屋看见她时挺意外:“今天不是开学么,这么早就下班了?” 她懒懒道:“我失业了。” 简昆愣了一下,走过去拥抱她,摸她的头:“没事儿,工作还能再找。” “他们让我去南市进修。”她埋在他怀里闷闷道。 “你想去吗?” “我想想吧。”她问他,“你想我去吗?” 简昆:“我没什么想不想,你想干什么都行,我都支持你。” 学校的公示是第二天早上出来的,章玥在被窝里刷到新闻时顺带看了看评论区,网民们一水儿的拍手称快,仿佛除掉她这颗毒瘤是大伙儿近期最盼望的事儿。 她拱起被子翻了个身,惊醒了身旁的简昆。 “看什么呢?”他哑着嗓子问她。 “没什么。”她说。 他伸胳膊揽她,腿也支上去:“饿吗?” “不饿。” “还不饿?你昨晚都没怎么吃饭。”他掀被子起床,“我去做饭吧。” 等做好饭回来,她还那么躺着。 他俯身亲了亲她的脸:“起来吃饭。” 她没胃口,被他从床上拖起来:“要我喂你是吧……来我喂你。” 边说边把勺子伸到她嘴边。 她张嘴勉强吃下一口。 他又挖了一勺:“不剩饭,不挑菜,自己吃饭真能干。” 章玥笑:“哪儿学的?” “以前租那房在幼儿园附近,每天各种唱,我还有你听吗。”他又挖一勺饭,“吃得快,吃得香,看看比谁长得壮。” 章玥:“谁要长得壮。” 他哄着:“我壮,我壮你美,再来一口。” 就又喂了一口。 半碗饭下去,屋外响起了敲门声。 简昆跑去开门,一开门愣了,慌乱地叫了声阿姨。 杨青霏穿了一套装,脚上是双五公分的高跟皮鞋,手里还拿着个手包。她看着拿着半碗饭的简昆,眼里的诧异转瞬即逝。 简昆往鞋柜上放了碗,觉得不妥,又拿去茶几上放着,并飞速捞起沙发上的t恤往身上套着。 “您坐。”他对杨青霏道。 杨青霏连眼皮都懒得再抬向他。 “谁啊?”章玥边问边从卧室走出来。 杨青霏看着她,眼睛仿佛突聚的云,似要逼迫出骤降的雨。 章玥毫无畏惧,甚至不怎么高兴:“你怎么来了。” “什么态度!”她似察觉到过高的嗓门在颤抖,顿了顿又放低了口气,“你不是挺能耐么,非要回这儿,就为了过这种日子?” 章玥:“我过得挺好。” 杨青霏:“你工作都没了,全世界都知道你被开除了,我的脸都不知道往哪儿搁,你还好意思说你过得挺好?” “我会解决的。”章玥说。 杨青霏极不耐地皱了皱眉,隐忍着脾气:“你现在反省还不算晚,你跟我回兴市,我替你安排工作的事儿。” 隐痛 第52节 章玥:“我不走,我说了我会解决。” 杨青霏看着她,一双漂亮的眼睛没什么感情:“你犟什么?你还真以为你多能耐?能耐能把事情搞成这样?我有必要提醒你,你自以为是的那点儿能耐全都是我提供给你的,要不是我管你吃管你住送你补习送你上学,你能考上大学?能找到这份工作?你早就跟电厂那帮没出息的混子不知道混成什么样儿了!我养你供你读书,你不知感恩说跑就跑了,现在出了事儿,我来帮你你还这副态度,你解决?你怎么解决?离了我你能干什么?你还有没有良心?” 她一番话就像不断往球体里塞满的气。 章玥就是那被灌气的球体,被撑得即将爆掉,她却没有爆,用吐字代替出口,把强压的憋胀全吐了回去:“你这么有良心的人,我在电厂那么多年也不见你去看我一回,就不说看了,连个电话都没有。要不是我爸走得突然,你会管我吗?你别说什么养我费劲的话,那会儿我是未成年,管我吃住供我上学是你应尽的责任跟义务,我没有追究你该尽义务却消失的那些年,你反而计较起这三四年的付出,你的这点儿付出跟我爸比差得不是一星半点儿,我跟你走时已经长大了,你除了掏点儿钱什么都不用操心,像你这样养孩子的算是捡了个大便宜,你能赚钱也很有面儿,活得比很多人都好,但是在我心里你永远比不上我爸,他的富有是你这种人永远体会不到的,你才是没有良心的那个人。” 杨青霏面如土色,太阳穴的青筋都快突出来。 她定定地看了看章玥,又看一眼简昆:“我就不该纵容你,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跟一劳改犯在一起,能变成什么好人!” “你走!”章玥指着门推她,“出去!” 她毫不客气地推搡,连简昆都拦不住。 杨青霏被赶到门外,她“砰”地关了门,转头抱住简昆:“没事儿啊没事儿……” 简昆被她扑了个踉跄,抬手摸摸她的头:“……怎么还安慰起我来了。” 她把脸埋在他胸口,声音全掩在里面:“我不想他们那么说你,你不是什么劳改犯,你是很好的人。” 简昆揉着她的头:“没事儿,他们不了解,爱怎么说怎么说,我不在乎。” “我在乎。” “我知道。”他抱着她,“为了我把亲妈都赶走了,这下彻底闹掰了。” “你别劝我。” “劝你干什么啊,你这么护着我,我乐着呢。” 她还埋在他胸口:“工作的事儿我会解决好的。” 简昆:“那是当然,我们章老师能干着呢。” 第43章 不亲睡不着 又几天, 许君莉找上门时章玥刚起床。 “没打扰你们吧?”许君莉问。 “我说打扰了你还进吗?”章玥反问。 许君莉从她身旁挤进去:“学坏了啊,哪有你这样把客人往外赶的。”她环顾屋子一圈,“昆儿哥不在?” 章玥:“这几天都不在, 和刘岩去仓库忙去了。” “也挺好。”许君莉往沙发上坐下道, “你虽然工作失意,但是情场得意嘛。” 章玥:“怎么一大早过来了,情场失意了?” 许君莉哼了一声:“别提了, 前天吵一回,昨天又吵一回, 我都不想跟他过了。”又问,“你们吵架吗?” “不吵。”章玥说。 “也是, 热恋期哪有架吵呢。” “他说好不容易才在一起, 不能吵架, 就算我要吵他也会让着我。” 许君莉“啧”一声:“别跟我秀啊, 生气着呢,见不得甜蜜的。” 中午俩人刚把饭端到桌上, 屋外忽然响起敲门声。章玥因为前几天杨青霏的事儿都有阴影了,开门再不劳烦别人。 以杨青霏的傲气,显然不会再来自讨没趣, 但章玥也没想到会是简昆。 “怎么这副表情, 藏人了?”简昆笑着打趣她。 “你这几天不是很忙吗,怎么有空过来?” “想你了呗。”他边说边伸出藏在背后的手,那手上又拿着一朵花儿,“你想我吗?” 说完便要亲。 章玥躲开:“你等一下。” 身后适时响起许君莉的声音:“啧啧啧,昆儿哥还挺浪漫啊。” 简昆抬了下眉毛, 收敛了表情看向屋里:“你怎么来了?” 许君莉:“我不能来么, 我可是这房子的第一位客人, 我第一次来时你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简昆换了鞋进屋:“我也没说不欢迎啊。” 许君莉:“她还没嫁给你呢,你欢不欢迎又不重要。” 章玥:“行了,你别呛他了,吃饭吧。” 许君莉瞪着眼睛抱怨:“你个重色轻友的家伙。” 吃饭时章玥替许君莉夹了块排骨:“吵架伤身体,补补吧。” 许君莉颇得意地看了简昆一眼,埋头津津有味吃着排骨。 章玥给简昆也夹了一块:“你也补补。” 然后她刚扒了口米,腿上忽然被人碰了碰,她垂眼一看,简昆的手已经伸过来。 她默不作声吃着饭,左手顺着桌沿悄悄滑下去,和他手牵手。 简昆抓着她的手,用指腹揉了揉她的小拇指。 她蓦地想起那天杨青霏走后她因为心情不好睡不着觉,他就替她按摩,还搓了手脚,念着不知从哪学来的顺口溜:“手指脚趾多揉揉,失眠头痛不用愁。” 许君莉看了她一眼:“你笑什么?” “啊,好吃啊。”她嘴角挂着掩不住的笑,镇定道,“你不觉得好吃么?” 许君莉一转眼又看见简昆正拿了勺子喝汤,不知为何总觉得别扭,等他夹菜时才反应过来:“你什么时候变成左撇子了?” 简昆手一歪,菜掉在桌上。 “常用左手锻炼大脑,你不知道么?”他边说边夹第二筷。 许君莉往他俩之间诡异地瞄了一眼:“你俩至于嘛,谈个恋爱跟地下/党接头似的,不就是牵手吗,又不是小学生,偷偷摸摸的瞧不起谁呢?” 章玥笑出来。 简昆挪了椅子紧挨过去,剥了只虾喂她嘴里。 “要蘸料么?”他低声问。 “蘸点儿吧。”她也低声道。 他又剥开一只往蘸料里裹了一圈:“怎么不炒了吃?” 她吃着他喂过来的:“白水煮更方便呀。” 他附和:“也是,白水煮的更营养。” 章玥小声道:“你也吃。” “不急。”他说,“先把你喂饱了。” 忽然“啪”一声细响,是许君莉往桌上撂了筷子。 “怎么了?”章玥问。 “饱了。”许君莉说。 “你看,我就怕你这样。”章玥无辜地说。 “我谢谢您的体贴。”许君莉独自走去沙发坐下。 章玥:“不吃了?” 许君莉拿起遥控器:“撑得慌,你俩慢慢儿吃吧。” 简昆又剥好一只虾放章玥碗里,哄:“吵架的人胃口不好,本来就吃不多,你多吃点儿。” 许君莉大声道:“我耳朵尖着呢啊,没眼看就够了啊,别再污染我耳朵。” 俩人偷悄悄地笑。 章玥小声问他:“你怎么知道她吵架了?” 简昆小声答:“她不是每回吵架都到你这儿来么。” “是呀。” 俩人乐呵呵地腻歪着。 饭后简昆又走了。新活儿刚起步,就他和刘岩俩人,这几天几乎没日没夜地忙,那批原料未经处理,在密闭的空间里翻来倒去,荡出一层呛鼻子的灰,一天下来俩人就跟土里打过滚似的。 他们进展顺利,今天已经着手处理最后一批货,简昆这才有空回去看看章玥。 下午又和李佳融见了面,约他在前锋路喝茶。 李佳融听了他们的进展后笑着道:“先前我还有点儿担心,咱不是什么挂牌儿公司,那些大点儿的企业都有自己的合作对象,也不知道你们能不能把货卖出去,正想着等两天空了就给你们介绍几家客户,没想到你们自己已经搞定了,这速度,比我刚起步的时候好了不知多少倍。” 简昆替他续茶:“这次也是运气好遇到了您,都是李哥您给的机会,要不然我俩还不知道在干什么。” 他现在早已不是硬碰硬的铁皮罐,坚硬的方式里夹带着韧性,知道恭维和迂回是一种必要时刻的必要手段。 李佳融被他几句话哄得极舒坦,喝了口茶道:“自家兄弟,有钱当然要一起赚了,再告你个路子吧,湖市乌山脚下有个加工厂,专做无纺布的,那老板是我好朋友,有机会我带你们见见他,但从他那儿拿货可不能是小批量了,人生意做很大,不接小单子,也就是看我的面儿有时候给走个后门,就是不知道你们能不能接。” “能。”简昆立即道,“当然能。李哥都把碗递到嘴边了,我们就张张嘴的事儿,哪有不接的道理。” 他边说边冲刘岩使了个眼色。 刘岩拿了手边的纸袋递给李佳融:“感谢李哥,孝敬您的。” 李佳融佯怒:“这是干嘛?” 简昆随意地笑着:“就两盒烟,市面上不好买,托人从特殊渠道带的,我俩不懂这玩意儿,抽了也是浪费,不如拿给李哥尝尝。” 李佳融很受用。 散场后刘岩模仿李佳融的口气:“这烟我去年在多加米尼抽过一回,差了点劲儿,也就还行吧。” 简昆乐:“是多加米尼么,我怎么记得他说的是什么什么加。” 刘岩:“谁知道呢,装逼货,给梯子就爬,分明有的是门路,全藏着掖着,挤牙膏似的推一下才动一下,还要摆出一副难为情的样子。” 隐痛 第53节 简昆:“人跟你什么关系,凭什么连底儿透露给你,牙膏能挤动就不错了,这回还挤了个大的,知足吧。” 一提起大单刘岩就兴奋,问:“那这回咱是不是得换个大点儿的仓库?” 简昆:“等去厂里看了再说。” 有工夫喘口气时他才感到疲惫,只想回家休息。 吸取中午的经验,晚上回家他十分正经地敲了敲门,门开后就见许君莉坐在沙发上吃橘子。 “哟,还在呢。”他打招呼。 许君莉瞥了他一眼:“让您失望了,但还有更失望的,今晚我会住这儿。” 简昆看了看章玥,疲惫的眼神中带着委屈。 章玥摸了摸他的胳膊:“要不你今晚先回星云街?” “累,懒得走。”他换好鞋,朝沙发抬抬下巴,“你俩一屋,我睡沙发。” 等真睡下了他又睡不着,拿起手机给章玥发微信【她待多久,不会明天还不走吧?】 章玥【没问】 章玥【应该待不长,她脾气来得快也去得快】 简昆发了个哭泣的表情包。 章玥回他一个抱抱。 简昆【今天还没亲你呢】 章玥【明天补上】 简昆【不亲睡不着】 章玥收了手机,平静地躺了几秒,掀开被子:“我去趟卫生间。” 身旁的许君莉动也不动,只传出匀净的呼吸声,章玥在昏暗的光线里转头一看,她已经睡熟。 她悄悄走出去,简昆听见开门声猛地从沙发上坐起。 俩人跟许久没见似的搂一块儿猛亲,寂静的夜里霎时只有唇舌碰撞的缠绵之声。 简昆摸她脖子,手指蛇信子一样滑下去揉着她的腰。 她喘着气极小声道:“哎呀,不行。” 他住手,刻意而响亮地往她嘴巴亲了亲:“好几天不在一起,你要磨死我?” 她腾出圈住他脖子的一只手去揉他耳朵,继续悄声道:“你控制一下。” 他在昏暗中上挑了眼尾:“你这动作可不是想让我控制一下的意思。” 她立即撤了手:“你听话。” 他低声笑着轻咬她的脖子:“我努力。” 俩人耳鬓厮磨一晚上。 第二天一早许君莉是被电话吵醒的,曹元已经先一步消气,讨好着说着漂亮话要来接她。 她被哄了几句心情变好,一转身才发现旁边的枕头是空的。等穿戴好出去一看,茶几被挪到电视前,章玥裹着毯子跟沙发上躺着,旁边的地上睡着简昆。 也就是沙发窄了点儿,要不然指不定她会看到什么尴尬画面。 其实头天半夜要不是章玥为避免发生不可控的事儿坚决保持距离,这沙发都碍事儿,俩人早搂一块儿睡地上了。 许君莉默不作声摇了摇头,不知是为打扰了他们而自责,还是为俩人之间过于腻歪而叹息。 总之在她谈恋爱最腻歪的时候也没这俩能黏糊。 第44章 枷锁 章玥为去南市进修的事儿忙碌时简昆和刘岩为更大的单子去了趟湖市。 乌山下那工厂挺大, 他俩在李佳融的引荐下和厂副总在那座屋顶吊得老高的车间里参观了一圈。 对方做东请他们吃晚饭,李佳融这人比较浮夸,酒后上头就更浮夸, 聊到后来竟把约好的下单数目增加了一倍。 他还顶着酡红的脸拍简昆的肩:“我一个人拿不下, 但有我这小兄弟帮忙,没什么拿不下的,我这兄弟是块做生意的料, 没什么搞不定的!” 对方几个能拍板的人都在,其中一个点了支烟道:“能看出来, 这位小兄弟是个干大事的。” 李佳融乐着给对方倒酒,仿佛受夸奖的人是他。 这种场合, 简昆不好揭穿他, 再把数目往小了说反而像露了怯。 刘岩趁去厕所的工夫问简昆:“多一倍, 能行吗?妈的, 这货比他妈我还能吹。” “反正对半分,回去签合同盖章, 出不了什么意外。”简昆问他,“你手里还有钱吗?” “还有点儿,但不多。”他看着简昆, “差得多吗?不够我问我爸要。” 简昆:“让你爸歇口气吧, 多大人了还问你爸要,我他妈都想抽你。” “这不是缺钱么。” “想办法啊,缺钱就伸手要,你怎么不去要饭呢。” 刘岩想了想:“贷/款也不行啊,咱没房啊。” 简昆:“不是还有辆车么。” 刘岩不舍:“啊?你要把车抵押出去?没车多不方便啊。” “暂时的, 赚了钱再买新的, 换宝马你开不开?” “不开, 我要开小牛。” “开拖拉机去吧。”简昆洗完手走出去。 刘岩乐呵呵跟出去:“拖拉机也行啊,轰隆轰隆的,多带劲儿。” 因为李佳融醉酒,厂方在酒店开了房间让他们休息。 那副总是个和善的人,笑眯眯指着不远处道:“这儿离乌山很近,走路十分钟就到,你们不赶时间的话就在这儿住一晚,明儿起个早去看日出,乌山日出很出名的。” 刘岩不乐意看,那副总走后他对简昆道:“俩大老爷们看什么日出啊,还不如跟房间睡觉呢。” 于是第二天一早,他呼呼大睡时简昆独自上了路。 那会儿的天还黑着,他走在碎石路上给章玥打视频,章玥好一会儿才接起来:“这么早,干嘛呢?” 她的声音是熟睡后的沙哑,因为屋里没开灯,背景黑乎乎的,只剩个勉强能看清的脸庞。 他冲屏幕笑了笑:“醒醒,带你看很有名的乌山日出。” “不是谈事儿吗,怎么看日出去了?” “谈完了,老薛介绍的那哥们儿喝大了,我们在酒店睡了一晚,刘岩浆还跟房间睡得跟猪似的,就我起来了。” 他把镜头换了方向,章玥就看见黑乎乎的一团,不时还有人从他身旁路过。 “不少人啊。” “是啊,这儿还挺热门的,我探探路,下回咱俩一块儿来。” 他又把镜头换回来,让她看着自己的脸,就这样聊了一路。 天空由黑到亮的那一会儿是难能可贵可触摸的时间,眼睁睁看着远处亮起一点儿天光,光再扩大,照出缥缈的几缕云,云间浮出一点红时简昆把镜头对准天空:“快看。” 章玥窝在床上看着屏幕里逐渐变大升起的太阳,她截了张图,屏幕上忽然多出一块红色的布,随即传来一男孩儿的声音:“哥们儿你再往后退点儿。” 那块红布随即往后挪了挪,简昆的声音又响起来:“行吗?” “行,开始吧。”那男孩儿道。 章玥狐疑,就看见那块布在简昆手里逐渐展开,露出一个用马克笔写的“章”。 她脑中一紧,立即打开手机录屏,他已开到第二个“玥”字。 再往后开是个“我”字儿,因为这几个字儿背朝着自己,他看不见,没控制好速度,“爱你”俩字儿是一块儿展出来的。 章玥虽有预料,但心中的感动已经赶跑了全部的瞌睡,她甚至有点儿激动。 手机已经回到简昆手里,他把镜头对准自己的脸,问她:“看见了吗看见了吗?” 章玥笑着:“看见了看见了。”问他,“你还带了这些上山?” 简昆:“不是,我一上来就碰到几个大学生,他们拉了一横幅,上面写着到此一游,还带了十几个人的名字,携带大伙儿一起到此一游,我觉得挺有意思,就借他们的东西用一用。” 天空已完全放亮。季节更替,空气中已有极薄的雾气,他的眼睛在朝阳里清澈明亮,嘴角挂着一抹常态的笑。 章玥忽然觉得,他身上那些消失的意气又回来了。 “等我带礼物回去啊。”他又说。 等他回去,果真带了礼物,是一颗绿背白面的□□将,有平板电脑那么大,白面上刻着个绿色的“發”。 章玥笑:“这礼物还真是特别。” 简昆抬抬下巴:“有机关的,能打开。” 章玥仔细研究,从底部错开的缝儿往上一撅才发现这东西是塑料的,撅开这层壳,里面仍是一颗写着“發”的麻将牌。 简昆:“还有。” 章玥又从底部掀起一层壳,里面露出又小一码的“發”。 她乐:“套娃么?” 简昆:“继续。” 她接着掀,果然是套娃一样的玩具。 她乐不可支:“你上哪儿弄的这?” “乌山脚下买的。”简昆说,“好多种套娃,我就看上这个了,一共八个發,八连發,寓意好着呢。” “你还数了?” “数了啊,少一个我都不要。” 隐痛 第54节 俩人正聊着,简昆的手机忽然响了,是一显示地为南市的陌生号码。 他以为是生意上打交道的人,挺礼貌地接起来:“喂。” 那头静默几秒,传来低而浑重的声音:“……是我,你老爸。” 两个月前,简营出狱。 那天很热,八点多的空气已像灶上沸腾的水蒸气。 简昆送章玥去实验二小上班后,独自开车去了南市。 第二监狱那扇灰白色钢皮高门外是条小道,道路两旁长着葱郁的树,四周安静如坟地。 他到时已经上午十点多,简营蹲在路边的树下,穿一件军绿衣服掩在杂生的灌木中间,乍一眼还看不见。 黑色汽车开得快停得也快,四个轮子已静止,车身的嗡鸣延续了一会儿才彻底歇息,却迟迟不见车上的人下来。 简营像只警惕的蚂蚱往外探出颗头,待辨别车上坐的是简昆后才跑出去。 “买车了?”他先开了副驾驶的门,没打开,才开了后座的门钻进去道。 他转动脑袋打量着车厢,像热带居民头一回见到冰雪。 简昆没说话。 “我都等一上午了,狱警不是早就给你打电话了吗,你怎么才来?他们赶我走,不让我在门口等,我没地儿去,只好蹲在那儿。”他用手指了指那处灌木。 简昆从车内后视镜往后看了一眼,简营又黑又瘦,头发短得厉害,快露出光秃的头顶,眼睛东张西望,有几分被压榨后的胆怯,但一如从前透着浑浊。 他似把车厢内部观摩够了,抬眼看着简昆的后脑勺:“你怎么不说话?我再怎么样也是你爸,你打算以后都不和我说话了?” “……你病了?”简昆沉默几秒才开口。 这事儿是狱警告诉他的。 “嗯,冠心病,还有别的一些病,需要输液。”简营说,“同监的老李也是这种病,他儿子找关系给他办的保外就医,提前半年就出来了。”顿了顿又说,“咱没那种命,不认识当官的,只能捱到最后。” 简昆转动方向盘把车开到另一条道上。 “你都买车了,也买房了吧?不愧是我儿子,有出息啊。”他口气中充满得意。 简昆不再说话,一直把车开到医院门口。 简营:“来这儿干嘛?”随即喜道,“来输液吗,还是自己的崽好啊,有人疼有人孝顺。” 简昆办好手续领他往输液室坐着,递给他一把钥匙:“你输完液自己回,还是原来那屋。” 简营愣了一下:“你还在那儿住着?” “我不住。”他也不多说。 “……发达了,开上车住上新房,把老爹撂一边自己过好日子去了,养孩儿有什么用。”简营酸溜溜道。 恰逢护士推着治疗车进屋,女孩儿照着单子念:“简营。” “到!”简营举手示意并端正地站起来。 周围的人都笑。 护士也笑:“又不是点名,坐下坐下。” 简昆知他是狱里养成的习惯,蓦地想起那段时间的糟心事儿,心中烦躁:“爱住不住。” 他撂下这句话后就走了。 之后他就一直忙,也是因为刻意避之,一直没再和简营见面。 简昆听到电话里的声音愣了愣:“什么事?” “医院催交住院费了。”简营听他口气冷淡,说话随即像霜打的茄子焉了半截。 “下午转。”他说完就要挂。 “你等会儿。”简营叫住他,又半天不说话。 简昆:“不说挂了。” “……我在火车站。”简营道,“……我退租了,没地方去,来投奔你了。” 第45章 有我在的地方就有家 章玥没有忘记她在湖市出差时听简昆说过简营在第二监狱服刑的事儿, 那时候他就说再有一个月简营就出狱了。 如今已过去俩月,他只字不提,她也没问。简营是生在他身上的一道疮, 别人都没有, 惟他生来就有,从面对到解决需要不短的时间。 章玥知道缘由后要和他一起去火车站,他想拒绝, 章玥说:“以前你是一个人,现在我们是两个人, 我陪你一起。” 简昆看了看她说:“好吧。” 他们到时简营蹲在火车站出口靠西的柱子下,旁边放着个红白编织袋。 简营认得他的车, 远远地跑来看了一眼, 朝简昆点头哈腰地笑。章玥叫了他一声叔, 他竟不太认得她, 想了会儿才想起来,又冲章玥点头哈腰地笑。 他又跑回去把编织袋抗进车里。 简昆带他去了星云街的改造房, 他一进屋就像观光旅游的一样四处看,然后自顾自地往沙发上坐下,不经意间和章玥对视, 他又站起来, 有些拘禁地挠了挠后脑勺:“我这住进来没给你们添麻烦吧?” 章玥看他那尴尬的样子,莫名地也觉得尴尬,她尴尬地笑了笑:“没。” 简营提了提裤腰,又坐回去:“以后你们忙你们的,我就在家带孙子。” “胡说八道说什么呢。”简昆没个好脸。 “你们不是……” “你不是缺住院费吗, 又退租了?哪件事儿是真的?”简昆打断他。 简营嗫嚅:“都是真的。” 简昆逼问:“为什么退租?” “……我一个人在那儿, 你又不管我……” “怎么, 给钱给少了?” “……我年纪大了……”简营支吾着。 简昆笑了一下:“年纪大了该我伺候你了?” 简营不说话,两腿并拢,两只手规矩地搁在两条腿上。 章玥扯了扯简昆的胳膊,带他去了厨房。 “我感觉你爸和以前比还是有改变的。”章玥说。 “那是他老了,折腾不动了。”简昆道。 一面对简营他就浑身不舒坦,无意识打开跟前的水龙头冲洗着水槽。 章玥知他这些多动症似的反应是在极力控制情绪,她抬手摸了摸他的背。 简昆总觉得不对劲,他太了解简营是什么人,他这躲闪畏惧的样子不像迷途知返,倒更像挨了狠揍的某种动物。动物不知是非,选择退让仅是因为打不过,以武力值的高低决定行动与否,而非意识层面觉醒。 简昆关掉水龙头,掏出手机打给南市的房东。 那房东听明来意后仿佛找到了可以申诉的法官,哀怨连连道:“我家老爷子为这事儿高血压都犯了!当初是你跟我们签的合同,你爸跑来闹,非说我们租金高了、说我们诈/骗,我拿合同给他看,他不看不说还把合同撕了,像个疯子一样撒泼。你去打听打听,谁会把房租给当初放火的人,我也就是看你一个人不容易、也挺诚恳,才愿意再租给你。” 简昆感到颅腔里在燃着一团火,那房东还道:“我们受不住他三天两头来闹,他不就是想要钱么,我退给他,也别租我这房了,半个月前他就走了,我听说他成天泡在方圆洗浴,那家店明面上是搓澡的,背地里谁不知道是搞赌/博的……” 挂了电话后的简昆从厨房出去,章玥拉他都没拉住。 简营还坐在沙发上,看简昆走近的势头不妙,不由自主地往后缩了缩。 简昆像头暴怒的狮子,凭空动手不足以解气,他抄起桌边的凳子掼向简营。简营往旁边一躲,凳角砸中肩膀,痛得他龇牙咧嘴。 “你干什么?你要干什么?”他捂着肩膀往角落跑。 简昆像头阴鸷的狼:“干什么,我弄死你。” 他边说边拿了墙边的笤帚。 章玥叫他他充耳不闻,章玥跑过去,在笤帚落下时替简营挨了这一棍。 简昆愣了一下,情绪不减:“你让开。” “你不能动手。”章玥既紧张又冷静地看着他,“你要变成跟他一样的人吗?你好不容易走到今天,一旦动手就都回去了,你想毁了你自己?你冷静点儿!” 她句句戳中要害,简昆硬生生忍住没动。 简营得势叫嚣:“你想干嘛!我可是你老子,儿子打老子,到哪儿都是遭雷劈的!” 简昆撂了笤帚,抓着他的衣领像抓了只鸡崽,简营被撂在沙发上时瑟缩着往后躲。 “你干什么你干什么!你长大了有力气了就对老子动手,忘记谁给你养大的?你小时候给你吃的红糖饼我还不如喂了狗!” “别他妈提红糖饼。”简昆看着他,“谁家当爸的就给孩子吃两块饼,还他妈念叨这么多年,你生下我来就得把我养大,这是义务,你懂什么是义务吗,法律规定的,你不养我就是犯法,跟你往别人家门口泼汽油一个道理,追究起来你得坐牢你懂吗?” 简营缩着腿抖了抖嘴唇吐不出一个字儿。 跟老师谈恋爱就是好,有理有据逻辑严明,简昆感到自己的思维方式得到了很大的提升。 他弯下腰,修长的指头扣着先前栽在地上的凳子一翻转,凳子摆正,他往上一坐,还算平静地看着简营:“以后每个月我给你一笔钱,你自己匀着花,要一天花光你就饿一个月,要是拿去赌我就报警抓你,要是跟人闹事耍无赖我也报警抓你,你后半辈子跟牢里待着我还省事儿。” 简营心中似一块石头往下一坠,张嘴反驳:“谁家儿子……” “我就这样。”简昆打断他,“不服你也报警抓我,我要进去了或者因为你干的别的什么烂事儿受了牵连,你以后就喝西北风。” 简营脑子里一片空白,他转动的眼珠子浮出几缕受惊后的诡诈和惯性防备,肢体呈熟练躲避姿态,活像一只被族群排挤的老猴子。 当年那个被他谩骂打压、因他遭受困苦非议的瘦弱小孩儿已从骨骼肌肉到精神意志得到全面成长,他训不过也打不过。 不管意愿如何,现在的他只能服帖。 简昆从裤兜里摸出颗钥匙放桌上:“听懂了吗?” 他没反应。 简昆朝着沙发抬脚。 “懂了。”他用胳膊挡了下头立即道。 简昆一秒钟也不想多待,带上章玥走了。 隐痛 第55节 户外有风,风起云动,路边的树木也哗哗作响,飘起漫天的落叶。 他在风中徐徐走着,摩挲章玥指头的速度却很快,还不受控制地越来越快,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已有逐渐颤抖之势。 章玥停下脚步,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别怕。” 他转头看着她,眼睛里的迷茫无措很快消失,换上一副笑意:“不怕……我就是……” “我怕。”他突然口气一转,带着几分孩子般的委屈。 章玥张开胳膊抱他:“不怕不怕,怕狼怕虎不在山上住,虎不怕山高,鱼不怕水深。” 把简昆逗笑了:“你在说什么?” 她还拍着他的背哄:“不怕不怕……” 他享受着她的安抚,往楼上看了一眼:“我又无家可归了。” 章玥:“不怕,有我在的地方就有家。” 一股酸涩的湿意直往他眼眶里涌,他没说话,紧紧抱着她。 抱了一会儿他又想起来:“忘了看看丁凌那小兔崽子。” “他不住这儿了。”章玥说,“顾老师告我的,开学第二天他爸妈专门回来替婆孙俩搬的家。” 简昆嘀咕:“小没良心。” 章玥笑:“还行,他买了手机,经常问我数学题。” 俩人走到汽车前,简昆抢先一步替她拉开车门:“来来来,让我的爱车为您提供最后一次服务。” 章玥纳闷:“最后一次?” 他关上车门,绕过车头钻进驾驶座拍了拍方向盘:“新单子差点儿钱,我把它抵押了。”又扭头看着她,“以后换辆好的给你开。” “我无所谓。”章玥说,“电动车都能骑。” 简昆笑着看着她:“还得是自家媳妇儿,比外人亲,刘岩浆那王八蛋叫嚣着要开小牛。” 她问他:“你差多少,我这还有点儿。” “那不行,不能用你的。”简昆说,“车都抵押了,还得靠你养我呢。” 章玥的眼睛浮出笑意:“心情好点儿了?” 他道:“好了,出了那屋就没事儿了。” 却变得更加黏人,走路贴着,做饭贴着,去小阳台晾个衣服也贴着。 不但贴着,嘴上还念着:“章老师。” “嗯。”章玥第十二次回应他,淡淡的声调已出现倦意。 他贴上去搂着:“抱抱。” 章玥拍拍他的背:“抱着呢。” 哄孩子一样。 晚上吃饭时电视里放着一古装剧,剧里一男一女着喜服在庙前跪拜。 章玥叫了声简昆。 “嗯。”他应着,往她碗里夹了菜。 “我们也去庙里拜拜吧。”章玥说。 “干嘛,求姻缘啊。”他扫了一眼电视,“咱俩的红线是真金做的,烧都烧不断还求什么啊。” 章玥:“不求姻缘。” “那求什么,求财?” “不求财。” 他又问:“那去干嘛?” “我想去,你陪不陪?” “陪,别说庙里,什么海里山里洞穴里,只要你想去我都赔。”他说。 章玥笑:“去洞穴里干什么?” 他一本正经:“你还别瞧不起洞穴,咱们的老祖先,山顶洞人不都住洞穴里么。” 章玥还笑着:“了不得,还知道山顶洞人。” “初中历史第一课,我记得贼清楚,一哥们儿把山顶洞人的图片剪下来贴足球上,说是我的头,还扬言要踢爆我的头,我把他堵烟囱那儿揍了一顿。” 章玥诧异地笑着:“还有人敢对你做这种事儿?” “那之后就没人敢了。” “……” 屋外起着秋风,步履匆匆的人们裹着外套缩着脖子穿行。 屋内暖光四溢,熟热的饭菜配着电视的声音,俩人窝在狭小的空间里东拉西扯聊着天,还真有几分家的样子。 第46章 大吉大利,未来可期 那之后的简营似风干后的鱼皮, 僵硬干瘪,偶有动静也像失灵的机械般缓慢笨拙,再没力气也不敢掀起什么波澜。 简刘二人和李佳融在湖市合作的大单敲定了, 简昆于一个起了大雾的早晨终于办理完毕汽车抵押手续, 后来又在那附近逛了逛。 临近中午,章玥的手机传出震动。 简昆在电话里喜悦道:“快出来,昆儿哥带你去吃饭。” 为进修的事儿, 章玥那几天都在图书馆泡着。 她收拾东西出去后,就看见简昆站在门口东侧的石墩子路障旁边。他穿一件卫衣, 戴一顶棒球帽,帽檐遮住眼睛, 只剩半张勾勒极简但无敌帅气的轮廓。 忽然“嘀”一声响, 是他按了喇叭, 章玥这才看见他腿下驾着辆崭新的电动车。 “今天开始由新座驾为您服务。”他对章玥道。 章玥笑:“你还真买了, 但咱已经有了呀。” 她说的是她那辆粉蓝色的代步小电动。 “你那台不给力,跟骑自行车似的。”简昆拍了拍车脑袋, “我骑这都差点劲儿。” “昆儿哥就用这台车给你闯出个天地来!”他又拍了一把车脑袋道。 章玥笑着:“那昆儿哥咱先去哪儿闯啊?” 他从后座端出个头盔递给她:“第一站,先吃饭!” 于是俩人骑着车跨越大半个城去吃了顿热腾腾的网红火锅。 简营的事情后他和刘岩为新仓库的事儿没少忙,直到今天才算真的有空, 这顿饭后俩人才终于去了宝塔山。 宝塔山海拔三千多米, 因山中有一座供奉唐朝舍利的白塔而出名。 二人穿着羽绒服拄着登山杖兴致勃勃从山脚开始爬。冬天上山不是件好差事儿,除了冷之外路也不好走。 半天过后简昆扶着章玥上了几层台阶,喘着气道:“可真是个好媳妇儿,忙完也不让歇一歇,大冬天的带我上这儿拉练来了。” 章玥也喘着粗气:“歇一歇天就更冷了, 等下大雪封山就进不来了。” “是什么着急事儿么, 明年再来不行么?” “我都打听好了, 这山里的住持特忙,不是随时都在的。” 简昆抬了抬眉毛:“你还要见住持?” 章玥抬起戴了手套的手指扶了扶头顶的毛线帽子:“不是,是参加住持主持的法事活动。” 简昆更讶异了:“参加活动?” “快点儿吧。”章玥催他,“晚了就赶不上了。” 结果紧赶慢赶还是没赶上,因为越往上的天空越暗,最终在至暗时刻逼来了一场雪。 他们被困在半山腰,找了间酒店住下了。 被零星灯光照着的雪山格外美,眼之所及缭绕着雾气,行走间就像游荡在仙境。 章玥精神抖擞地赏着景,难得露出几分活泼地贪恋,简昆便由着她。 他揪住她的帽子往下拽了拽,严严实实盖住她的耳朵:“冷不冷?” “不冷。” 他轻轻拍掉她鼻子上的细雪:“鼻子都冻红了还说不冷。” 她浅浅一笑,露出整齐的白牙,嘴角的弧度牵动眼睛也弯起来,美得恰到好处。 简昆看得很心动,敞开了拉链把人往怀里裹:“昆儿哥给你暖暖。” 穿着羽绒衣的俩人贴一块儿,就像两颗叠在一起的胖粽子,后来这两颗胖粽回房间时都冻得够呛。 简昆边脱了鞋袜边搓着手哼唱:“好冷好冷好冷,我真的好冷。” 他漂亮的手指呈淡淡的红,他用这双发红的手去捧章玥的脸,章玥的嘴被挤成个“o”型。 他笑:“小脸还没我手暖和。” “露天的当然冷了。”她搓了搓腮帮子道。 “把这露天的好好儿洗洗吧。”他推着她去了浴室,“洗暖和了好睡觉。” 于是章玥先洗,简昆后洗,洗完被子一掀钻进被窝,嘴里还嗞儿嗞儿地抽着气儿。 章玥:“没洗暖和?” “水不太热。” “我洗的时候挺热啊。” “我洗的时候不怎么热了。”他捞起枕头枕在后腰,“抱抱就暖和了。” 隐痛 第56节 手还没伸过去,先看到了被子下滑后她露出的肩膀,那肩上笤帚打的红印已散,剩淤青后泛着点儿黄的尾巴。 他伸手摸了摸:“还疼吗?” 章玥:“不疼了。” 他还没气过:“好端端的替他挡什么。” “我是替他挡的么?”章玥歪头看着他,“我是在拯救昆儿哥的灵魂。” 简昆笑。 “拯救了么?”她又问。 “拯救了。”他说。 说完横过胳膊把人揽怀里,埋头亲了亲那块印子。 山里冷,酒店环境不怎么好,褥子似乎泛着潮,他俩睡不踏实,又把羽绒衣盖在不怎么厚的被褥上。 俩人平静地躺了一会儿,都没心思纯睡觉,然后开始叠一块儿折腾,折腾到后半夜又嫌热,把两件羽绒衣又都掀了去。 这场雪下到凌晨就停了。 大概因为这一阵儿太忙,昨晚又丧失自控地多消耗了两回,这一觉简昆睡得格外沉,隔天一早醒来时他身旁是空的。 环顾屋子一圈,屋里也只有他一人,给章玥打电话也没人接。 他爬起来简单洗漱一番,然后走出酒店找章玥去了。 屋外银装素裹,沿山的栏杆和四角的楼阁全铺了雪,像画儿一般。他去酒店前的停车场找了一圈,没找着人,又去了通往山上的两个路口,仍然没找着。 这一失联他就有点儿慌了,荒山野岭路又滑,别摔了跤什么的弄出个好歹。 正担心着,前面出现个戴着麻灰色帽子的人影。 章玥笑盈盈地走向他,脸蛋冻得通红,眼睛很亮,看得出来心情特别好。 “一大早的哪儿去了?”简昆问她。 “早上天刚亮那会儿我起床上厕所,隐隐约约听见有钟声,就去前台打听,幸好打听了。”她抬手指着一个方向,“一打听才知道那儿有个庙,还是挺大一个庙,庙里的住持刚巧在那儿举行法事,我就去了。” 简昆哭笑不得:“我怎么不知道你这么虔诚呢。” 她还笑着,挺正经道:“不信则无,信则灵,讨个吉利嘛。” “那你讨到了么?” 就见她从衣兜里摸出个东西递给他:“讨到了。” 是一黑色手串,珠子圆润得很均匀,末尾处用红绳绑了个很小的结。 当年在电厂,俩人因为纠葛越走越近时章玥就发现简昆混不吝的背后其实像株根茎不稳的树苗。他总爱把玩矿泉水瓶子,尤其和简营爆发冲突之后,手上闹出点儿动静就仿佛抓住了可触摸的支撑点。 他不止心烦,也在极力克制类似简营的暴力。 他是个很成功的人,章玥不止一次这么想。哪怕在深陷泥泞的那段最糟糕的日子,他选择放弃未来自我沉沦,也没有一次因为失控而重复简营的人生。 “什么磁力球小陀螺都不方便随身带着,以后你心情不好就摸一摸这珠子,数一数也行,佛祖会体谅你。”她又把手串往他面前递着,朝阳下的雪光都盖不过她眼中的信念,“昆儿哥大吉大利,未来可期。” 简昆只觉得天光晃眼,眼睛一疼,兜不住的湿意凝成水猛地涌上来。 他抬手拥抱她就像拥抱了整座山。 俩人在冰天雪地里抱了一会儿。 “你哭了。”章玥的脸被他揽在胸口,传出来的声音闷闷的。 “没。”他简短道。 “我都看见了。” “你看错了。” “……好吧我看错了。”她顾及他“决不言泪”的自尊心,耐心哄着。 他松开胳膊,把手串戴好,又抬手提了提她仅盖住下巴的围巾:“早上怎么不叫我,我该和你一块儿去。” “叫了,没叫醒,你睡得跟猪一样。” 他眉毛微微扬起来,恢复那股痞气:“你骂谁?” 章玥:“比喻,比喻懂吗。” “也就是你,换个人骂我是猪早就被我踹下山了。” “以后别乱跑啊小兔子,荒郊野外的也不怕大灰狼吃了你。”他又说。 “哪儿来的大灰狼?”章玥看着他围在黑色羽绒服上的灰色围巾,“我看你倒像头大灰狼。” “嗷呜!”他还挺配合,搂她的腰埋头去啃她脸蛋。 她在他怀里躲来躲去咯咯直笑。 后半段山路俩人是坐缆车上去的,简昆搂着她在车厢内拍照发朋友圈,附文:老婆在手,天下我有。 照片上的俩人穿着同色羽绒服,章玥歪着头,头顶的帽尖有颗蓬松的毛球,蒲公英般的毛绒刚好刷着简昆微侧的脸,他似被那团毛球弄出痒意,笑容里尽是难以自持的快乐。 俊男靓女配上玻璃窗外的雪景,照片十分养眼。 这条动态的点赞量达到史无前例的高度,还有人纷纷留言祝福,尤其几个特熟的争前恐后占据了前排。 许君莉【秀啊哥,长长久久】 薛恒【六的一批,祝福,幸福】 全世界只有刘岩的伤害达成了【我尼玛……尼玛你昨天跟我说有着急事儿,就这?我他妈一个人在打扫仓库,都快和仓库融为一体了,你的人性呢?】 简昆回复刘岩【辛苦了,给你点个外卖】 薛恒回复刘岩【吃完外卖接着干】 许君莉回复刘岩【嫉妒使人丑陋】 章玥回复刘岩【辛苦了】 刘岩【我把你们全部拉黑!】 第47章 望妻归,望夫来 天更冷些的时候章玥要去南市了, 那几天她陆续收拾东西,想起什么往箱子里放什么。简昆也想起一件放一件,他甚至想把棉被也塞箱子里, 没能成功就把自己的羽绒服放了进去。 “我这衣服大, 你半夜起床上厕所往肩上一披,多方便啊。” 章玥说:“南市有暖气。” 他想了想:“那你也带上,买个菜遛个弯什么的, 多方便啊,在沙发上打个盹儿也能当被子盖, 太方便了。” 章玥:“我走的时候穿上吧,更方便了。” 他点头:“嗯, 这主意不错。” 走的那天她真穿上了, 偌大的羽绒服, 竟让多年未见面的牛沭仁以为她怀孕了。 章玥吓一跳, 手摆得像摇起来的拨浪鼓:“不是不是,您误会了。” “噢, 那就好。”牛沭仁说,“你这孩子打小懂事儿,应该干不出这种事儿。”又瞪着简昆, “你也不许干这种事儿, 结了婚担负起责任才能进行下一步,知道么!” 惹牛鑫洲笑出声:“还人民教师呢,您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 牛沭仁反问:“我说得不对?” 简昆带着笑哄:“对对,您老什么时候说错过。” 牛沭仁穿着件灰色秋衣套羽绒马甲,腿上是条褪色的红秋裤, 裤脚严严实实扎进袜子里。 他两鬓斑白, 头发较俩月前稀疏许多, 手背上的皮肤软塌不再紧绷,衬得青筋格外突出。他瘦了些,但眼睛依旧明亮。 牛鑫洲在电话里说他近来变得暴躁。 简昆说从认识他的那天起就没见他平静过。 牛鑫洲说:“不一样,以前是炮仗,炸掉自己吓死别人,现在这炮仗就跟发了潮似的,光听个响儿都不亮堂,燃也燃得不够彻底,前一阵儿为邻居家小孩儿的事儿我说了他几句,他连着两宿都没睡着觉,还得我哄,哄好了才睡好了。” 简昆记住了,于是哄着。 “进修是好事儿。”牛沭仁对章玥道,“学习在哪个时代都是很重要的,你踏踏实实在南市待着,有事儿没事儿来家里吃饭!” 章玥笑着说好。 简昆聊了聊近况,牛鑫洲直夸他能耐,牛沭仁是不会夸他的,但他的聆听和沉默已充分表露出赞赏。 饭后简昆送章玥去了出租房,又带她在南市转悠。 他带她去了有喷泉的小广场,说他那会儿每周去临市上学时都会经过那个小广场。 章玥问他:“你那会儿每周都回家?” “主要是来打工的。”他指指不远处的披萨店,“我在那儿干了两年,干特好,老板还想升我当经理,被我拒了。” 章玥问他为什么。 “留这儿干嘛呀。”他说,“我那会儿就计划去兴市,离你近点儿,哪怕摸不着能经常看着也不错。” 又带她去了沿湖的小道,从东指到西:“我从这儿能一直跑到你现在的学校,一路不带停的,有一回还帮民警抓小偷,那贼很瘦,特能跑,我追了他三条街,愣是把人逮住了,派出所还给我发了一面见义勇为的锦旗。” 章玥说:“你干什么都能干好。” 他笑:“反正饿不死。” 逛着逛着就逛到了花鸟鱼市。 章玥买了两包兰花苗,简昆要送她一条狗。 “我不在的时候就让它替我陪着你。”他张开五指托着那只黄白色小狗的肚皮道。 章玥挺喜欢:“叫什么呀?” 他想了想:“望望吧,不是旺旺雪饼的旺旺,是希望的望,希望、盼望,望妻归、望夫来。” 章玥笑着说好。 领着望望走出市场的时候她接到一陌生电话,那人自称是南市大学的老师,叫黎杰,说无论如何要做东请他们吃顿饭。 隐痛 第57节 章玥不认识他,直觉要拒绝,但简昆叫她应下来。 简昆的理由是:“你不认识他但他认识你,我明儿就走了,不见见这人不踏实。” 于是双方见面了,就在南市大学门口的饭馆。 黎杰穿一件齐膝大衣,戴一副半框眼镜,瞧着挺年轻,一看见章玥就十分激动地和她握手,也十分激动地和简昆握。 他请二人坐下,边脱大衣边冲章玥道:“得亏我看过您的照片,要不然还认不出来。” 章玥:“照片?” “嗯,实验二小的班级照。”他又拎壶给二人倒水,“我是丁凌的舅舅。” 俩人这才恍然大悟。 黎杰说:“半个月前丁凌父母就千叮万嘱叫我一定要对章老师多加照顾,丁凌那小子昨天连打了三个电话,说的都是关于您的事儿。” 章玥有些不好意思:“我还没见过丁凌父母。” “他俩都是大忙人,别说您了,我也很难见到。”黎杰道,“今天他们倒是在国内,盖学校去了,就在你们市的南枫街,听说在一开发区,那儿原来是挺大一旧电厂,不凑巧的是他们刚去了那儿您又来了南市,见不上面,不过来日方长,以后总有机会。” 电厂又要重建学校,这事儿倒是挺出乎意料。 章玥:“您不用您啊您的称呼我,您太客气了。” 黎杰:“您这不是更客气么。” 说完俩人都笑。 简昆不轻不重地翻动菜单:“点菜吧。” 黎杰立刻说:“对对对,点菜。” 饭后往外走时,章玥被寒风一吹连打了两个喷嚏。 “南市比你们那儿冷,最近感冒的人挺多,你才刚来,买点儿药放家里吧,有备无患。”黎杰说。 章玥说好,又说一会儿就去一趟药店。 黎杰看了看她怀里的小狗儿:“你们还养了只狗?” 章玥:“它叫望望。” “旺旺?这名字挺好,旺财旺福,繁荣兴旺。” “不是那个旺,是希望的望。”章玥说。 黎杰笑:“这么讲究?希望挺好,希望的望就更有寓意了。”又说,“我儿子也喜欢狗,但我老婆说他还太小,不让养。” 章玥:“你都有儿子了?” 提起儿子黎杰就高兴,喜笑颜开道:“是呢,过完年就三岁了。” 分别前他又对章玥说:“你来南市就放心住下,不管校内校外,有任何事需要帮忙尽管找我。” 章玥对他说谢谢。 俩人又客气几句才彻底道别。 “想不到丁凌还有个舅舅。”章玥对简昆道。 她突然又想起来:“咱们去买点儿药吧。” 简昆:“我不知道药店在哪儿。” “找一找不就知道了。”章玥一顿,“你不是对南市很熟吗,怎么会不知道?” “这一片不熟,不如大学老师熟。”起了这头,他就跟连珠炮似的没个完,“人不是说了任何事尽管找他么,找他去啊。” 章玥挽着他的胳膊,唇边浮着笑:“你吃醋呢?” 他不说话。 章玥笑出来:“人孩子都三岁了你吃什么醋。” “我要没耽误我孩子也三岁了。” “胡说,三年前我还在读书呢,谁跟你生孩子。” 他从裤兜里抽出手,再抓了她的手塞进自己衣兜:“去买点儿板蓝根,再买点儿消炎药。” 章玥和他在衣兜里十指相扣,顺着他的话道:“还得买点儿止痛片,再买点儿退烧药。” 简昆接:“再来一盒安全/套。” 章玥笑着打他:“干嘛呀你。” 他淡淡笑着:“唱歌么。” 买完药回到出租房,章玥把兰花苗栽进盆里,简昆在一旁收拾狗窝,边收拾边和薛恒发微信,薛恒准备结婚,日子都订好了。 简昆表示羡慕。 薛恒【羡慕什么,你也结啊】 简昆【我连棺材本儿都折进那堆布里了,拿什么结】 薛恒【章玥又不在乎】 简昆抬头:“玥儿。” “嗯。”章玥背对着他拖长了声调应着。 “等我回了本儿了就娶你。” “我等着。”章玥乐呵呵道。 湖市那批货定在明天出,李佳融把活儿丢给了他们。简昆安排刘岩在仓库守着,打算自己跟车接货去。 于是第二天他起了个早,嘱咐好章玥又和望望告别:“狗儿砸,爸爸走了,忙完这一阵儿再来看你。” 他单枪匹马从南市去了湖市,又跟随大货车从湖市绕回去。货到时已经中午了,刘岩顶着冻得通红的一张脸守在仓库门口。 那司机已帮他们送过两回货,彼此熟了,就打趣刘岩:“这么冷的天儿刘总怎么不待屋里等?” 刘岩两只手拢在大棉袄里,下巴也塞进围巾里,只露出两只眼睛:“我不待屋里你以为是我不想待屋里么,那屋没暖气,还不如外头呢。” 这新仓库比原来的大,他们为节约成本,挑的地儿偏不说还特简陋,屋里没暖气附近没厕所。 司机笑着打开车门:“我这儿有热茶,上来暖和暖和?” 刘岩一蹦就上去了。 简昆跳下车去卸货。 刘岩喝着热茶招呼他:“跑一大早你不累啊,歇会儿再干呗。” “不歇了。”他扯开嗓门道,“我得挣钱娶媳妇儿,不干怎么行。” 第48章 抉择 隔壁省是做窗帘围布的集中地, 外销范围扩及全国。简昆早先没少往隔壁跑,最后谈妥了三家,三家公司都不大, 利润也薄, 但露脸打基础是需要下本的,他们早有预料。 送货那天简昆没跟着去,因为仓库跑水他找房东解决问题去了, 就叫刘岩跟了车。 那天很冷,还打了霜, 刘岩穿着件大棉衣坐在副驾驶抽着支烟和司机唠嗑。 到高速口时开始堵车,排了老长的队, 后来他们实在没聊的了, 刘岩就跳下车去前面打探。 也没打探出个所以然, 被堵的司机们都很茫然, 只知不让过,却不知为什么不让过, 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让过。 中午简昆给刘岩打电话时他们还在那儿等着。 “别等了,换个口走吧。”简昆说。 刘岩说换不了:“咱这是挂车,哪有地儿让你调头。” 简昆只好打给买家, 让他们再等等。 后来到了下午, 约莫四点的光景,简昆忽然接到刘岩的电话,他以为是路通了。 结果刘岩挺严肃道:“糟了昆儿,人不让走,不止这个口, 所有高速口都封了。” 简昆纳闷:“为什么?” 刘岩:“说是为预防什么传染病, 不让人再跑来跑去, 只能在本地待着。” 简昆想起来,最近有新闻爆料,说有一城市的人扎堆感冒,那病毒传染性挺强,一个传染九。年根上,人口流动大,限制通行大概是为了防止病毒扩散暂时采取的措施,他想。 “回吧。”他对刘岩道,“我和那几家公司沟通一下,过几天再送。” 哪知道这一封连着三天都没解禁,关于各地感染情况的新闻占比倒是越来越多,药店的酒精产品和口罩都以闪电的速度脱销。 当天晚上,好久不见的李佳融约他和刘岩见面,那会儿的马路上已陆续有行人戴起口罩。 李佳融也戴了个口罩,见面时才摘掉:“你们的货出了么?” 简昆:“前两天刚要出,赶上封路,没出去。” “别出了。”李佳融接过他倒满的啤酒,一口干掉半杯,“我认识两家做口罩的,就在省内,这几天赶工赶大发了,库存两年的原料全部用光,现在缺料缺得紧,咱把那批货卖给他们,就目前这情况,抬价他们也收,比卖给做窗帘的挣得多多了。” 刘岩:“可合同都签了啊。” “知道什么叫不可抗力么?”李佳融鄙视地看了他一眼:“地震、海啸、洪水,还有现在这传染病,这都属于不可抗力。”他每举个例子就压下一根手指头,仿佛每个例子都能横捞一笔钱,“不可抗力是不用负责的,就算人要追究,你给他赔点儿钱不就完了,就这局势,什么也不比口罩挣钱,就你们手里的那些货,再高的价都能全卖出去,一笔单子赚的能赶上你们起早贪黑的奔波十年,赔的那点儿钱算什么?赚了钱了想干什么干不了?” 简昆沉默。 刘岩也沉默。 李佳融喝完剩下的半杯酒:“我都后悔当时去湖市没把订单再增加一倍,你们好好儿想想吧,错过这村可就没这店了,但也别想太久,这种事儿讲究机遇,等你想明白了黄花菜都凉了,到时候可别说哥挣钱不带着你们。” 简昆笑着替他夹菜:“怎么会呢,要不是李哥,我俩到现在还跟没头苍蝇似的瞎转悠,哪有门路知道这些,全靠李哥带着我俩挣钱。” 饭后一走出饭店门口,李佳融就迅速把口罩戴好。 “你俩也把口罩戴上吧,这病染上了会死人。”他说完就像个特务一样带着点儿鬼祟般的神秘潜进寒冷的冬夜。 刘岩问简昆:“咋办啊昆儿,他说的靠谱吗?” 简昆:“这路子倒像真的,只是他的目的怕是没这么简单。” 刘岩想了想:“是啊,那么挣钱怎么不自己干呢,先前去湖市运货,他嫌冷不去,货到了又不接,愣是在咱车上放了两天,也不提租车费的事儿,最后还让直接拉去厂里给他销了货,算盘打得贼精,不就为了省钱么。这大冷天的也不嫌冷了,特地找上咱们,又邀咱和他一起挣钱,还是大钱,不知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隐痛 第58节 “戴上口罩吧。”简昆看了一眼黑夜里行色匆匆的人们道。 “会死人的。”他又说,“留得一条小命在,什么大钱挣不着。” “得嘞。”刘岩从兜里摸出个口罩戴上。 回到花园路的出租房里,简昆和章玥视频,章玥给他看盆里的花儿和笼里的狗儿。 简昆冲着屏幕笑:“几天不见,我怎么觉得我狗儿子长大了。” 章玥:“吃完就拉,可能长了。”问他,“你那儿怎么样啊,新闻上说好几个地方的医院都爆发式激增病例。” “去邻省的高速还封着。”简昆说,“路上的人也越来越少。” “你没事儿也别出门了,每天做好消毒,赶上非出门不可的事儿也得戴好口罩再出去。” 简昆:“口罩不好买,这几天闹的挺紧张,我想再买两包吧,跑了五六家药店都没买上,昨天刘岩浆给我送来了两包,说是在他家楼下地摊上买的,还挺厚实。” 他边说边把那两包黑色棉质口罩拿给章玥看。 章玥看了看说:“这不行,这不能过滤,保个暖还成,不能预防病毒。” 简昆以往感冒连药都懒得吃,捱几天就好了,更别提戴口罩了,还从未留意过这些。 “不能么?那不是遮一遮就行了?” “这都有标准的,不达标没用,不达标都是假的。” 他一脸“学到了”的表情,笑着道:“原来如此,多谢章老师教诲。” 俩人就如何预防病毒的事儿交流了半天。 后来挂了电话简昆遵章玥的嘱咐,煮了一锅醋端着满屋子跑,屋子被熏透了,连身上都像腌入味儿似的飘着酸气。 他又去洗了个澡。 洗完澡出来赶巧刘岩给他打电话。 刘岩说:“刚李佳融给你打电话你没接,他就找上我了,你猜的没错,他的目的果然不简单,他把所有订下的单子全部毁约,全给了那做口罩的,他说就这人那厂里都还差了一大截,他手里头没货了,让咱加入是想给那几个厂补上货,但有一条件,他要从中抽百分之二十的介绍费。” “百分之二十?”简昆用毛巾擦着头发,“真他妈敢开口,你没往下砍?” 刘岩愣了一下:“……往下砍?你意思跟他干呢?” “挺好一机会。”简昆说,“我仔细想了一下,也不用毁约了,反正货过不去,先卖掉这一批,赚来的钱再重新订批新的,等路通了再送过去,什么也不耽误。” 刘岩向来听他的,当即道:“那行,我再跟他砍砍价?” “砍吧,这股风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过去了,他越想多吃越着急,咱又不急,他都能拉下脸儿开这口,咱也不用再跟他假客气,往低了砍。” 刘岩接到指示后又联系李佳融去了。 简昆觉得口渴,把毛巾往沙发上撂了去倒水,他喝水的时候电视里的新闻正科普n/95口罩和普通口罩的区别,又想起章玥的话,他心中渐渐自豪,他们家章老师果然懂得多。 他这运气也是不错,原以为封路耽误了赚钱,没想到老天送他个更大的生意,所谓因祸得福不过如此。 他放下水杯,走去窗户那儿拉上窗帘,那窗帘垂坠感不错,还匀称地间隔出漂亮的竖褶,内里是一层柔软的白纱帘,纱帘色泽接近未加工的无纺布,样子却比原料漂亮千百倍。 想不到这东西还能做口罩。 他在那儿站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了什么,便拿起手机打给乌山脚下那座工厂的副总。 俩人就病毒的事儿互相嘘寒问暖一阵,后切入主题时那副总愣了愣:“你还要订?你这批货不是都没送出去么?压货压太多你不怕有风险?” 简昆爽朗道:“实话跟您说吧,最近口罩不是紧缺么,李哥有门路给介绍了两个缺货的厂,我打算先把手里的货销出去,新订一批再往先前那几家公司送。”他说着笑起来,“像您手下这样的大工厂,这一阵也忙坏了吧,是不是也加班加点往口罩厂送货来着?” 只听那副总“哎唷”一声叹息:“我们厂的货都是供普通家居类用的,做衣服还行,做哪门子医疗产品啊,根本达不到人那标准,他给你介绍做口罩的?是不是正规厂家?他们验过货么?要是验了还过了,那你可得再考虑考虑……” 挂了电话后的简昆觉得自己蠢毙了,章玥和电视里的新闻都提醒过他过滤标准的事儿,他怎么就没能反应过来。 转念又一想,李佳融八成也被蒙在鼓里,如果只是为了害他亏本,没道理提出从中抽掉百分之二十的事儿,更何况俩人并无过节,他没有立场撒这慌来陷害他。 然后他给李佳融去了个电话。 谁知李佳融听明来意后并不在乎,只强调:“刚你那小兄弟把价都谈好了,我可是看在朋友的面儿上退让了一半儿,你这会儿又跟我说这,什么意思?还想压价?不至于吧?哥找着挣钱的好门路都不忘带上你,你也替哥考虑考虑啊,就当给你侄子送份见面礼,以后再有这样的机会哥照样儿不会忘记你。” 简昆沉默几秒,问他:“李哥您知道这事儿?” 李佳融刚才听他说了半天,就像没听一样,反问他:“什么事儿?” 简昆:“咱这货不达标的事儿。” “不知道啊。”李佳融说,“知道不知道重要么,达不达标轮不着咱操心,退一万步讲,就算我清楚,那口罩厂不比咱更清楚?他都敢要,你有什么不敢给的,就算东窗事发,查谁也查不到你啊,你就一破卖布的,哪知道什么达标不达标,你懂我意思么?不耽误挣钱就行。” “可要是不合格的口罩流通出去,扩大感染不说,严重了还会死人。” 李佳融听笑了:“谁不死啊,走个路摔一跤还可能摔出脑溢血呢,你能怪路么?” 简昆没说话。 李佳融收了笑:“什么意思啊?做还是不做?那头可都等着呢啊。” “不做。”简昆几乎没犹豫。 李佳融沉默几秒:“要我说你生意做不大呢,格局还是太小,规规矩矩也不是不能挣钱,但要想挣大钱,除非你祖辈儿传给你,不干点儿投机倒把那就只能做梦了,梦里啥也有。” 他等着简昆给反应,但简昆没什么反应。 他又开口:“你平时挺活一人,怎么这时候犯轴呢?你也不想想,这么多年咱国/家什么时候的传染病能传到这地步?又是封路又是封城的,你就不怕那些货砸你手里了?就算最后能卖出去,因为这事儿,成交也不一定是这价了,你为了这活儿不是把你那车都抵押出去了么,你真想落个血本无归?” 血本无归?他本就赤身而来,怕什么血本无归。不就是穷么,他简昆打小就没富过,更没什么怕的。 他虽不是什么拯救黎民于水火的盖世英雄,却也有自己的做人准则。他心中那道带刃的光不一定是最锋利的,但只要释放一点儿,黑暗就会减少一点儿。 第49章 嫂子好 李佳融说的话就像他人一样浮夸, 带着点儿自以为聪慧实则很缺德的自信,但有一点他倒没说错,这场疾病的传染程度前所未有地扩大。 高速封闭并非终极手段, 它仅是一道开胃菜。 李佳融清空货的消息传来时, 简昆和刘岩正坐在仓库里的小马扎上喝酒。他俩为这批货在本市连跑了几天,一点儿门路没有,倒是见证了街边的饭店越关越多。俩人跑累了, 又难找开门的饭店,于是汇集在了仓库, 为响应号召,他俩还搬了个小马扎放中间, 科学间隔出一段距离。 那马扎上还放着几包锅巴和薯片。 刘岩把口罩扒到下巴上, 仰头灌下一口二锅头:“一夜赚了好几十万, 这老小子到处嘚瑟, 现在连地上的蚂蚁都知道他的商业天赋。” 简昆也喝一口二锅头:“是挺有天赋。” 刘岩又说:“我就等着他什么时候翻船,风高浪大, 淹不死他!” 简昆笑:“缺不缺德。” “哪有他缺德。”刘岩吃了两口锅巴,“咱俩是不是犯冲啊,每回都竹篮打水一场空, 难道命中注定咱俩不能一起挣钱, 得单干?” “回头让我妈找人算一下。”他又说。 简昆没理他,一边喝酒一边刷着短视频,十个视频有十个都是关于病情。其中一个是关于大学生滞留在本地的事儿,各路交通陆续关闭,那几个学生回不了家, 又因人已离校也无法再返校, 突然就变成了漂泊的孤魂野鬼, 没个落脚之处。 简昆刷过了,又返回去,停留在那个页面好一阵。 “干嘛,你想收留他们?”刘岩随口一问。 简昆收了手机站起来。 “不是吧,我就随口一说。”刘岩搓了搓手指头也站起来。 简昆看一眼堆成山的布料:“租金交了货出不去,看着心烦,还不如借给他们用,减轻心理负担。” “你的减负方式还真是别具一格。”刘岩道,“关键咱也没地儿啊,人来了货放哪儿?” 简昆朝屋外抬了抬下巴:“弄点儿出来放外面不就完了,找张油布一遮挡,下雨下雪也不怕。” “您还考虑得挺周全。”刘岩说罢就要跟着他去。 简昆:“你不是要单干么?” “对对对,单干,从不跟着你开始!”他说完又回去坐下了。 简昆走到门口又说:“吃完打扫一下,请人来也得有个样儿,别弄太脏了。” “不扫,从拒绝你开始。”刘岩又说。 简昆没理他,走了。 刘岩吃完锅巴哼着小曲从墙角拿了笤帚开始打扫。 简昆把这个决定说给章玥时她正提了一袋子菜往家走。 章玥夸他:“干得漂亮!” 简昆:“都是学生么,我身为家属,应当向章老师看齐,发光发热,为社会/主义/接班人做贡献。”又问她,“你怎么买这么多菜?” 章玥道:“现在外面都买不着,这是统一安排的,定时定点采购,好几天才一回,不多买点儿囤着,我和你狗儿子吃什么啊。” 简昆叹了口气:“早知道我就去南市了,封就封吧,和你们在一起,封多久都不是事儿。” 章玥:“哪那么多早知道啊,早知道我还不进修了呢,来了一天课没听上,白来。” 那口罩似乎戴得时间长了,她说话时喷出的热气致鼻翼处的罩面轻微塌陷。 简昆问她:“你还有口罩么?” “有,黎杰专门送来的。”她说着看了看屏幕,“别酸啊,人带着老婆一起来的。” 简昆:“就酸,我都没有老婆带。” 章玥笑着说他幼稚。 “口罩勤换啊,不够了再问黎杰要。”他又说。 章玥笑出声:“要不要脸啊。” “那有什么,回头再感谢他就行了。”他想了想,“我再给鑫哥打个电话,让他关照关照。” “挺关照了。”章玥说,“昨天牛老师还让他送来吃的。” “……比我好啊,老薛赶巧到他丈母娘家去了,路一封回不来了,我这儿就剩一个刘岩浆,这货刚才还闹着要单干。” “单干?他单身还行,单干可做不到。” 简昆笑:“聊他干嘛啊,我孤家寡人、孤苦伶仃、没人疼没人爱,你也不可怜可怜我。” “有我爱你还不够啊?”她已到家,从狗笼里捞起小狗儿,“还有望望。” 隐痛 第59节 他看了看屏幕里的狗:“小东西吃胖了。”又说,“我是不是很有先见之明?有它陪着你是不是很不寂寞?” “太不寂寞了,不是尿就是拉,现在这情况又不能带出去遛,还好每天消毒,不然家里都臭死了。”章玥说,“这爸爸就是好当啊,什么也没干,再见面了就直接能收获一只成熟的狗子。” “怨我呢?”简昆笑得露出白牙,“这也怨不着我,你跟它解释解释,爸得挣钱给它买狗粮,名牌狗粮!别人家狗子有的它都会有,咱家的狗子不能比别的狗子差!” 章玥:“就你贫。” 漂泊的学生们是下午到的,共七个,戴着口罩拖着行李箱站成一排。 简昆发言:“别客气啊,在这儿踏实住着。”又说,“但这儿条件不好,没暖气,晚上你们穿着棉衣棉裤睡吧,里面很多无纺布,随便拆几包垫在地上,能坐能躺,还能当被子盖,就是有点味儿,不过特殊情况么,相信大家也能克服。” 经章玥潜移默化,他最后一句话还挺有老师样儿。 其中一个学生留着寸头,戴一副眼镜,有些激动地看着简昆:“谢谢哥,我们有地方住就很感激了,要不是您我们还不知道要流浪到什么时候。” 说罢捧起胸前挂着的相机,对着简昆“咔咔”一顿拍。 “干嘛呢这是。”简昆指着他,“别拍,再拍揍你啊。” 他话狠,但脸上带笑,几个学生也不怕他。 另一个头戴防寒耳罩的女孩儿说:“哥你别紧张,他是新闻系的,学生记者,在我们校刊发表过好几回文章呢,日报上也常有他的名字,标准的笔杆子,您好人做好事,让他给您宣传宣传。” 旁边的刘岩清了清嗓子:“那个……大家随意啊,就当自己家……我叫刘岩,你们叫我哥就行……我对大家的到来表示热烈欢迎……” 七个学生哗哗鼓掌。 先前那新闻系学生又举着相机对着刘岩一顿猛拍。 刘岩扭脖子:“拍左脸,我左脸比较帅。” 氛围随即更加轻松,大伙儿都笑了。 进屋前简昆又问:“你们有人抽烟吗?” 戴着包头帽的一男孩儿又高又瘦,笑着道:“哥您太客气了,我抽烟没瘾,不是每天都抽,隔一天抽两根也行的。” “戒了啊。”简昆说,“戒不了也得忍着,这是仓库,见火就着,烧了东西不打紧,烧着人怎么办啊。” 另一个穿长靴的女孩儿小声训他:“听见没?” “听见了听见了。”他边说边从裤兜里摸出打火机递给简昆,“哥这给你,我绝不会在这儿抽一口烟。” 另一个看着就很活泼的学生拍马屁:“哥你这防范意识相当高明啊。” 简昆:“哥为这事儿蹲过大牢,能不高明么,血的教训知道么。” 他又进步了,再也不对那段往事藏着掖着,只是他也没料到有一天会毫不避讳地主动提起这事儿。 跟前七个人露出七张错愕的脸。 新闻系学生干笑两声:“哥你开玩笑吧,你可真会开玩笑。” “没开玩笑。”他道,“蹲过一年,多的也不细说了,说了你们也不明白,总之,消除火灾隐患、构筑平安社会,知道么。” 七颗头点头如捣蒜。 新闻系学生暗爽,坐过牢的社会边缘人士经洗心革面、于特殊时刻救助无家可归的大学生,这是什么轰动社会的正能量新闻,这一趟太值了。 天擦黑时刘岩和几个男生从路口搬回几箱啤酒和泡面。 一帮人围坐一个圈儿,吃的都摆在中间。 刘岩从兜里掏出几支体温计说:“刚路口执勤的说了啊,明儿起不让流窜了,咱的人都得待在这儿,安排做那什么酸,跟别的地儿一样,拿一根棍儿往嗓子眼儿捅,每人都得来一下,还得量体温,要登记的。” 一女生发愁道:“啊?不让出去,那咱以后只能吃这泡面了吗?” 另一个男生说:“那不至于,我们的事儿都上了热搜了,政/府会特别关照,执勤那小哥说了,会有人定期送吃的来。” 简昆问:“你们学校不是早就放假了么,别人都回家了,怎么就你们几个滞留在这儿了?” 新闻系那学生叫赵文兴,他道:“那会儿刚爆发,我就想着多拍点儿新闻素材,结果越待越晚,待到现在就回不去了。” 另外几个有的是因为学生会的事儿,有的是研究课题,还有的是兼职家教。 “都是人才啊。”他说。 赵文兴说:“我们票都买好了,临时被通知走不了,本来打算住酒店的,但是因为各种限制,酒店全满,没满的又太贵了,根本住不起,要不是你们,我们都打算睡桥洞了。” 正聊着,先前那个瘦高个儿开了罐啤酒递给穿靴子的女生,又拿了一桶泡好的面递过去。 最活泼的那个道:“他俩搞对象呢。” 简昆笑着:“看出来了。”又说,“羡慕啊。” 一同学道:“哥你这么帅没女朋友吗?” “哥这么帅当然有女朋友。”他边说边拿起手机给章玥打视频,接通后又把视频对着一帮人,“来,跟嫂子打个招呼。” 一帮人对着视频挥手:“嫂子好!” 第50章 奔赴 章玥还有点儿不好意思。 简昆拿着手机走到墙角边, 和她说了带人到仓库的经过,又聊起足不出户且每天量体温的措施。 章玥道:“南市也开始了,城区之间都焊了挡板, 马路上一个人都没有。”又说, “俩小时前隔壁小区刚拉走一个疑似病例,那幢楼被贴了封条,还有专人看守, 连买菜的那么一小会儿时间都不让出来了。” 哪知这话才说完不到一小时,章玥忽然接到通知, 因那疑似病例于两天前到他们楼里探望过朋友,所以这幢楼有风险, 她们也被封了。 小区群里瞬间炸开了锅, 有人崩塌式地战兢, 有人追根溯源地谩骂, 一时间人心惶惶,连向来镇定的章玥心里也突然没了底。 简昆在电话里问她:“你这两天出去过吗?” “没有。”她道, “就今天上午出去买菜了。” “回去消毒了吗?” “消了,出门前后都消毒了。” “那没事儿,别担心。”他说, “你待在家里还安全, 没病就不用治,要真有点儿什么你们也是重点关注对象,会及时得到治疗,心态一定要好,有些癌症病人不就是么, 心态好了还痊愈了, 我这儿附近也有一个确诊的, 人还在医院呢,到现在他家人都没事儿,这事儿不是百分百的中招……” 他口中说着没事儿,但明显比平时絮叨。 章玥突然叫他:“简昆。” “嗯?” “我很想你。” “……” 简昆顿时爪心挠肝,迫切想和她见面。 再挂了电话他就不怎么高兴了,正吸溜着泡面的赵文兴问他怎么了。 “你嫂子住的那栋楼被封了。”他说。 大伙儿顿了顿,都有点儿茫然。 刘岩道:“她们那楼里有人确诊?” 简昆:“没有,确诊的人住隔壁小区,那人确诊前去过她们楼里。” “那没事儿。”刘岩松了口气,“最近好些地方都这样,封几天就放开了,没啥事儿,别担心。” 他沿着墙根走了几步:“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去趟南市?” “啊,哥你开玩笑吧。”一学生道,“这节骨眼儿谁准你去啊。” “所以我说有没有什么办法?”他道,“你们帮我想想办法。” 另一个学生说:“还真挺难办,这关头,马路上散个步都能被锁定,还去南市,怎么去啊。” “……要不趁天黑大家伙儿都睡了再去?” “骑车去。” 又一个紧着道:“骑电动车去。” “电动车不行,上哪儿充电去啊。” “自行车也不行,抛锚了怎么办,而且从这儿骑到南市,两条腿得骑废喽。” 戴耳罩的姑娘想了想:“……那走路更不行了吧。” “……” 戴帽子的男生说:“哥你还是别冒这个险了,和组织作对就是犯罪,会被抓的。” 赵文兴扶了扶眼镜道:“也不一定,要都不让出门,那大家伙儿吃什么,那些搞运输的总要上路,路口那执勤的小哥刚才不也说过,会有人专门给咱送吃的来,人家是怎么出来的?” 另一个道:“你的意思是让哥去搭顺风车?谁让你搭啊,这不扯淡么。” 穿长靴的姑娘猛然想到什么,激动地一拍手:“志愿者!哥你去当志愿者,我一在南市读书的同学中午刚给我转发了消息,说是南市最近有点儿严重,需要各地的医护和志愿者前去支援。” 办法就这么定下,简昆当即就在网上找到组织报了名。 两天后的早晨,天刚蒙蒙亮,穿着厚棉衣戴着白口罩的简昆坐上了开往南市的大货车。 原本志愿者们都被安排乘坐大巴车,但中华民族在大危难时刻向来具有超凡凝聚力,南市需要人的事儿经网上一宣传,志愿者报名人数众多,临了居然超员了,人数和车座不匹配,简昆这才主动提出随货车走。 开货车的是位近四十的大哥,身材挺胖,笑起来挺和善。换挡杆后面缺了盖儿的扶手箱里立着个灌满茶水的大杯子。 他拧开杯子喝了口热茶,又指指简昆脚下空的矿泉水瓶:“路上没地儿尿,用这啊。” 简昆说成。 师傅问他多大了,他报了年龄。 “你这样出来当志愿者你家人放心?”他戴好了口罩道。 简昆:“我女朋友在南市。” “难怪。”师傅笑了一下,“都安排好了?” “没。”他道,“本来想去她那小区,但大伙儿谁都不挑,都是分哪儿去哪儿,我就觉得我这觉悟还是太低,分哪儿去哪儿吧,先干活,其他的再说。” “这觉悟还低啊。” “我对象是人民教师,该有的觉悟还是要有的。” 隐痛 第60节 他精神洋溢着自信,从未有过的坦荡充实。他身无分文,穷到顶点,和当初电厂那个穷小子没什么分别,却一心只想奔赴他的爱人,再也不犹疑徘徊。 师傅和他聊得投机,到南市时反手从椅背上摸出个黑色塑料袋:“这是发给我们的药,给你一盒。” 简昆说不用。 师傅道:“这药缺的紧,花钱都买不上,专门发给跑一线的,我还有,这你拿去吧。” 简昆说:“那我更不能要了,您要用不上,留给家人也行啊。” “我家人都在外地,路不通,快递也停了,他们也用不上。”他说,“我儿子和你一样大,我都一两年没看见他了,看见你就想起他,这节骨眼儿谁也不容易,保重身体才能保护家人,拿去吧。” 他便不再客气,对师傅道:“谢了啊哥。” 他们被分成几组,人员全部分完简昆也没听到章玥所住的小区名。 他去问那牵头的,那人说:“那地方前天就有一批人已经入驻了,用不着咱们。” 简昆点点头。 那人又说:“不过你这组离那儿近,就在那小区对面,隔一条马路,怎么,那小区有你认识的人?” 间隔一条马路,他已经很满足了。 他笑着冲那人道:“我女朋友被困在那儿了。” 那人拍拍他的肩膀:“你小子。” 真工作的时候挺难熬,那套穿戴复杂的防护服外面不能再套外套,他里头穿了件毛衫,户外搬货时挺冷,往屋里送东西时又热得汗流浃背,全身都密不透风,很不舒服,把菜送到第二幢楼时他脑袋前的透明面屏都聚起了水汽。 间歇时他站在临时搭建的棚子跟前往马路对面看了看。章玥接到电话时正在收拾屋子,听他说来了南市讶异极了。 “你怎么来的?” “昆儿哥自有办法。” 章玥:“你现在在哪?” 他在电话那头不知道干什么,过了会儿才道:“你去卧室。” 章玥去了卧室。 “马路对面有个蓝色棚子看见了么?” “看见了,你在那?” 又过了一会儿,就看见那棚子旁边的围栏上站了一人,其实离得远,并不能直接看清人影,只因为那人影抗了面红色旗帜来回摇晃,倒衬得他那身白色防护服格外显眼。 “我看见了。”章玥激动道,“天哪,你来当志愿者了。” “嗯。”简昆轻巧地说,“运气不错,刚好被分到这儿,要不然我还得再想想办法。” “看见了吧?”他问章玥。 “嗯。” “别害怕,昆儿哥一直在。”他又说。 “嗯,不怕。”章玥顿了顿,“你做好防护。” “放心吧。”简昆道,“这一趟要待好几天,不出意外的话我都在这儿服务了,你每天都能看见我。” 章玥刚说了个好,简昆身后就有人叫他,他匆匆挂了电话,跳下围栏时没留神,手机滑了出去,屏幕给摔了个稀碎,再也亮不起来。 他又借了个手机和章玥说了这事儿,电话是不能随时打了,俩人约定好每天上午十点都以这种方式见个面。 连续三天,简昆准时爬上围栏挥舞红旗,章玥心中暖洋洋,回头一看业主群才知道他被人拍了视频。 业主1011【这个大白每天都在这儿挥旗帜】 业主 1304【真可爱】 业主1056【前有大白跳舞,后有大白扬旗,他们那么辛苦都还在想办法鼓舞我们,我们有什么抗不过去的,加油!必胜!向奋斗在一线的大白致敬!】 业主1234【向奋斗在一线的大白致敬!】 业主1310【向奋斗在一线的大白致敬!】 …… 到了晚上,视频已经传遍大江南北。 和简昆一组的是个大学刚毕业的小伙子,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对他道:“哥你实火啊。” 简昆说:“小意思。” 小伙儿又说:“可惜太远了,看不清是你。” “得亏远了点儿,近了就没这事儿了。”他说着想起来,“明天你还在这儿?” 小伙儿道:“嗯,你被分去城西了?” 这几天控制得还不错,这边不需要这么多人,就分了一批人去城西支援。 简昆说是,说完从柜子里拿出一黑色塑料袋捆绑的东西:“托你个事儿,明天把这个捎给马路对面那小区,再让那边的志愿者帮个忙,捎给1203,姓章,消过好几回毒了,没什么问题。” 小伙儿好奇:“谁啊?” 简昆:“我女朋友。” 小伙儿笑:“那肯定得捎,你放心,包在我身上。” 第二天他起了个大早,去城西的车已经发动了,忽然有一穿着防护服的工作人员追上来。 “谁叫简昆?”她口气挺着急。 简昆抬手示意:“我。” “这是刘娟托我带给你的。”她递给他一个胶带包裹的不透明塑料盒。 简昆纳闷:“刘娟是谁?” “我同事,第三人民医院护士。” “是不是找错人了,我不认识。” 这人看着他:“简单的简,昆仑的昆?” 简昆点头。 “那就没错,刘娟说这东西是都华社区的王主任托给她的,也不是王主任给的,是都华小区1103……还是1203来,总之是那小区一住户托我们给你的,说是给了你你就明白,昨天晚上我就带回来了,但那会儿太晚了就没来找你,还好今天赶上了。” 简昆接过盒子:“谢谢啊。” 这人挺急,匆匆说了声不客气就下车了。 那盒子被喷了不少酒精,胶带都变得滑腻,他拆开胶带,盒子里是一塑料袋,又拆开塑料袋,里面是两沓现金。 第51章 重逢 他盯着这两沓钱笑了笑, 又放了回去,连盒子搂进怀里。 城西的支援是在一礼拜后结束的,情况得到有效控制后, 组织安排他们统一返回。 刘岩领着七个大学生站在仓库门口接他, 等他到时哗哗鼓掌。 他乐:“怎么整的跟荣归故里似的。” 赵文兴说:“可不就是荣归故里么,哥你太牛了,你是我们的表率, 是我们的偶像。” 刘岩问他:“见着面了没?” “勉强吧。” “什么意思,见着还是没见着啊?” 他道:“你们刷到过大白挥旗的视频么?” 一瘦猴似的学生抬胳膊挥舞:“这个?” 简昆点头:“那是我, 挥给她看的,结果全国人民都看见了。” 一人感叹:“我去, 那是你啊哥。” 赵文兴又举起相机对着他拍:“我一定要报道出去, 帮助受困大学生和挥旗鼓舞群众的居然是同一个人, 太振奋人心了!” 他拍完照就端着笔记本电脑写稿子去了。 晚上大伙儿吃的居委会送来的盒饭, 刘岩正啃鸡腿时手机忽然响了,接通一听是一什么自媒体, 说是看了网上的报道,想和简昆约个线上采访。 他用眼神询问简昆,简昆摆手拒绝。 刘岩刚挂了电话, 又有人打来, 还是想约采访的。 刘岩纳闷:“找你的,怎么都往我这儿打。” 赵文兴笑:“昆儿哥手机不是废了么。” 刘岩质问:“你把我手机号给他们了?” “怎么会,媒体人都是小灵通,他们有的是渠道获取信息,很多事儿都不需要本人开口。” 刘岩又问简昆:“真不打算接一个?” 简昆想也没想:“不打算。” “那我关机了。”他边说边拿起手机, “我还想睡个好觉呢。” 怎料刚要关机, 又进来一电话, 来电显示“天润集团”。 “我靠。”刘岩吃惊地愣住了。 简昆凑过头去看,也愣了一下,抬了抬下巴示意他接。 他一接通,电话那头便表明来意,这人是天润集团秘书,受集团之托特意打来电话,问他们需要什么帮助。 刘岩都结巴了:“不……暂时不需要,都挺好的……感谢贵集团关心。” 那人略显迟疑地问:“您是简总吗?” 刘岩立即把电话塞给简昆。 简昆接过:“客气了,我就是一普通人,不是什么简总。” 隐痛 第61节 这秘书道:“简总,可算找到您了,我是受我们祁总的嘱咐专门和您取得联系的。” “祁总?”他对海峰实业的祁总倒是有所耳闻。 “对,海峰实业的祁总。” 简昆顿了一下,脊背都挺起来:“祁总找我有什么事儿吗?” “是这样,我们祁总得知了您帮助学生和当志愿者的事儿,本来是想给几位学生捐赠东西,碰巧他正和湖市乌山纺织厂的王总谈事情,经王总透露才知您几个月前从他那儿订的一大批货都因为疫情被搁置了,祁总挺欣赏您,捐赠东西的同时想帮您把那批货也处理掉。” 章玥老用“否极泰来”鼓励他,看样子是真的否极泰来了。 他挺兴奋,眉宇间都飞扬着意气:“不瞒您说,我因为这批货可以说是倾家荡产了,正发愁呢,祁总愿意帮助我,我当然求之不得。” 秘书道:“那就这么说定了,我们保持联系。” “好。” 再挂了电话,简刘二人高兴得恨不得当场跳个舞。 “妈的,老子们终于翻身了!”刘岩兴奋得大喊,又冲向赵文兴搂抱着他,“报吧报吧我的文,每天报道一篇,把你昆儿哥的好人好事大大的宣扬出去。” 赵文兴笑着和他抱一块儿:“这是昆儿哥应得的,活该你们发财。” 简昆把这消息分享给章玥,章玥也很替他开心。 这场突如其来的灾难让人们措手不及,好在面对的过程中也寻摸出一些应对方法,生活还算勉强稳妥。 七个大学生在仓库又住了好一阵,后在组织的安排下陆续回了家,大家都相处出感情,走时依依不舍,除了感谢简刘二人,还邀请二人去他们当地玩儿,又说等疫情过去一定会回来看他们。 那对情侣和赵文兴是最后一拨走的,走时还掉了眼泪。 简昆拍了瘦高个儿一掌:“大老爷儿们哭什么,女朋友还在跟前,也不嫌丢人。” 再看他女朋友,眼睛比他还红。 “我们会回来看你的哥。” “嗯,在一起好好儿的啊,哥还等着喝喜酒呢。” 轮到赵文兴,他和简刘二人对视。 刘岩:“要不你磕一个吧。” 赵文兴忽然双臂大幅度一展,简昆以为他真要跪下去,却见他双手一合抱成个拳:“二位哥保重!” 刘岩:“没诚意。” “约个稿吧二位哥哥。”赵文兴道。 “约什么稿啊,该发表的你这一阵儿不都发表了么。” 赵文兴:“约以后的稿,我有预感,您二位定会有一番大事业,等到你们成功的那天,我要约第一个采访。” 简昆:“这话我爱听,准了。” 刘岩:“行吧,跪安吧。” 送走了赵文兴,平时总觉得挤的仓库一下子变得空荡。他俩跟留守老人似的整理东西,把屋外那堆布料又搬回去。 晚上睡觉时刘岩再不嫌挤,摊成个“大”字盯着挑高的天花板:“也不知道咱俩什么时候才能回家。” 简昆:“想家了?” “也不是,就是觉得总不能咱俩就这么过下去吧。” “你不想跟我过?” “咱俩过什么啊,又不是要结婚。” 简昆把那床灰扑扑的被子一扇:“你还想跟我结婚?” “滚滚滚,等解封了老子第一个远离的就是你,老子要去大街上狂奔。” 简昆:“裸/奔吧。” “滚滚滚。” 结果真到了解封的时候刘岩已经睡死了,简昆提前几天就听说各路交通快恢复的消息,每天熬更守夜,终于等到放开时,也不管还是半夜,爬起来就往车站冲。 他穿着件黑色羽绒服和灰扑扑的牛仔裤,扫了辆公共自行车在黑夜里骑行,夜深又冷,车胎碾过地面发出嘎吱的声响,抵达车站时他已双手冻得通红。 他站在广场上搓了搓手,那附近有人执勤,揿了手电筒问他是干嘛的。 他说买票。 “大半夜的买什么票?” “明儿一早的票。” 那人说:“明儿一早再来。” “来都来了。”他说,“等等就天亮了。” “怎么等啊?就在这儿等?不嫌冻?” “跑一跑就暖和了。”他边说边跑起来。 那人看了他一会儿:“行了,别跑了,不知道的还以为被封傻了。” 那人领他走进执勤用的小屋子:“去哪儿啊?” 简昆:“南市。” “也不远啊,这么急?” “可不急么,封了多久就有多久没见过面了。” 这人笑着喝了口热茶:“见对象呢?” 简昆点头:“嗯。” “年轻人嘛,能理解,我年轻的时候也这样,不吃不喝精神贼好。”这人说着多看了他两眼,“我怎么觉得你挺眼熟。” 简昆摸了摸脸,嘴角挂着若有似无的笑:“是吗。” 这人想起来,指着他“哦”了半天:“挥旗那大白,帮助学生那个,是不是?” 简昆说是。 “诶唷,您早点儿说啊,怠慢了不是。”这人从桌上拿了个纸杯给他倒水,“市里到省里都表彰过的大人物,在我这儿怎么能怠慢了呢。”又说,“你怎么还亲自买票啊?” 简昆笑着道:“见对象这事儿也不能劳烦别人吧。” “也是。”这人指指靠墙的单人床,“你就在这儿睡会儿,天亮了我叫你,保证你不错过开往南市的首班车。” “谢了哥,我睡不着。” “躺会儿也行啊。”这人端着水杯草草将他上下一指,“你看看你,衣服是旧的,鞋也不擦,好歹睡个觉让精神饱满一点儿啊,不然怎么见女朋友啊。” 他还浅浅笑着:“没事儿,她不嫌弃。” “行吧,想坐就坐,想躺就躺,我再出去遛一圈。” 就这么熬了半宿,天刚亮时他就坐上了开往南市的高铁。 章玥也没睡着,刚躺下就看了看时间,没躺一会儿又看看时间,后来睡着了,也就五分钟,忽然又醒了,猛地睁开眼,看窗外天空未亮,就再看一遍时间。 最后起床时天还未彻底放亮,她穿了件羽绒服,围了条围巾,围好之后顿了一秒,又拿了条围巾。 走到客厅后她往杯子里倒满热水,然后拿上钥匙就出门了。 那会儿虽早,但马路上已有来往的车辆,偶尔也能撞见几家开门的早餐店,静默已久的城市终于恢复往日的生机。 她也很有生机,精神气儿似雨后冒头的春笋。 她在寒冷的清晨等了俩小时,太阳当空照时首辆开往南市的高铁终于进站了。 往出口张望时她恨不能化身为长颈鹿。简昆没带行李,加上乘坐首班车的人也不多,出站时他快得仿佛无影腿。 未及出口他就看见她了,跑了好几步:“章玥!” 章玥兴奋地朝他挥手:“简昆!” 俩人冲向对方,猛地搂抱在一块儿,那一刻世界仿佛只剩他们。 简昆紧紧搂着她,脑袋埋进她的颈脖:“好想你。” 她双手抱着他的腰,脑袋埋进他胸口:“我也是。” 他们在出站口的广场上久久拥抱,后来在车里也紧紧相依。简昆脖子上围着一条淡粉的围巾,他和章玥十指紧扣,眼睛动也不动老盯着她看,像含情的秋水。 章玥把水杯抵住座靠,借这支撑单用一只手开了盖儿,再递到简昆嘴边:“喝口热的。” 简昆张嘴喝了:“好暖和。” 章玥看他那样子觉得好笑,就笑了,她一笑简昆也笑,俩人互相握着手搓来搓去,莫名其妙笑成一团。 到家后一秒也等不了,关门声响起的同时简昆饿狼扑食一样逮住章玥吻下去,吻不够,深吻也不够,只好边吻边剥着衣服往房间走…… 第52章 胳膊肘往里挤 屋外虽冷, 但太阳明亮,拉了窗帘的室内虽暗,却挺暖和。 简昆背靠着床头, 上身光/裸, 一条胳膊横在章玥脑后,另一只手滑着手机,手机上的时间显示为下午两点五十。 “饿吗?”他问章玥。 “还好。”章玥说。 屋外断断续续传来细碎低响。 简昆笑了一下:“外头那个饿坏了。” 屋内暖气足, 他掀被起床,只穿一条睡裤去取了狗粮, 再拿给望望:“我狗儿子都这么大了。” 章玥打了个哈欠也要起床。 “躺着吧。”简昆听见动静道,“饭好了叫你。” 章玥:“也该起来了, 弄一弄资料, 明天一早得去报到呢。” 她把头发拢起来:“上回黎杰说丁凌父母在电厂重建学校的事儿你还记得么?” 隐痛 第62节 简昆说记得。 “他们说等我进修完学校也就建好了, 想让我去教书呢。” “真的?那敢情好啊, 不愁再找工作了,还干这, 你只会干得更好。” 她趿着拖鞋笑盈盈地走出去:“对我这么有信心?” “必须的。”他往狗盆里倒了水,“我们章老师干什么都是越干越好。” 说完又去看阳台上的兰花。 章玥跟过去,从后面搂住他的腰。他摸摸腰上的手, 再转过身去就见她抬高脖子凑近的脸。 她往他下巴亲了一口:“奖励你。” 简昆眼尾挂着笑:“我什么事儿干得这么漂亮, 都让章老师奖励我了。” 她两条胳膊勾住他的脖子:“什么事儿都干得很漂亮。” 他一只手搂住她的腰,另一只手顺了顺她的头发:“我也没干什么啊,浇浇花喂喂狗,饭还没做呢,要说表现……”他放低了声音往她耳边凑, “也就刚才在床上的事儿了。” 章玥没说话。 他又问:“刚才你还满意么?” “……挺满意的。” 他笑, 捧着她的脸去亲她的嘴。 腻歪半天饭也没做成, 后来俩人吃的外卖。 简昆是第二天下午返程的,那会儿的刘岩也回过家了,他终于换了身新衣服穿,脸也洗得比平时干净很多。 “你妈的你也太没人性了。”他见了简昆就骂,“老子前天晚上好心才陪你睡仓库,要不然一解封我就回家睡去了,你倒好,半夜偷偷摸摸就走了,把我一个人撂那儿吃灰。” “快拉倒吧。”简昆说,“那点儿灰早让那几个大学生吃干净了,还有什么灰,不是我不愿意叫你,你睡得跟头猪一样,我不忍心打扰你。” 刘岩说他玩物丧志。 他夸刘岩和大学生没白待在一块儿,都学会说成语了。 俩人拌着嘴等海峰的人来接货,来接货的是个三十五六的男人,名叫严耀,穿一件毛呢大衣,挺干练。 刘岩准备点货。 严耀说不用了:“你们的事儿我早听说了,又是祁总吩咐的,还点什么货,全部拉走。” 简昆对干活的师傅道:“门口拆开的那两包别拉。” 严耀问为什么。 简昆:“那都用过的,垫过屁股,还用脚踩过,收的时候我也没细看,搞不好还溅了什么泡面的汤汤水水,你拉走还怎么用啊。” 严耀笑:“我既然能拉走就能都用上,你不是只管出货么,还管我怎么用?” 简昆也笑了一下,爽快道:“那也行,那这两包折价算。”又说,“不知道祁总什么时候有空,我想当面谢谢他。” “说不来,你想见他得预约,最近俩月肯定不行,他行程早排满了。”严耀道,“单为这事儿你也没必要找他,秘书那一环就给你卡出去了,这事儿对他来说小菜一碟,太微不足道了,不管是他们公司还是他个人,干过多少这种事儿啊,转头就忘了,你也不用老放在心上。” 简昆想了想:“那今天就算我们认识了,以后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只管开口。” “行,我记下了。”严耀说。 这严耀来时没跟货车,自己开了辆凯迪拉克ct5,返程时这车却出了点儿问题。简昆帮他检查,又从仓库拿了扳手等工具,现场修起车来。 严耀挺感谢他,要请他和刘岩吃饭。 饭桌上严耀再度表示很意外,对简昆道:“没想到你这么懂车。” 刘岩自豪道:“他就这爱好,以前还玩儿重机呢,大小的毛病都自己修,时间长了什么都会,以前我们学校的空调都是他修的。” 严耀:“厉害啊,有这特长你怎么不搞车呢,卖什么布啊?” 简昆笑着喝了口水:“搞车本钱大,我这一穷二白的,还是先养家糊口吧。” 严耀若有所思点了点头。 饭后简昆和刘岩打了个车,一上车刘岩就问:“这回稳了吧?” 简昆:“稳了,合同都签了,海峰那么大公司犯不着为这点儿货跟咱耍心眼,过几天钱就到账了,到时候跟你爸显摆去吧。” 刘岩美滋滋,边打开手中长而窄的盒子边说:“下一步干嘛啊,还弄布么?还是弄车啊?去卖车,还是找个修车厂的活儿?要不然咱自己开个修车厂算了。” 简昆看着他手里的东西:“这是什么?” “刚那饭店经理给严耀的礼品,他看都没看,顺手就给了我了。”刘岩边说边摸出盒子里的钢笔,“你说送什么不好,送这东西。” 简昆从他手里拿过去看了看:“这东西你拿着没用。” 刘岩:“你干嘛?” 简昆:“你又不会写字。” 刘岩急:“谁不会写字?” “我是说现在都用手机,要么就是电脑,没什么人用笔写字,你也不会用笔写字不是。”简昆看着他,“你会么?” “……是不会。”刘岩斜睨他,“你不也不会么,你拿去干嘛,拿给你们家章老师?” 简昆:“嗯,这叫物尽其用。” “借别人的赠品献殷勤,不要脸。” “你不懂,物尽其用是美德。” 到了周末,他带着这支笔去向章玥献殷勤,章玥听了经过笑:“你还别说,我这次回来还就忘了带笔。” 刘岩开他爸的车和简昆一块儿来车站接她,一听这话就叹了口气:“你俩胳膊肘不往外拐,是往里挤的,都快挤变形了。” 他俩坐后排,便同时抬了胳膊往一块儿挤,边挤边乐。 刘岩又道:“章老师,听说你要回电厂教书了?” 章玥:“这次回来就是谈这事儿的,和丁凌父母约好了晚上吃饭。” “不错呀,目前看来,咱这一拨人就你出息了,绕了一圈竟然绕回去占据根据地去了。” 章玥:“欢迎你们以后常到根据地做客。” “得嘞!你再往那儿插个红旗,就写上电厂根据地,大家都能找着路,省事儿。” 简昆:“你往树下尿一泡不是更省事儿。” “有点儿素质成吗。”刘岩顿了两秒,“你妈你才是狗!” 丁凌父母除了面貌能瞧出几分和丁凌相似的影子,气质完全不像。他妈穿着件笔挺的大衣和皮鞋,化完整的妆,烫卷的短发蓬松发亮,衬得精神头很足。 他爸穿一身西装,头发也打理得很整齐。父母回来,丁凌难得有几分被打扮的样子,他穿一件胸前印着小logo的素色羽绒服,脚踩一双挺贵的运动鞋,头发也是新剪过的样子。 一见了章玥他就迎上去,两个脸蛋露出浅浅的羞赧的红:“章老师!” 章玥摸了摸他的头:“长高了。” 他一如往常笑了笑,不多话。 丁妈热情迎上来:“章老师啊,早就想和您见一面,今天总算见着了。” 丁爸走近和她握手:“百闻不如一见,章老师果然气质非凡,一看就很优秀。” 落座后这对父母还特意敬她酒,说要不是她帮忙,丁凌会被欺负得更惨,又对她被迫离职的事儿表示万分抱歉。 “不过没关系。”丁爸说,“南枫路那小学是我建的,身为校董事,用谁不用谁我还是有话语权的,等学校投入使用,我会下正式通知,高薪聘请您前去任教。” 丁妈道:“就是,好老师不能被埋没,您安心在南市进修,生活上……不管哪方面,有任何困难只管找丁凌舅舅,我都和他说好了,您是我们丁凌的贵人,不能怠慢。” 大家聊得挺愉快,临别前丁妈递给章玥一个纸袋:“也没别的意思,快过年了,就当送章老师一个新年礼物吧。” 章玥拒绝,丁爸丁妈坚持。章玥仍然拒绝,丁凌从他妈手里拿过纸袋往章玥手里塞,他仍然不说一句话,但满脸写着坚持。 章玥接过纸袋问他:“你奶奶还好吗?” “还好。”他道,“我们搬去城北了,一开始她找不着人打麻将,老发脾气,后来找着了就不怎么发脾气了,我爸请了阿姨给我们做饭收拾屋子,她现在已经不怎么骂我了。” 章玥想起丁奶奶的样子,觉得也挺可乐。 丁妈却一脸不好受:“回来这么久,我还是第一次听他说这么多话……” 章玥安慰她:“多陪陪他就好了。” 丁妈点头,很尊敬地把她送回了家。 回家后的章玥挺意外,屋中窗明几净,地板甚至反着光,阳台上的花儿虽然早就谢了,但栏杆之间很整齐地缠绕了灯带,那灯泡错落有致,是晶莹的圆形,正一闪一闪发出暖黄的光。 桌上摆着几样小菜,还有一瓶红酒。 “不至于吧。”简昆从房间出来笑着看着她,“惊喜得说不出话来了?” “你干嘛呢,这么浪漫。” “对女朋友浪漫点儿不应该么。”他朝阳台上抬了抬下巴,“快过年了,别人家都这么弄,咱家也这么弄,喜庆。” 章玥去阳台看了看:“是挺喜庆。” 简昆坐在桌前叫她:“过来陪我再吃点儿。” 她又走回去,他把倒好的酒递给她,看着她喝了一口:“怎么样?” 章玥微微皱眉:“辣。” 简昆笑,看一眼她脱掉外套后的贴身毛衣,柔软的料子衬得身材凹凸有致,该肉的地方肉,该细的地方细。 他又一笑,边笑边伸手把她揽进怀中,手和嘴都贴上去:“哪有你辣。” 俩人在桌前深吻,他扑她倒上沙发时压倒了先前的纸袋。 章玥一惊,把袋子从背后扯出来。 简昆眼神迷蒙:“这什么?” “丁凌妈送的,新年礼物。”她边说边拆开袋子里的小盒子,盒里装着一美容院的vip卡。 简昆刚要去亲她,她把那张卡翻了个面儿,一本正经道:“你说这算不算受贿?” 简昆抽掉她手中的卡,“啪”一声拍在桌上,彻底亲下去:“你先给我受个贿。” 隐痛 第63节 第53章 骄横 这天周五, 章玥听完年前最后一堂课就回屋收拾了行李,她带的东西不多,几件换洗的衣服和鞋, 还有刚才课后讲师给学生发的生肖玩偶, 一头红衣带福字的小牛,用一布满红色星星状的透明玻璃纸罩着。 年根上票紧,又因放假时间几天前才敲定, 她没能买上回去的坐票,只好买了张无座票。大概是太久不上讲台了, 她在车厢里没站一会儿就觉得累脚,于是左右□□换着跺了几步。 又想起自从和简昆分隔两地, 大多时候总是他往南市跑, 有时候是借车开过来, 赶上太忙精神不足就会坐车。这条线路热门, 人总是很多,赶上周末更是没座儿, 他很多次都是站着过来的。 不排除他是为了省钱,章玥想。她在南市花销不大,先前还在黎杰的引荐下给一学生上了两星期的家教课, 也算小挣了一笔, 这次回去多给他些钱,她又想。 还没来得及想别的,手机忽然响了,她盯着屏幕上的“潘锐”看了好一会儿才接通。 “小玥啊。”潘锐叫她,语气透着疲惫, “你妈病了, 来看看她吧。” 疫情之后杨青霏肺上一直不好, 老咳嗽,这一阵又染上风寒,住院了。 章玥在下一个站点转车去了兴市。 到时杨青霏半躺在病床上,旁边挂着输液袋,潘锐不在,潘晟捧着个手机窝在沙发上玩游戏。 杨青霏看见她时有些意外,不施粉黛的脸有些憔悴。健康时她每天忙,不觉得有什么,生病后闲下来,潘晟一直在身边,她却老想着章玥,但抹不开面儿给她打电话。 章玥拎着个不大不小的旅行包,另一只手拎着几个苹果,她把旅行包放在病房门口的柜子上,把苹果放在病床对面的矮桌上。 杨青霏看了看那袋苹果:“又不是外人,还带水果。” 章玥没说话。 “找着新工作了么?”杨青霏又问。 自从上回杨青霏找上门和她吵架,俩人没再联系过。 章玥回答她说在南市进修。 杨青霏沉默几秒:“出了那种事儿也只能去外地了,还是不考虑回兴市?” “不考虑。” “……你可以带他一起回来,让你潘叔给他安排个正经活儿。” 章玥看着她:“全世界的正经活儿都在潘叔手里,离了他别人都干得不正经。” 杨青霏的脸垮下来:“章玥,我已经在让步。” “……你的意思是你已经接受简昆?”章玥轻淡一笑,“我找对象用不着你接受,你接不接受我找的都是他。” 杨青霏还没说话,斜躺在沙发上的潘晟发出一声讥讽的笑。 杨青霏看了潘晟一眼:“……你不想和我们住也行,中山路有套房,你可以搬那儿去住。” 章玥觉得挺讽刺,她以前想住个校都得靠考满分去换,现在不需要了,杨青霏反而会替她着想了,还不谈条件。 “我们是一家人,又没有深仇大恨,为什么要弄得像仇人一样,和和睦睦的在一起不好吗。”杨青霏又说。 沙发上的潘晟抖着腿哼起了小曲儿。 章玥看了潘晟一眼,又看着杨青霏:“你看这是能和睦的样子?强凑一块儿你不别扭?你不需要家庭就抛弃家庭,你需要了又想大家都和睦,什么都围着你转,哪有那么好的事儿。” 杨青霏被呛得脸色青白交替,隐忍了一会儿才道:“怎么说你也是我女儿,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 章玥沉默一会儿,明白了:“我会抽空来看你。” 杨青霏:“……那中山路那房子……” “不是交换。”章玥皱了下眉,“不是什么事儿都得靠交换才能办成。” 这回换杨青霏沉默。 章玥又坐了一会儿,实在没话聊,便说要走。 杨青霏:“你要走?你不是回来过年的?” “不是。”章玥道,“潘叔说你病了让我来看看你,我就来了。” “看完了,我走了。”她又说。 说完便往外走,到门口时顺手提起先前放在那儿的旅行包。 潘晟在身后说了声牛逼,不知是说游戏还是说她。 她头也没回,心里很平静,带着万物归元般的释然。她和杨青霏也就这样了,不到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步,但也不会再近一步。 户外挺冷,天灰蒙蒙的,空气中似乎掺着点儿湿润,她看见地上出现一点又一点的印子,一抬头才发现下雪了。 “诶!” 简昆穿一件棉衣和休闲裤,头上戴了顶棒球帽,嘴角挂笑正倚着车头看着她。 章玥很吃惊:“你怎么在这儿?” “来接你,出来得还挺快。”他嘴里含着颗糖,又从兜里掏出颗糖,递给她,“怕路上犯困买了几颗薄荷味儿的。” 章玥接了糖,把包递给他:“我饿了。” 简昆把包塞进后备箱,“砰”地一下盖上后车盖儿:“昆儿哥带你去吃饭。” “吃什么?” 简昆看了看半空的雪:“这冷的天儿,吃涮火锅吧?” 章玥摇头:“快过年了,吃饺子吧。” “行,吃饺子。” 俩人于是找了家饺子馆点了两盘饺子。 饺子上桌的时候雪下大了,整片天空都变暗。 简昆看了看窗外的雪:“今天就住这儿吧,雪太大了路上不好走。” 章玥说好。 饭后他们去逛街,买了窗花和对联。 “还得挑个福。”简昆说,“我看别人家都往门上贴福。” “还有炮,以前在电厂,过年没什么搞的,就想玩儿炮,但现在都禁烟花爆竹了,应该买不上吧。”他又说。 “买不上了,但市广场有烟花秀,到时候咱们一起去看。”章玥说。 简昆点头,很兴奋的样子。 章玥挽着他的胳膊:“光这些可不够,还得备点儿吃的,什么花生瓜子糖果饮料、鸡鸭鱼肉蛋奶蔬菜。” 简昆:“对对对,以前在电厂刘岩浆和老薛家都是这么过的,备好多东西。” 章玥看了看他:“简昆。” “嗯?” “以后每年过年都有我陪着你。” 简昆转头看了她一眼,笑着抬手拍掉她头上的雪,再握了她的手揣进自己衣兜里。 到了晚上,俩人找了家小酒店住下。 他们把旅行包放在床对面的窄桌上,旁边堆放着下午采购的年货。 章玥穿的浅口运动鞋,在雪里走了半天,袜子都湿了。 简昆蹲在床尾替她捂脚:“臭美,换双鞋不好么,我看那些小姑娘,鞋帮子都到大腿了,那多严实,掉河里也渗不进去水。” 章玥笑:“什么鞋帮子到大腿,那叫长筒靴。” “我是不懂,那也挺好看啊,非得穿这。” “嫌我不会穿呢?” “不是……” “谁挺好看啊?”她追问,“你一路上都盯着谁看了?” “不是……” “我说你怎么那么兴奋呢,还陪我买年货,其实就是看美女去了吧?还看人家腿,害不害臊啊?” “嘿!我揍你啊。”他插不上话,拔高了口气,但眉宇间扬起一抹笑。 章玥用脚踹他胸口,带着点骄横的劲儿:“你还想揍我?” “不敢不敢。”他还蹲着,连她的小腿抱进怀里,“玥姐大人有大量,绕过我这一回。” 章玥笑,笑完打了个喷嚏。 简昆:“冻坏了吧,快去洗个热水澡。” 俩人洗完澡后就睡下了。 章玥是后半夜被热醒的,身上的被子似有千斤重,她想掀被但没力气,甚至连翻个身的力气都没有。 “简昆……” 简昆隐隐约约听见她的声音,抬手摸了摸她的脖子,摸到一手的汗。 他开了床头灯把她叫醒,她疲惫地睁开眼,迷迷糊糊地说头疼。 简昆拿毛巾给她擦了汗,替她盖好被子:“你睡好别乱动,我去买药。” 大半夜的,又下大雪,那附近的药店早关门了。 他顶着寒风沿街遛了一圈又走回去,打算叫个车去医院挂急诊。在小酒店前台值班的是个小伙子,被从玻璃门灌进来的冷风惊醒,便问他怎么了。 他说:“我女朋友病了,药店都关门了,我带她去趟医院。” 小伙子问什么病。 “就感冒,下午在雪里走了挺久,估计是给冻的。” “感冒去什么医院啊。”小伙儿从抽屉拿出一板药片,“解封前我们店里存了好多药,正好派上用场了。” 简昆和他说谢谢,立即拿上药回房间了,再倒了水叫醒章玥让她吃下。 这之后他没怎么睡,一会儿摸摸她的额头,一会儿又摸一摸,后来彻底不烫了才踏实睡了一会儿。 后来天光大亮,雪也停了,汽车开在撒了沙的路面上,两旁的草木堆了积雪。 隐痛 第64节 车内暖气开得足,章玥吃过药后含着颗薄荷糖昏昏欲睡,因为药效她很快就彻底睡着,再醒来时车已停下,车前是一盖了门帘的小商店。 副驾驶座椅放得很低,她正要坐起来,听见车外窸窣作响。 “简昆?” “这儿呢。”简昆从车门旁边站起来:“醒了?” “你在干嘛?” “这儿有只流浪猫。”他掰碎了手里的面包蹲在地上喂猫。 章玥坐起来,开了车门看他们。 “关上门啊,再给冻病了。”他道。 “没事儿,彻底好了。”她说。 “你等着啊。”他边说边走进店里,过了会儿又出来,手里端着两盒泡面,“我以为你这一觉怎么也得睡到中午,还想的到时候再找个饭店吃饭,没想到你醒得还挺快,这附近也没什么吃的,先吃这吧,好歹是口热的。” 章玥接过泡面,他又从兜里摸出瓶水,章玥又伸手接过,那水也是热的。 她看着他:“……简昆。” “嗯?” “我想和你有个家。” 他愣了一下:“咱有家啊,花园路那房不就是咱的家?”他说着又愣了一下,紧迫地咽了咽口水补充,“我和老薛刘岩浆都商量好了,年后一起出资弄个修车厂,等厂子一开我们就结婚。” 章玥:“结婚的事儿你和别人商量?” 他更紧迫了:“不是,商量的是修车厂的事儿,结婚是我自己决定的。” “你决定什么呀,婚都不求,我才不和你结。” 她尾音上扬,带着几分骄横。 简昆看着她,语气带笑:“你现在是越来越难伺候了。” “不行?不喜欢了?” “行,喜欢,喜欢得不得了。”他伸手揉她脑袋,“不讲道理,我有说过不求婚么。” 第54章 复始 他们把家里布置得热闹喜庆, 终于和寻常人一样过了个像样的年。 过完年不久,天将开春。 这天一早简昆穿起了西装,皮鞋擦得很亮, 衬衫上的领结是章玥替他别的。 沙发上的刘岩打了个哈欠, 接着翻了个身,继续睡了。 简昆抬脚踹他屁股:“起来了!” 刘岩困倦地说:“……昨天闹得太晚了……起不来……你去吧……” “你妈你当这是买菜呢,起不来就不去了?”他说完又踹, “爬起来!” 刘岩呜咽一声,抱着抱枕滚到地上。 另外几个伴郎也都穿戴好了, 不管刘岩醒没醒,拽起来又排了一遍舞, 他睡眼朦胧同手同脚, 惹大家哄堂大笑。 后来出发去酒店时章玥递给他一罐咖啡:“提提神吧, 老大不小的人了, 还真想一会儿在舞台上闹笑话啊。” 他打着哈欠开了瓶盖儿:“谢谢嫂子。” 盘起头发的许君莉穿了身简洁的白:“你就让他闹啊,大喜的日子让大家开心开心。” 刘岩睡眼惺忪:“你这么坏是怎么嫁出去的?” 许君莉:“你管呢, 又不是嫁给你。” 刘岩双手合十作揖:“感谢祖宗保佑,没让我娶上你,祖宗显灵祖宗显灵……” 今天是薛恒婚礼, 几天前一帮人就开始热闹, 头一天更是熬了通宵,到了最重要的这天刘岩已经透支了,后来在简昆的威逼利诱下他最终勉强完成了那支表演舞。 之后他说那身衣服憋得慌,就去休息室换衣服,等简昆进去的时候他已经摊在椅子里猛打呼噜。 简昆抬脚作势踹他, 又放了下去, 捡了刚扔在沙发上的外套撂在他身上, 之后就去卫生间洗手。 章玥举着相机走近时他正对着镜子整理头发。 “帅哥看这。” 简昆转头,对着相机比“耶”。 章玥却不放下相机。 他反应过来:“录像呢?” “嗯。”她笑着道,“这位帅哥对这场婚礼有什么看法?” 他认真回答:“场地不错,新郎新娘都不错,等我结婚会办一场比这更不错的婚礼。” 章玥转身贴近他,举高了胳膊把俩人一块儿录进去。 简昆弯腰和她头碰头,又转头去亲她,没亲一会儿就传来一阵手机铃声。 章玥推他:“你手机响了。” 他两手摸了摸裤袋:“不是我的。” 也不是章玥的:“那是谁的?” 那声音听着挺近,但好半天没人接听。 简昆忽然想起来,走去外间从盖在刘岩身上的外套兜里摸出手机,是严耀打来的。 一接通严耀就说:“老弟,你赶一点来一趟琳琅山庄。” 简昆看了看时间,已经十二点半:“哥啊,我这儿离琳琅山庄还挺远,我一哥们儿今天结婚,我在婚礼上呢,晚一会儿到行吗?” 严耀:“祁总两点有个会,会后飞巴黎,就这会儿有这么点儿时间,你确定不来?” 简昆立即说:“我马上到。” 他险些把汽车开飞了,快到时却因堵车明显慢下来,他打了个弯把车停在路边,一路跑了过去。 祁总挺年轻,戴一副眼镜,高瘦而寡言,有种不怒自威的距离感。简昆满头大汗,脖子上还戴着个领结,他有些意外地看了看他,朝着对面的椅子抬了抬手请他坐下。 简昆有些窘地摘了领结:“不好意思啊祁总,来得着急。” “没事儿,也没提前通知你。”他看了一眼旁边的严耀,“开发区有一项目需要人,是严经理推荐的你。” 严耀立即道:“开发区你知道么,那一片原来是一挺出名的电厂,后来因为改/革破产了,新区成立时祁总在那儿盘了块地,准备弄个五千平方的4s店,你不是很懂车么,来给祁总干吧。” 简昆感到震惊。 祁总道:“我会派人过去管理,你跟着他干,从建设到物料,包括后续的广告和公关,多学学,明年扩店还需要人。” 简昆傻掉了。 严耀:“你不谢谢祁总?” 简昆连忙说谢谢。 “不用。”祁总说,“大学生那事儿我对你还挺感兴趣,一直没机会见见你,今天碰巧和严经理聊起来,就趁这个机会见一见。”他眼睛露出几分放松的和善,“你知道么,和你一起从乌山进货的那人,前天被抓了。” 他说的是李佳融,简昆并不十分意外,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我挺看好你,希望我不会看走眼。”他看着他又说。 简昆忙说让他放心。 又过了半杯茶的时间,祁总准备开会了,简昆从山庄出来时觉得天地格外宽阔。 刘岩得知消息后,兴奋得直拍大腿,还觉得不够,便把桌子拍得咚咚响:“咱还为修车厂的钱算啊算的,这他妈来得也太是时候了,天降鸿运啊,哎你说我睡什么觉啊,这么重大的时刻我怎么能睡觉呢,你接电话时怎么也不叫醒我?”他说着一顿,“我去,昆儿,你去了我怎么办啊?”他干脆哭丧着脸,“我一个人可活不了……” 薛恒骂他:“你找个坑儿把自己埋了吧,拖油瓶。” 他还哭丧着脸。 简昆笑:“瓶子么,随便找个地儿都能放。” 刘岩:“你要把我放哪儿?” 简昆:“放办公室,当刘总,行不行?” 他认真思考了两秒:“也行的。” 薛恒踹他屁股:“要点儿脸。”又说,“我还真就想着当一回薛总来着,这下修车厂泡汤了,薛总也当不了了。” 简昆道:“把你那小金库先攒着,修车厂开不了还能开别的,到时候照样当薛总。” “那敢情好!” 这之后的简昆变得前所未有的忙,以前总能抽空去南市看看章玥,现在没时间了,换章玥一逮空就往回跑。 祁总派来的那人姓吴,简昆叫他吴哥,从挑选装修用的玻璃门到部门处室的规划,这位吴哥事无巨细全教给他。 他摸爬滚打走到现在,深知机会的重要,心存感激之下大小的活儿总是干到最好。 这天几个工人在架了高梯的室内装修顶棚。 他刚从楼上下来,一进去就质问:“怎么又不戴帽子?” 其中一人向他展示腰上的安全绳:“系着绳呢。” 另一个说:“系绳都多余,这才多高啊,我都能踩着梯子当腿使,根本用不着。” 简昆:“不行啊,该戴戴该系系,别的地儿我管不着,在这儿就得这么办。” 他四周看了一圈,看墙角的纸箱里没水了,又叫人搬来两箱矿泉水。 第三个工人正在墙面上装灯,说那螺丝型号不对,顺道又科普了几种螺丝的妙用。 他站窗户那儿听着,还往笔记本上记。 铺地板的老师傅看见他那粉红色封皮的笔记本就又笑了。 “笑什么。”他笑着道,“女朋友给的。” 隐痛 第65节 老师傅说:“你这么用功,名牌大学毕业的吧?” 简昆:“像么?” “像啊,我跟了这么多年装修队,还没见过谁是带着笔和本儿来的,你是哪个大学毕业的?清华,还是北大?” 简昆抬头,嘴角挂着一抹笑:“这俩我都想上来着,分数差了点儿。” “是嘛,那你也不要灰心,虽然不是清华北大,但你现在不照样当了老板。” “我可不是老板。” 老师傅又说:“怎么不是,我们这些活儿不都是你在安排?” 简昆:“我就是一跑腿的,顺便学学本事。” 老师傅喝了一口矿泉水:“就算现在不是,将来也不远喽!” 他这一天就楼上楼下来回跑,中午和工人们一块儿吃的盒饭,到了傍晚,等刘岩浆从建材市场回来了才勉强能歇口气。 他穿着件灰蓝的工服,衣摆和裤腿上都沾着白色的腻子粉,脚上一双驼色短靴,也沾了乱七八糟的染料。 他走出围着绿色安全网的工地,从前胸的口袋里掏出一支口香糖,剥了包装纸后塞进嘴巴,又摘了头顶的安全帽,挂在食指上,绕着指头打着圈地玩儿。 他不经意间一抬头,看见坐在路边的建筑废料上的姑娘。 章玥穿一件牛仔衣配连衣裙,正歪脖子笑盈盈地看着他。 他立即唇边一展露出个笑:“什么时候来的?” “早来了。”章玥指了指安全网,“施工重地禁止靠近,我就在这儿等你。” 他从兜里摸出手机看了看:“三点发的微信,我都没看见,那么早就来了?” 他跑过去挨着她坐,“你最近的课不是很多吗,怎么有空过来?” “今天周末。”章玥边说边从穿了钢筋的废石上拿起塑料袋,“我给你带了水果,还有面包。” 他兴冲冲地要伸手接,一垂眼看见自己的手:“诶哟喂,够脏的啊,这么吃多不卫生啊,你喂我吧。” 章玥笑了一下,往他嘴里塞了块苹果:“你这工程还得干多久啊?” 他把苹果咬得脆响:“两三个月吧,再收收尾准备准备什么的,下半年就开业了。” “还挺快。”章玥又说,“没想到你比我还先回来。” “是啊。”简昆顿了两三秒,“又回来了。” 他看了看周围,在建的工地和拆除的电厂如出一辙,四处散落着钢筋碎石,半块天空弥漫着灰土。 几年前他由此结束,如今却由此开始。 他笑了一下,章玥问他怎么了,他说没什么,抬手去捏她的脸,被她躲开:“脏。” 他停止伸手,继续笑着,满面春风得意。 第55章 新芽 简营死了, 就在新店剪彩的当天。 那天天气晴朗,万里无云。阔气的店门两旁摆了若干花篮,店里一早就为祁总的到来准备着, 最后这位老总却因为抽不开身没能来了。 礼仪小姐已端着盖了流苏缎布的托盘上前, 吴哥从盘里拿剪刀时严耀一把拽了简昆的胳膊,把他拽进剪彩的队伍。 几人一块儿剪了彩。 来庆贺的人很多,剪彩之后吴哥带简昆认识品牌方的负责人。几人正聊着, 简昆的手机忽然响了,是星云街的房东打来的, 说屋里有味儿,又不敢找简营, 怕他蛮不讲理瞎胡闹, 就打给他了。 他给简营打了好几个电话, 没人接。自从上回他下了最后通牒, 简营除了喝完酒跑去楼道里谩骂,没敢闹出别的动静。 每骂一回也总要安宁一阵, 因为房东会通知简昆,简昆不常去看他,但每去一趟他总能收敛许多。 一礼拜前简昆刚去过一趟, 这才几天他就又开始折腾。 简昆挂了电话继续应酬, 直到忙完才赶过去。 人是倒在卫生间的,脑门上的血都凝固了,尸身浮肿,臭气熏天。 简昆心中波澜轻微,死亡带给他的冲击还不如那惨不忍睹的场面来得震撼, 尔后只剩大片的舒心, 仿佛被束缚的蝉蛹终于化蝶飞向了广阔空间。 他不觉得自己冷酷, 也不回忆过往,只有平静。 简营没被催债的打死,还带着一身病痛躲过了疫情,却死在了简昆站稳脚跟的这一天,他魂牵梦萦的发财梦终于跟随他一起被埋进了坟墓。 简昆简单地处理了丧事,晚上睡觉时却梦见早年的简营,仍是他醉酒后的样子,他疯疯癫癫拎了把菜刀在屋中乱砍,梦里的简昆四处躲,躲进卫生间时却发现自己满脚的血。 他梦中吃痛,皱着眉抽搐了一下。 章玥一声声叫着他的名字哄着,他醒来,眼中透着迷茫。 章玥拍拍他的胸膛:“风吹不动泰山,雨打不弯青松。” 简昆:“……” 章玥:“百个懦夫百回头,一个勇夫照样走。” 简昆:“……你是在安慰我?” “不明显吗?” “你哄人的技术不行啊。”他声音有些沙哑,带着笑,“像要和人拜把子一样,就没有柔软点儿的?” 章玥想了想:“一二三四五,上山找老虎,老虎没找着,找到小松鼠,松鼠有几只,让我数一数,一二三四五。” “……” “你好歹也是老师。”简昆说。 “我教数学的。”章玥道。 “行行行。”他伸手楼她的脑袋,“感谢章老师的安慰,我很感动。” 过了几秒,一只大手放在她胸口。 “……你干嘛?” “我找找看有没有老虎还是松鼠。” “流氓。”章玥小声骂他。 夜很黑,阳台上的植物偷偷发了新芽,这天儿又暖和起来了。 之后的章玥继续去南市学习,简昆的事业也终于进入正轨。 这天刘岩正在店里忙着,前台的小伙子跑来找他,说一星期前的那位顾客又来了。 刘岩往门口看了一眼,看见一穿着皮衣的女孩儿。 他头也不回去找简昆:“昆儿,她又来了!” 简昆正在办公桌前看报表,问他:“谁又来了?” “就那女的,嗓门儿超大可凶那女的,上礼拜来保养车的那女的。” 简昆:“具体点儿,每天那么多人不都是来弄车的。” “就那。”他边说边指指头顶,“扎着小辫儿戴着大耳环的那个。” 简昆笑了一下:“哦,我想起来了,就你很害怕的那个。” “……谁怕了。” “不怕你躲什么啊。” 刘岩的嗓音低了几度:“我是懒得和她吵……” 这姑娘叫吕芯,上礼拜来保养车时为配件的事儿和刘岩争了半天,后来事实证明,吕芯说的比刘岩更专业。 刘岩在她面前本就吃了嘴巴亏,又被证明专业不如人,一来二去有点儿怵她。没想到她又来了,他干脆躲起来。 简昆看了他一眼:“这姑娘不错,心直口快。” “不错什么不错,跟个母夜叉似的。” “说谁母夜叉呢,你就这么对待客户?” 何止心直口快,脚也很快的,一眨眼人都到门口了。她穿着件皮衣夹克,头发被绑成一缕缕小辫子,辫尾用彩色橡皮筋扎着,五颜六色挺显眼。 刘岩缩了一下肩膀:“你怎么跑来这儿了?” 吕芯说:“你们这店服务不行啊,我在门口站半天了没人理,还得我自己跑这儿来。” 简昆站起来迎她,又领着她往外走,问她有什么需求。 她朝停在门口的汽车抬了抬下巴:“跟上回一样,老毛病了。” 简昆看了一眼汽车,又看着刘岩:“这毛病刘总最熟,让刘总帮您看看。” 刘岩瞪了瞪眼睛:“刘什么总,我可不是什么刘总,我就是一打工的。” 吕芯道:“那刘工你给看看是什么毛病,这次能不能完全弄好,要不然我就找媒体曝光你们店,说你们水平不行,就想坑车主的钱。” 刘岩嘴巴张成个“o”,半天没说出一个字儿。 后来俩人跟车前捣鼓了半天,半中间刘岩跑去前台说了两句话,再回去时递给吕芯一东西。 吕芯蹲在地上一转头,看见他摘了手套的手指还挺干净漂亮,那手上拿着一根黑色橡皮筋。 “扎起来吧,方便。”他说。 吕芯心中一顿。 “一会儿头发搅进机器算谁的啊,还得赔钱。”他又说。 吕芯心中那一顿消失殆尽,甚至翻了个白眼。 再后来车弄好了,吕芯提出请客吃饭,刘岩本想拒绝,看在她请五星饭店的份上又答应了,还去叫了简昆。 简昆拒绝:“我晚上有事儿。” “什么事儿啊?” “不用你,我一会儿就办了。” 他执着:“到底什么事儿啊?” 隐痛 第66节 简昆看着他:“吃你的饭去,当驴当上瘾了,不干活就难受?让你歇着还不好?” “那好吧。”他说着顿了顿,“但是……” “但是个屁。”简昆不让他退缩,“就一女孩儿,能吃了你?” “……我也不是怕她……我就是……说不来,不知道怎么说……” 简昆:“刘岩浆我问你个问题。” “什么问题?” “你觉得是你爸凶还是这姑娘凶?” 他认真想了想:“我觉得吧,这姑娘比我爸凶。” 简昆笑了一下。 刘岩:“你笑什么啊?你问这问题什么意思啊?” “没什么意思,吃饭去吧。” 晚上简昆给章玥打视频说了这事儿。 章玥挺高兴:“刘岩浆这傻小子就没看出来?” 简昆:“能看出来至于单身到今天么。” “他不是怕她么,能成吗?” “你还不知道他,话说得比天大,其实压根儿没主见,找个主意大的姑娘挺好。” 章玥道:“听你说的,我都想见见这姑娘。” “等你下次回来我组个局约个饭。” 于是又一个周末,一帮人齐聚饭店。 再露面的吕芯没有扎小辫儿了,齐肩的头发又黑又直,仍戴着一副大耳环。 几人边吃边聊,一通交道打下来,吕芯总结:“我就说以他的性格怎么能混到现在,原来背后有你们这些军师。” 刘岩说:“不是军师,这都是我的靠山。” 薛恒道:“也不是什么靠山,我们都是好多年的朋友,一直互相照顾。” 许君莉啜了一口杯里的饮料:“刘岩浆对朋友还是很好的,之前他们做事需要钱,他把压箱底儿的钱都贡献出来了,还问他爸借了一笔。” “哦哟。”刘岩惊道,“难得听你说句人话。” 许君莉真想骂他白痴,活该万年单身狗,但她没开口,冲着吕芯笑了笑。 饭后他们又去唱歌,这是刘岩强项,他霸着话筒就没松过手。许君莉怂恿吕芯和他pk,俩人合唱一首荷塘月色,薛恒举着个手掌道具摇得啪啪响,一下子把氛围拉到最高点。 挨着门坐的简昆悄悄戳了戳章玥的胳膊,章玥转头看着他,他指指屋外,章玥便随他一前一后溜了出去。 俩人手牵着手在夜空下散步。 “我看能成。”章玥说。 “嗯,不成人姑娘也不会和我们吃饭了。”简昆道。 “真好。”章玥又说。 简昆笑着看了看她,抓起她的手亲了一下:“我也觉得好。” 她想了一下,笑:“怎么有种废儿子终于成器的感觉?” “可不,拖油瓶么。”他握着她的手来回晃着,“我看中一辆车,明天你也去看看。” 章玥:“你才上班没多久,现在就买吗?” “内部价,划算。”他说,“也不是我开,主要给你买的,来回方便。” “你定吧,我也不懂车。” “那也得去看看啊,你挑个喜欢的颜色。” 章玥说行。 俩人又聊起别的。这家ktv离花园路很有一段距离,他们竟就这么聊着走了回去。 那地上的尘土似蹚过的艰难,终于被俩人并肩抛在身后。 第56章 预谋 两年后。 宽大的办公桌后是面简洁屏风, 屏风两侧的格子里摆放了几样装饰品,最右边的遮光帘盖了窗户一半,以致室内光线正好。 屋里正安静, 忽然传来几声不轻不重的敲门声。 椅子上的人盯着手里的文件, 头也没抬:“进。” 一穿着西装的年轻人推门而入:“简总,环城日报的记者到了。” 简昆抬头:“安排他去会议室,我两分钟后过去。” 秘书应声去安排。 两分钟后, 简昆去了会议室。穿着蓝色衬衣戴一副圆框眼镜的赵文兴听见动静时立即站起来。 “哥……简总……”赵文兴脸上挂着不好意思的笑。 “你们几个中就你没良心。”简昆边说边拉开椅子坐下,“说好的会回来找我, 就你没来过,怎么, 我这儿没新闻可挖了就没价值了?” “不是哥, 我这两年出国了, 刚回来, 不信你去查……不信我把证件给你看……我没带在身上,一会儿采访完我就回去拿, 拿来给你亲自过目。”赵文兴恨不能长两张嘴。 简昆笑了一下:“行了,你出国的事儿我早听他们说了,逗你呢。” 赵文兴愣了一下, 憨实地笑道:“哥你还是这么幽默。” 俩人又聊了几句, 采访正式开始,主采简昆的人生感悟和事业发展。 这两年间,简昆除了管理那家4s店,还和朋友合资盘了五个门面,又在度假村开了两家酒店。 因他出生背景和如今成就反差极大, 早成为街头巷尾议论的焦点, 每逢议论时, 大家伙儿不免对他赞赏有加,甚至训导自家小孩儿要像他学习,顺便再唾骂一遍他那已经过世的赌棍爹。 与此同时,各地陆续有人跳出来说自己曾是看着他长大的街坊邻居,滔滔不绝聊起电厂时他的少年意气,仿佛自己是预料成真的神仙,绝口不提当年对他的鄙夷唾弃。 赵文兴早就对他做过深入调查,知道他年少时的背景,他一边摆正了录音笔,一边在纸上草草写下:所有人都随波逐流,只有他绝地逢生,成了这片土地的主人。 在他回答完上一个问题后,赵文兴接着问:“听说最近爆火的网红打卡点,星月城堡,也是简总出资建的?” “是。”简昆道,“星月项目我们筹划已久,不止这儿,未来三年会在各地新建。” 赵文兴又问了几个问题,最后话锋一转:“简总结婚了吗?” 他可没忘记当年他为了见对象一面而滞留在南市的事儿。 听见这个问题,简昆顿了一下,淡笑着道:“快了。” …… 下午五点,开发区南枫街的小学响起了放学铃声,片刻后一群孩子们像开闸的洪水一样涌向校门口。 这幢新建的学校十分气派,气派的楼里有间气派的办公室,办公室里坐着几个忙碌的老师,还站着几个挨训的学生。 “章老师,有人找!”一片嘈杂中有人冲着窗边喊。 章玥抬起脖子往外看,随即站起来慌慌忙忙跑过去搀着许君莉:“你来干什么呀?” 许君莉已有五个月身孕,她穿一件v字领的连衣裙,那料子很显身材,衬得肚子更大,周围的人看见都自觉让开,连捣蛋的小学生路过时都放慢了速度。 章玥看了看她的脚,庆幸她还知道穿双平底鞋。 “谁叫你不接电话啊。”许君莉在她的搀扶下大咧咧往椅子上坐下。 “我忙着呢。”章玥说。 “刚那老师可告我了啊,你下午就一节课。” “我们老师又不只是上课,还有别的事儿忙。”她边说边拿了杯子倒水。 “哎呀,我不渴。”许君莉制止她,“干什么呢这是,以前多懂事儿的姑娘啊,谈了两年恋爱谈矫情了,吵个架跟谁都摆脸子。” 她板着脸道:“我又没跟你摆脸子。” 许君莉看着她:“这还不叫摆脸子?嘴都拉到胸口了。” 章玥:“你别替他说话啊,我不爱听。” 许君莉放缓了语气:“……人现在是简总,手底下管着百来十号人呢,偶尔照顾不上你也是能够理解的,你还人民教师呢,这点儿理解能力都没有?” “我就是太理解他了,理解得过了火,他现在都敢发脾气吼我了,牛什么啊,不就是小混混变成大老板了么,我又不稀罕。” 许君莉笑:“怎么还酸起来了,他是大老板你不就是老板娘么,多好的事儿。” 她还烦着:“别提他,烦。” “行,不提他,跟我走呗?” “去哪儿?” “spa。” 章玥看了看她的孕肚:“你现在能行?” “有给孕妇专门做的。” 章玥不太想去。 许君莉看穿了她:“你别不想去啊,我一个孕妇多么可怜。” 章玥:“行行行。” 于是开着车载许君莉一块儿去了。 俩人聊了些八卦,又数落简昆一阵。 后来章玥突然道:“我想分手。” 许君莉愣了一下:“不至于,啊,不至于,不就是吵架么,谁还不吵架呀,我和曹元儿平均三天一架,不照样过得挺好。”